無關我同他是怎樣的關系。
隻因我是一個女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
想到這裡,我連忙緩過神來,又給他倒了一杯。
他的手指在桌上輕點著,抿了口茶。
然後從袖中拿了瓶金創藥來:「拿著。」
我接過,還沒來得及說話,他便起身離開了。
我低眸,看向那杯茶。
他隻抿了很淺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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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不像是口幹到忍不住來討茶水喝的模樣。
這日以後,我便再未同裴佑之見過面。
他好像很忙。
忙到不怎麼在府裡待。
也沒空搭理我。
他也沒再來過那個校場。
直到舞陽郡主回京。
11
聽聞,她回京後,頭一件事,便是找到裴佑之,驚天動地地哭了一場。
我無法想象裴佑之會是怎樣的神情。
他是出了名的冷面將軍。
有姑娘在他面前哭,他會不會手足無措?
尤其那人還是和他早有情誼的舞陽。
我心裡其實早就明白,裴佑之娶我,或許並非因為恨。
而是裴渡的那封信。
讓他願意娶我。
隻有娶我,他才能順理成章地將我留在裴府,護著我。
否則,一旦讓蘇家人將我帶回去。
之前的一切,還是會發生。
現在,舞陽郡主回來了。
裴佑之也護了我那麼久。
我該知足的。
總不能因為,裴佑之是好人,便可恥地貪戀這份溫情。
12
舞陽郡主來裴府那日,我正在看賬本。
她帶著一群人走進來,慢條斯理地走到我面前,拿起我手中的賬本,然後輕飄飄地問:「你看得懂?」
若是旁人,我或許可以仗著裴佑之的撐腰反唇相譏。
如他所言,正一正將軍夫人的臉面。
可現在站在我面前的人是舞陽。
是裴佑之心裡的人。
所以,我好脾氣地笑了笑,順著她的話:「正在學。」
但事實上,我悟性極高,這上面的東西,早已經倒背如流。
她冷哼了一聲。
隨後,打量了一番我的屋子,唇畔微揚,像是被取悅到。
「成婚兩個月了,裴大哥還沒碰過你吧?」
這房裡,半點裴佑之存在的痕跡都看不到。
我沒回答。
她嘖了兩聲。
「裴大哥血氣方剛,又才娶你做新婦,卻不願意碰你,可想而知,定然極不喜你吧?
「不過聽說,裴渡很喜歡你。
「他從小身體弱就罷了,連眼光也這麼差。」
她大抵是氣狠了。
越說越來勁。
我的眼神卻冷下來。
她說我不要緊,卻不能說裴渡。
我站起身來,同她對視,然後甩了她一巴掌,聲音有些抖:「身體弱是他的錯嗎?你何以要用這樣輕蔑的語氣提起他?」
舞陽郡主捂著臉,正想打回來,卻又突然想起此處是裴府,明白過來自己方才的失言,有些理虧。
「本郡主不是那個意思。」
說著,她的聲音頓住,然後一臉驚喜地看向我的身後。
「裴大哥。」
裴佑之看清舞陽臉上的掌印,眉心蹙了蹙。
我突然就想到不久前,他給我的那一巴掌。
就在此時,裴佑之看向我:「怎麼回事?」
我還未開口,舞陽已然笑道:「誤會而已,她也不是有意的,裴大哥,我們好久沒見面了,你帶我逛逛吧。」
裴佑之又看了眼她的臉,許久後,才點頭:「嗯。」
隨即,不再管我,便離開了。
我看著他們的背影,手微微顫了一下。
13
我在房裡坐了很久,直到日落,都沒起身。
我在等裴佑之。
我想,他今日看到我打了舞陽。
一定會來找我的。
然後讓我滾。
我連包袱都收拾好了。
隻待他提起,我便趁夜離開京城。
我們大婚之後,洛九司便被裴佑之想法子支出了京城。
若洛九司離開前沒派人守著我,便萬事大吉。
若派了人,也是我命該如此。
隻是終究對不起裴渡舍命護我。
我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等再醒來,便看到裴佑之站在我的面前。
不知為何,一時間竟然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他負手而立,聲音低沉道:
「我已經在京城逗留了三個月,該回去了。
「至於你……」
是了,漠北戰事未平,若非裴渡之S,和我們的大婚,他絕不會在京城待這樣久。
我頓悟,點了點頭,等待他接下來的話。
他該走了。
所以,現在就要趕我出府?
可我還沒去跟裴渡好好道個別。
果然,今日或許不該那樣衝動,打了舞陽郡主的。
不然,他大概不會這麼急著趕我走。
然而,下一瞬,我卻聽到他說。
「你收拾行李,明日和我同去。」
我愣住:「啊?」
他的面龐清冷有致,見我這樣,眉心微鎖,又問:「漠北苦寒,你可願意?」
我的心微微一澀。
三個月前,也有人問過我類似的問題。
少年人面色蒼白,眉目溫潤,輕聲道:「此一去,山高水遠,前途未卜,你可願意?」
我忙不迭點頭,有淚從眼角滑過。
願意。
願意的。
14
我同裴佑之,是天子賜婚,名正言順。
我隨夫出徵,傳到旁人耳裡,也隻會是一樁美談。
我沒有坐馬車,而是穿著男裝,跟著裴佑之一道騎馬。
他見我會騎術,隱隱有些詫異。
我猶豫片刻,告訴他:「裴渡帶我離開的那一路,曾教過我。」
這話一出,裴佑之怔了一下。
顯然,這是一件讓他更為意想不到的事。
他握緊手中的韁繩,問:「他……會騎馬?」
或許,在裴佑之心裡。
裴渡一向孱弱,捧兩本書圍爐煮茶,那才是他會做的事。
而不是騎馬射箭。
我笑了笑:
「是啊。
「他不隻會這些。
「他還會寫很精彩的策論,讀晦澀難懂的兵書。」
說著,我揚鞭,望向裴佑之:「他胸有丘壑,隻是被困住了而已。」
我跟裴渡相識三年。
如舞陽郡主一般當面嘲他體弱的人,並不在少數。
裴佑之不在,人人都將他的弟弟當作黃口小兒,欺他年少。
15
我終於見到了漠北。
如裴渡所言,這裡同京城,有著截然不同的風光。
也確實當得上苦寒二字。
裴佑之忙於軍務,根本顧全不到我。
我便在營帳裡待著。
後來,傷兵多了,就跟著軍醫打下手。
將士們起初都不願意。
還是裴佑之點了頭,他們才由著我上藥包扎。
有一回,裴佑之正好瞧見。
在後頭望了好一會,才問:「你手法很嫻熟。」
我點頭:「我小時候……經常受傷。」
他愣了下,想起什麼,便沒再多問。
隻是,久而久之,再見到我時,他便不像最初那樣不近人情了。
我來到漠北的第三個月,敵國攻城,來勢洶洶。
還自創了個陣法。
很是厲害。
裴佑之整日都待在營帳裡,戰況緊急時,連身上的傷都不管。
這日,他同將士們商議對策時,便受不住險些暈倒。
帳中傳來一陣驚呼聲。
我正巧在帳外路過,情急之下,便闖了進去。
等到軍醫送了藥進來。
我才放心。
準備離開時,卻看到了不遠處的陣法圖。
我的步子微微頓住,凝眉。
「我見過類似的圖。」
裴佑之抬眸,一瞬不動地盯著我。
「何處?」
我說:
後「裴渡喜歡奇門遁甲之術,他曾專門鑽研過這些。
續「他的手書我看過,上面有許多破陣之法。
內「此陣和我看過的那個雖有些不同,卻也有異曲同工之處,若用此法,或許可破。」
容16
關我說第一句話時,帳中眾人分明面露激動之色。
注可裴渡的名字一出,他們卻又遲疑起來。
公沒有人會覺得,一個身體孱弱,又久居京城,隻知吟風弄月的世家兒郎,會這些東西。
眾裴佑之的面色也沉下來,盯著面前的陣法圖,久久未言。
號我明白他們的擔憂。
胡破陣一事關乎幾萬人的性命。
巴確實應該謹慎。
想了想,我道:
士「那本手書,我全都記下來了,我可以當你們的面逐一畫下來。
「其中應當有諸位見過亦知道破解之法的陣,若我全部畫對,你們或可一試。」
此話一出,有人還要再勸。
裴佑之已然目光灼灼地看著我。
「依你所言。
「若全對,我願意一試。」
知道事情緊急,我不敢耽擱,一拿到紙筆,便開始畫起來。
一個時辰後,才終於停筆。
裴佑之從我的手中接過,然後神情晦暗地望了我一眼。
「你先回去歇著吧。」
「好。」
接下來的事,便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17
這日以後,我依舊像往常一般照顧傷兵。
又過了三日,帳外突然傳來一陣歡呼。
我出了營帳,便看到前些日子才見過的將領。
他在軍中地位不低,又一向不待見我一介女流。
那日在帳中,也是勸阻聲音最大的一個。
此刻他卻笑著同我道。
「多虧了夫人畫的破陣之法。
「此次,我軍大捷啊。」
他眼眶含著淚,臉上還有血跡,可見這一戰打得有多艱難。
他揚聲:「我現在就去寫奏章,還要為裴二郎請功!」
我心中突然便湧上一股酸澀來。
連連點頭。
「好。」
瞧,裴家二郎裴渡,品性高潔,才華蓋世。
18
裴佑之受了傷。
傷在前胸,不算致命,卻也讓他在床上躺了好些天。
他受傷以後,我並未照料過。
更沒怎麼進過他的營帳。
可後來,軍醫太忙,讓我去了一回。
從那以後,不知怎麼回事,裴佑之的傷口便一直由我處理。
我每日為他上藥,包扎。
免不了有些觸碰。
我並不覺得有什麼。
可他的目光,卻一次比一次幽深。
他傷好那日,我將藥遞給他後,正準備離開,卻不防,被他從身後一把攥住了手腕。
我驚呼一聲。
栽到了他的懷裡。
裴佑之隻穿了單衣,身上的溫度滾燙,透過衣衫,傳到我的手上。
我慌張抬眸,想站直身子。
他卻抿了抿唇:「陛下已下旨為我封侯,我們要回京了。」
我正想同他商量。
不然我們就此和離吧。
我就不同他一道回京了。
外頭卻傳來一道輕笑聲。
「侯爺與夫人果真情深,讓咱家好眼紅啊。」
我身子一僵。
裴佑之不豫地收回視線,放開了我的手:「原來是掌印大人。」
是洛九司。
他來了,我走不掉了。
19
洛九司深得聖寵,前一樁差事又辦得好,皇帝龍顏大悅。
這次,他自己求著要來漠北傳達封賞聖旨。
皇帝自然大手一揮,答應了。
洛九司來後,我便很少出營帳。
或許是又見到他那張潋滟多情的臉,我總是會想起那日在他身下的無助。
我同洛九司之間,是一樁孽緣。
如今的他,雖沒了命根子,卻能在皇帝面前混得如魚得水,讓朝野上近半的大臣铆足了勁討好他。
可五年前的他,隻是個混跡在破廟的小乞兒。
連姓都沒有。
別人隻叫他小九。
那年,我娘病逝,我也隻有十二歲。
她的頭七過後,我便準備離開蘇府。
我帶了包袱,一路出了城門,走得跌跌撞撞。
在破廟裡,遇到了洛九司。
他那時也沒有多大,整日靠著乞討度日,哄著我說帶我一起走,讓我喊他九哥哥。
我相信他,跟他一起待了好幾日。
可後來,他反手便將我的消息賣給了我爹。
得了五十兩銀子。
我第一次那麼相信一個人。
他卻跟我說:「我需要銀子,所以,隻能對不起你了。」
回府以後,我便被打了二十個板子,再也不能離開那個院子半步。
若不是我命大,那時候就已經S了。
後來再見洛九司,他已經成了皇帝身邊權勢逼人的太監。
輕飄飄地點了我的名字,讓我陪他出門。
還當著我的面,慢條斯理地S了幾個不聽話的人,扭頭笑問:「這麼多年了,想我嗎?」
我梗著脖子,怎麼也不願意說一句好話。
他笑了笑,後來又將我帶出去了幾次。
不是讓我看他S人,就是叫我S一些被抓來,什麼也不知道的百姓。
「我這些年S了不少人,鮮血沾滿雙手的滋味確實不錯,來,你試試,跟我一樣?」
我被嚇得說不出話來。
連著做了半個多月的噩夢。
那陣子,裴渡身子又差了些。
已經很久沒翻牆找過我。
後來,沒過多久,洛九司便不滿足於每日幾個時辰的見面。
於是他讓人知會了我爹,將我送進了他在城外的宅子。
夜色朦朧,他醉了酒,踉踉跄跄地進來,掐我的下巴:「九哥哥將你帶出來了,開不開心?」
我被掐得生疼:「在你身邊,我覺得惡心。」
我面前這個人,勾結惡黨,恃強凌弱,上位以來,從沒幹過一件好事。
他紅了眼,摸我的手:
「沒關系。
「以後你就知道了。
「我才是這全天下對你最好的人。」
說著,他不由分說就要來解我的衣衫。
我嚇得在他懷裡抖。
聽說,像他們這般沒有根的人,在床上的花樣更讓人生怖。
不過好在,裴渡來了。
他救了我,卻沒落得一個好結局。
20
再見到裴佑之,是啟程回京的前一日。
我得到消息,正在帳中收拾行李。
蠟燭卻突然熄滅,周圍一瞬間漆黑一片。
有人捂住我的嘴巴。
他的手有些用力。
「別動。
「我有話同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