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S在和我私奔的路上。
這一夜,我跪伏在屍體前,淚流不止。
他那個素來桀骜的兄長,看我的眼神,亦像在看一個S人。
居高臨下地扇了我一巴掌。
「蘇氏女當真下賤。」
他求娶於我,又百般凌辱,隻為報喪弟之仇。
可後來,也是他將我擋在身後,挑槍立誓:「我妻冰清玉潔,何人敢辱?」
貶我入塵埃的是他,奉我若掌珠的,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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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往後,你便是我裴佑之的夫人。
「安守本分即可,不該做的不要做。」
新婚之夜,我的夫君連我的蓋頭都沒有掀。
便冷冰冰地撂下了這麼兩句話。
我點頭應是。
目光所及之處,隻能看到他墨色的靴子。
半晌,靴子離開我的眼前。
緊接著,便傳來門被關上的響動。
我知道,裴佑之離開了。
即便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也不會碰我。
因為他恨我。
就在不久之前,他唯一的弟弟S了。
是我害的。
我的婢女如玉在一旁瞧著,大氣都不敢喘,直到腳步聲遠去,才怯怯地扯了下我的衣袖。
「夫人,他走了。
「這個裴將軍看著可真嚇人,他一看我,我就忍不住哆嗦。
「二公子那麼溫柔的人,竟然會有這樣一個哥哥。」
說罷,她意識到說錯話,又連忙住了嘴。
裴二郎裴渡,秉性溫順,好學聰敏。
是個謙謙君子。
然而,人盡皆知,這樣一個人,卻S在了和我私奔的路上。
我掀起蓋頭,看著眼前的紅燭,淡聲道。
「裴將軍久經沙場,威名赫赫,自然氣勢逼人。」
2
我是庶女。
父親也隻是個不得聖寵的侍郎。
沒人能想到,我會嫁給裴佑之。
他出身將門,雖父母早逝,卻以一己之力撐起門戶。
京中早有傳言,等他這次平定漠北,皇帝便會給他封侯,讓他久居京城。
這樣年輕便封侯的武將,幾百年來,也隻這一個。
意氣風發,天子近臣。
誰不羨慕?
為此,府裡的下人少不得要為裴佑之抱不平。
如玉每次出門,回來眼眶都是紅的。
我問她:「他們罵我了?」
如玉別扭地移開頭,臉上的淚越發止不住。
我嘆口氣:
「無非是說我不要臉、喪門星。
「我都猜到了。
「沒關系的,我不在乎。」
畢竟,那日靈堂之上。
裴佑之罵我的,要比這難聽多了。
3
我至今仍記得。
那是裴渡S去的第三日。
我被裴府人押著跪在靈堂上。
父親之前一直喊著要把我送去給皇帝身邊最受寵的掌印太監做妾。
到了那一刻,卻半句話都不敢說。
放任我留在了裴府。
隻因消息一傳到漠北,左衛上將軍裴佑之便吩咐過。
「那個罪魁禍首是蘇家女?扣下來。」
隨後,他快馬加鞭趕回京城。
見到我後,徑直便來到我面前,給了我一巴掌。
我的臉都是淚。
他的掌亦粗糙有汗。
隻一下,我便耳鳴起來。
「蘇氏女當真下賤。」
他冷冷道。
我強撐住,抬起頭:
「我害了裴渡,此刻若能S在他靈前,償他一命,我毫無怨言。
「將軍S了我吧。」
裴佑之一呆,愣怔片刻,手提起腰邊的刀,似乎真想就此S了我。
然而,就在此時,管家突然從外頭進來,手上還拿著一封信。
「將軍,二郎之前寫給您的信。您走時,正好寄到漠北,他們不敢耽擱,又跟在您後頭,送了回來。」
這是裴渡最後留給他大哥的話。
裴佑之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收起刀,將那封信接到手上。
短短一頁。
他卻看得極細極慢,到最後,神情一時間變得遲疑而悲哀。
良久,不知他下了怎樣的決心,居然跟我說。
「你便在此處為他守靈,直到他入土為安。
「我會娶你。」
這話一出,堂上的人一時都驚了。
裴佑之手中的那張紙,是京城裡最好的澄心堂紙,薄如蟬翼,此刻落在他手上,卻仿佛重若千鈞。
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也讓我在他的刀下僥幸不S。
4
當夜,他冷靜過後。
又召人問了很多。
最後,才來到我面前。
男人高大冷漠,卻掩不住渾身的疲憊。
他居高臨下道:「站起來。」
我點頭,有些麻木,順從地站起來。
「裴渡……怎麼S的?」
這一刻,我恍然抬頭。
看清他的臉。
他有一張很好看的臉,比裴渡更硬朗,五官更立體。
渾身的氣質也更冷寂。
可他的神色很悲傷。
於是,我緩緩道:「他的身體,一向不好。」
話落,裴佑之沒有反駁,靜靜地看著我。
「陛下身邊的掌印太監要讓我做妾,裴渡不忍,便帶我逃了。他很聰明,不,是非常聰明。帶著我一路北上,躲過了懸賞和追兵。
「可快要到漠北的時候,他開始發高燒。
「我這才知道,他年前便開始頻繁吐血,命不久矣。」
我也因此在為他尋醫的路上被洛九司的人找到。
說著,我的聲音隱約帶了點哭腔。
「我回來後,偷偷去找過府醫了。裴渡本來還能再撐兩年的,如果不是因為我……」
他便不必逃跑,不必耗費心神,還能有上好的湯藥滋養。
裴佑之顯然已經在方才知道了這些,神情沒什麼波動。
之所以會問我。
也隻是因為我是裴渡S前最後見到的人。
他想聽我再說一遍。
我最後說:「他是想帶我去找你的。」
他默了默,抿唇,半晌才道:
「你就在裴府待著。
「不必回去了。」
我盈著淚:「好。」
「你們……怎麼認識的?」
「三年前,他同人談詩論道,夜裡喝了酒想看月亮,爬上了我的牆頭,差點摔倒,我在下面接住了他。」
他的神色隱隱有些動容,又問:「你叫蘇盼枝?」
「是。」
沒多久,便有了那一紙賜婚。
5
成婚以後,我便開始管家。
我心有所愧,為了不讓裴佑之被瑣事煩擾,力求將一切做到最好。
我沒有學過這些。
做起來難免有些吃力。
人人都道,嫁給裴佑之,實在是便宜了我。
不通庶務,身份低微。
哪裡高攀得上出身士族的裴大郎?
因此,長公主的宴會上。
我受了好一番奚落。
別人指點著,說:「看,她就是蘇府那個庶出的女兒,仗著一副好樣貌,將裴家兄弟勾得團團轉。」
「不知天高地厚罷了。你們都不知道吧?一個月前,宮裡的那誰,還想納她做妾呢。人都要抬到床上了,硬是被裴二救了回來。」
有人痴痴笑起來:「啊?一個太監,她還真不挑。」
最後,不知是誰,又提起了另一個人。
「行了,她的好日子也就這幾日了。」
「舞陽郡主快回來了,到時候,必然是要鬧的,你們且等著吧。」
這位舞陽郡主的大名,我是聽過的。
裴渡尚且在世時,同我講述朝局。
「今上年輕時S伐果斷,如今卻不管不顧偏寵起宦官來。若非長公主從中勸誡,隻怕朝堂早就亂了。」
他分明病弱,說出來的話也沒什麼力氣,卻說得我膽戰心驚,差點去捂他的嘴。
他卻笑了笑,想起什麼,隨口道:「說起來,公主膝下還有一女,封號舞陽,性情嬌憨,自幼便鐵了心要做我的嫂子。」
他的嫂子,也就是裴佑之的妻子。
從前,我是局外人,聽聽便罷了。
如今卻又不一樣了。
不過這人說得對。
我與裴佑之成婚時,舞陽郡主不在京城,等她回來了,指不定會如何。
6
從長公主府出來後,我沒敢在外頭停留,徑直往裴府的方向走。
卻不料,走到半路,卻陡然撞上了裴佑之。
他被一群世家子弟簇擁著在茶樓前敘舊,臉上的神情沒什麼波動,偶爾才會開口說上兩個字。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
他身側的人這才細細打量起我來,末了,恍然道:「這不是嫂夫人嗎?」
裴佑之的眉頭微微一皺,神色有些不耐,語調也低沉了些:「別亂叫。」
那人低低地唔了一聲。
「看來外界傳言非虛,你是真厭惡她,若真如此,又何必娶呢?」
我沉默著,無話可答。
裴佑之看著我,隻同我說了三個字。
「還不滾?」
他是在趕我走。
我點了點頭,沒再停留,離開的步子也快了些。
然而,即便我這樣快,也還是聽到了身後人的談話。
「你很討厭這個新夫人?」
「喂,裴佑之,說實話,你是不是還惦記著舞陽呢?」
「嗯。」
也不知,他回答的究竟是哪一句。
7
夜裡,我照常夢到了裴渡。
他仍舊穿著一身白袍,身披大氅,模樣清雋,將我從洛九司的床上抱起來,替我攏起衣衫,一點點撥開我的手,將染血的簪子取出來,哄我:
「別怕。
「我來了。」
洛九司被我用簪子傷到了胳膊,神情惱怒,SS地盯著裴渡。
「一個病弱兒郎,也想逞英雄?
「你兄長遠在關外,知道你這麼多情嗎?」
裴渡一向溫潤,那時卻少見地露出幾分鋒芒來。
「盼枝是個好姑娘,怎麼可能給你這樣的人做妾。
「你要臉不要?」
說著,他趁洛九司沒反應過來,在裴府護衛的保護下出了府,便將我放到馬車上,帶著我一路出了城。
然後滿懷愧疚地告訴我。
「我……勢單力薄,護不住你。
「等他明日反應過來,還是會找你。
「所以,盼枝,我帶你去找我兄長。」
一轉眼,卻又是他氣若遊絲地躺在我懷裡:「抱歉,我以為我能撐住的。」
夢到這裡,我突然就醒了過來。
枕頭上也全都是淚。
8
外頭刮了風。
我睡不著,正要起身,去關窗戶。
卻突然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
我大氣也不敢出,剛要說話,便聞到了一股酒味。
與此同時,我的手腕被緊緊地攥住。
來人問道:「你今日在席上,受欺負了?」
我想了很多種他會說出口的話。
例如。
「你怎麼還不S啊?」
「裴渡是因為你才S的,你心裡不愧疚嗎?」
卻唯獨沒料到,會是這一句。
我默然片刻,如實回答。
「嗯。」
他輕哼一聲,卻又像是有點不高興。
「你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身份嗎?」
我低頭,下意識地抿了抿幹澀的唇。
「左衛上將軍裴佑之的夫人。」
他嗤笑:
「還不算笨。
「那我告訴你,下次再有人口舌不幹淨,你也不必客氣,知道嗎?」
我心底湧起一股莫名的滋味。
他又自顧自補充道:「你如此畏縮,丟的是我的人。」
我沉默片刻,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可我……」
可我害了裴渡。
他也要由著我膽大妄為,借他的勢嗎?
他不耐地打斷。
「我說的,你記住便是。」
我一時語塞。
「好。」
他這才像是舒了一口氣,也清醒了許多。
然後便發現,我們的距離,有些過於近了。
他斂著眉,突然推了我一下。
我沒反應過來,被推得往後撞了一下,後背一時間被撞得發麻。
他隻看了我一眼,抿唇,想說些什麼,卻又沒說,轉身便離開了。
我疼得幾乎快要站不起來,緩了好一會兒,又自己尋了藥膏,摸索著擦了。
然後睜眼到天明。
9
裴佑之是武將,晨起會在校場裡射箭練武。
原本都是在東院練的。
那離我這裡遠,而他正巧不願意見到我。
可這日天亮,不知怎的,他卻跑來了西院這邊的校場。
恰好,同我這裡很近。
近到我可以聽到那邊的動靜。
如玉偷偷往那邊瞧了兩眼,然後回來跟我說。
「將軍果真英武不凡。
「難怪之前那麼多姑娘家都想嫁給他。
「聽管家說,好像是那邊的靶子昨夜被風吹倒了,將軍今日才來這邊的。」
我笑了下,沒說什麼,也沒出去看。
隻是在屋裡聽著。
裴渡S前,曾無數次說,讓我跟他到裴府看一看。
他說他的家裡。
是的,他稱裴府為家,而我隻把我住了十七年的地方,當牢籠。
他的家裡,有一棵杏花樹,長了很多年了,很漂亮,芳香撲鼻,是他父親帶著他和兄長一起種下的。
他的家裡,有他兄長練武的校場和靶子,有他娘親親手織下的屏風,有他父親留下的書畫和寶劍。
也不會有人欺負我,在我的飯菜裡下毒,押著我去清洗馬厩,剪爛我的衣裳。
我心向往之。
他所說的一切,也早在心裡描摹了千萬遍。
如今,一切近在眼前,卻不敢去看了。
我坐在屋裡繡花,沒多久,外頭的聲音居然消失了。
我以為他已經離開了。
卻沒想到,再抬眼,裴佑之居然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10
這還是婚後他第二次到我的院子裡來。
男人穿著窄袖勁袍,額上還有汗,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有茶水嗎?」
我詫異片刻,連忙起身,想要給他倒水。
卻不料動作太急。
剛倒完,便不慎打翻了茶盞。
滾燙的水濺到了我的手上,疼得我嘶了一聲。
他的面色微沉,下意識將我的手握在掌中,看了片刻,才放下來:「身為裴府主母,做事理應穩重些。」
我嫁給他以來。
人人都嘲弄我不配。
隻有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如今的身份。
他讓我穩重,叫我不必忍耐。
可我分明……
我有些看不透他。
他沒注意我的神情,好一會,才不自然地問道。
「背上的傷,可好些了?」
裴佑之又一次令我感到意外。
不知為何。
我竟然覺得。
他今日是故意來這邊的。
隻是為了問問我身上的傷。
至於原因,我也想好了。
裴氏長子,勇冠三軍的左衛上將軍,在無意傷了一個女人後,滿懷愧疚,深夜悔到睡不著覺,是以,次日一早,便忍不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