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洛九司的聲音。
我冷靜下來:「你說。」
他冷笑一聲:
「你這回倒攀上了個厲害角色。
「這些日子以來,他把我弄出京不說,連我手底下的勢力都不放過,攪得一團亂。
「你說,他是為了誰?」
我有些詫異。
在京城那幾個月,裴佑之還做了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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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壓住心底紛亂的思緒,問他:「你究竟想說什麼?」
他抱我抱得更緊了些,緩緩將我轉過來,同他面對面。
然後不顧我的掙扎,拉著我的右手,往他身下放。
我被燙到,趁他不注意,一下縮回了手。
他道:
「我現在將我最大的秘密,交到了你手裡。
「我也不計較之前的一切了。
「你跟我走吧。
「不回京了。
「我現在有很多很多銀子,一定能讓你過上好日子。」
方才受到的驚嚇讓我有些緩不過神來。
聽到他說這些,也隻覺得荒謬。
「你憑什麼覺得我會跟你走?」
他濫S無辜,為了權勢無所不用其極。
這樣的人,我不敢信。
看出我的不願,他接著道:「難道你喜歡上裴佑之了?想當他的侯夫人?」
我下意識否定:「沒有。」
這話落下,帳外似乎傳來了一聲很細微的響動。
洛九司沒察覺到,隻顧著開心:「那你更不應該跟他回去了,你忘了嗎,他的弟弟是怎麼S的?」
我咬牙,正想說話,帳外卻突然傳來一道低沉又隱含怒意的聲音。
「這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便不勞掌印掛心了。」
21
洛九司離開後,裴佑之進了我的帳篷。
然後親手將蠟燭一個個點亮。
燭火下,他的目光更加深邃。
臉上的神情也愈發令人琢磨不透。
我不確定,他究竟聽到了多少。
正準備和盤託出,他卻盯著我下意識藏到身後的手,目光如有實質:「你的手……摸了什麼?」
不愧是年少封侯的裴大郎。
實在是洞若觀火。
我的呼吸窒了窒。
他卻像是突然明白過來什麼,揚聲對外頭道:「接水進來。」
之後的整整半個時辰,他便蹲在我面前,細細地將水淋到我的手上,一點點擦幹淨。
末了,他笑了下,搭住我的肩膀,居高臨下道:「他告訴你,他不是真太監了?」
我睜大眼睛。
他……聽到了?
裴佑之嗤笑一聲: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我之前便隱隱查到了此事,所以才容他蹦跶了些時日。昨日一早得到證據,便飛鴿傳書,讓人將書信呈到了御前。
「不出意外,他剛剛是得到了消息,想來帶你跑的。」
我沉默片刻。
好一個洛九司。
無論過了多少年,還是會騙我。
我遲疑片刻:「那他……」
裴佑之緊緊地盯著我的目光,笑了下:「在我的地盤,自然是跑不掉的。」
我松了一口氣。
22
次日一早,我便跟著裴佑之,離開了漠北。
走了一日後,隊伍在原地休整。
我捏了捏手中的水囊,遞給裴佑之,目光很亮:「給。」
他微怔,對我揚眉,有幾分揶揄:「討好我?」
我沒想到,在他眼裡,為他遞個水竟然就是討好了。
正如我沒想到,隔著裴渡的性命,我跟裴佑之居然能夠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
他還為我出氣,替我做了那麼多。
我垂下眼簾。
「我們就在這裡分開吧。
「我看過地圖了,從此處往西邊走,是我娘的故鄉,而京城在南邊。
「還有我的侍女如月,她跟著我受了很多苦,我的嫁妝都留給她了,賣身契也還給她,讓她過自己的日子吧。」
他臉上的笑一瞬間沒了。
半晌,才笑:
「你倒是替所有人都考慮好了。
「不過,為什麼?」
我有些不解。
哪裡來的為什麼?
他本就不是真心喜歡我,現在分開再正常不過了。
這樣,難道不是他心之所願嗎?
我思索片刻,還沒回答,他卻又開了口,帶了幾分誘哄。
「此事等回了京城再說。
「我已將你在漠北做的一切稟到了御前,陛下大悅,要給你封賞。
「你若不與我同去,讓我怎麼交代?」
短短幾句話,不知為何,從裴佑之的口中說出來,竟隱約帶了些可憐的意味。
「等一切落定,你想去哪兒,我都陪著你。」
最後一句說完,裴佑之像是迫不及待回京受封一般,對身旁的人道:「繼續出發。」
裴佑之此人,果然S伐果斷,說一不二。
不過,他怎麼能陪著我呢?
他陪不了我的。
23
回到京中,我才知道,天變了。
老皇帝知道洛九司的事情後,當即便一病不起,氣得在床上大罵孽障二字。
他的第六子殷勤侍奉在側,沒多久,便代君發了道詔書。
捉拿洛九司,生S不論。
知道這個消息後,我望向身側的裴佑之:「他現在……」
已經S了?
畢竟,裴渡之S,也有洛九司兩分關系。
此人落到了裴佑之手上,實在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裴佑之冷哼一聲:
「沒呢。
「他犯的罪可多了,樁樁件件都要清算。」
言下之意,太早S掉,豈非太便宜他了。
原本,老皇帝不病倒,洛九司未嘗沒有翻身的可能。
可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六皇子掌權。
至於裴渡和我的封賞,進京以後,也全都是由六皇子接手。
他召見我那天,還在皇宮看奏章。
等到看到我跟裴佑之進去,臉上浮現出一抹喜色,快步迎了過來,然後拍了拍裴佑之的肩膀:「可算等到你回來了。」
不難看出,二人交情匪淺。
下一瞬,六皇子的視線落到我身上,笑道:「這是嫂夫人吧?」
我正想說不是。
裴佑之已經接過話:「你這邊的事都怎麼樣了?」
六皇子點頭:「一切順利。」
說著,他有些為難地看了我一眼。
「不過,洛九司倒臺,蘇家牽連極深,我一時間有些拿不準……」
裴佑之也看了我一眼。
他的目光中帶了些縱容,問我:「依你看呢?」
蘇家。
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我有很多的兄弟姐妹,明明血濃於水,卻互相猜忌,算計欺凌。
父親漠視,嫡母惡毒。
我娘去世前,日子便十分難熬,後來我娘走了,我便常常受人欺凌。
等我學會反擊後,日子才好過許多。
後來,又認識裴渡。
就在我以為一切都會漸漸好起來時,我爹卻又笑著把我送了出去。
我迎上裴佑之的目光,一字一頓道:「善惡到頭終有報。」
他笑了,下意識想要摸我的頭發。
剛抬手,想起什麼,又隱了笑意,收了回去。
24
出宮門時,天已經暗了。
我跟裴佑之並肩走在路上。
他生得實在很高大,硬朗的輪廓在月色下更顯得好看,讓人下意識覺得踏實。
可我知道,我遲早要走的。
今日提到蘇府,我突然便回憶起我這前十幾年。
我似乎一直背負著許多東西。
之前是命運,後來又是人命。
偏偏哪一樣,我都無力抵抗,無法償還。
我上輩子應當不是個好人吧。
可又不一定。
因為我遇到了裴氏兄弟。
春深月明,千燈照夜。
我們誰也沒有主動開口說話。
直到快要走到府門前,裴佑之才拉了下我的袖子。
他垂著眸,像是思量良久,終於下定了決心:「你對裴渡,你們……」
他的話還未說完,不遠處便傳來了一陣吵鬧聲。
我皺著眉望過去。
居然是一堆熟人。
朱紅色的大門外。
我那一向高傲的嫡母,正抹著淚在地上滾,哎喲哎喲地喊著:「哎呀,蘇盼枝這個喪門星,我們對她不薄啊,她居然讓自己的夫家這麼對自己的娘家下手?」
嫡姐在一旁安撫著,時不時附和幾句。
我的庶兄罵得最厲害,話難聽得連裴佑之都皺了眉頭。
我抿了抿唇,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
我的手,也是這個時候被身側的人牽起來的。
他說:
「有我。
「我替你出氣。」
我突然就有些想哭。
這話,裴渡也說過。
像,卻又不像。
這個時候,我看著面前這些親人,明明應該憤怒,卻一時有些哽咽。
他們罵得越來越難聽,周圍一時間聚了很多人。
有圍觀的百姓看熱鬧:
「這麼說,裴將軍的夫人還真是個白眼狼。」
「可不,聽說她小時候就想跑,後來還跟人私奔,野得不行。」
這樣的話,我從年幼聽到現在,早就不會因此難過了。
可此時此刻,有個人牽著我的手,穿過了這些人。
然後站到我的身前,將他的槍,擲到了人群中,緩緩道:
「我今日就在這裡站著。
「各位慢慢說,若哪句惹了我不痛快,我便S了你們泄憤。」
他說:「我妻冰清玉潔,何人敢辱?」
最後,我被擁進了一個懷抱裡。
仿佛,此一生的風霜雨雪,他都要替我擋。
25
裴佑之給人帶來的壓迫感實在厲害。
當即,蘇府的人便不敢再有動靜。
沒一會,六皇子便趕了過來,將人全都帶走了。
臨走前,看著我,還促狹地笑了下。
「裴佑之這人是有點兇,不過相處久了還不錯,嫂夫人,你可別因為這個就不要他啊?」
我的心微微動了一下。
等周圍的動靜全都消失。
我依然被男人擁在懷裡。
然後,我聽到他低低地笑了一聲:「你會嗎?」
我:「啊?」
他的目光難得認真:
「我方才的話還沒說完。
「你對裴渡,是什麼感情?」
我抿唇,實話實說:「知己。」
無關風月。
我懂他的抱負。
他理解我身上的刺。
裴佑之嘆了口氣:「想不想看他留下的那封信?」
那封信!
我的聲音有些緊張,抓住他衣服的手開始抖:「可……可以嗎?」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自然。」
26
裴渡的那封信,就在我的枕邊放著。
我已來回看了千百次。
快要背下來。
他跟裴佑之說。
【兄長,展信佳:
三年前一別,我給你寄過很多次信,可你軍務纏身,很少回我。但這一封,我盼著你能看到。
你大概不相信,此刻這封信,我是在荒郊野嶺裡寫的。我身旁還有個姑娘,她率真,堅韌,被我哄著出了城,要跟我一起去找你。
可我能感覺到,自己或許要撐不下去了。
抱歉,兄長。
你不要為此難過。
這對我而言,或許是件好事,我受這副身軀拖累已久,早知會有這一日。
我坦然受之,與他人無尤。
從小到大,我都活在你的羽翼下。
你替我周全一切,現在,恐怕還要讓你再為我善一次後了。
若我當真不能去漠北,將她帶到你面前。
那麼,你能不能護著她?將她帶在身邊,好好護著,就像待我一樣待她好。】
他如此這般,對我這樣好。
讓我這個好端端活著的人。
情何以堪?
27
沒過兩天,舞陽郡主便找上了門。
她不知跟裴佑之說了什麼,來到我面前時,眼睛是紅的。
跟我說:
「你去跟裴大哥說,你要跟他和離,去啊。
「他本來就不應該娶你的。
「皇帝舅舅現在也病了,那紙婚約,完全可以不作數。我去求六哥,讓他準許你們和離!」
我沉默著,最後問她:「當真?」
舞陽郡主離開後,我便準備回房。
轉身之際, 卻看到不遠處的樹下,站著一個人。
他像是匆匆趕過來的。
看著我的眼神, 卻莫名讓人心慌。
他問:
「怎麼?
「你這是準備成人之美?」
我愣了下:「是。」
他走到我面前, 眉目堅毅:
「那你現在聽著。
「你是我三媒六聘, 御筆賜婚娶回家的妻子。
「我與舞陽,從未有過任何旁的情誼。
「不管別人怎麼說, 隻要你不想走, 就沒人能逼你。」
我心中微澀。
他又道。
「你看不出來嗎?
「我心悅你。」
他的目光太灼熱。
像是想知道我心底最深處的想法一般。
一瞬不動地盯著我看。
我突然就想到了裴渡的信。
他的目光是溫和的,總是耐心地看著我,然後卸下心防。
明明是我害了他。
到了最後, 他卻還要跟我說抱歉。
他希望我過得好。
於是,我坦然道:「隻是, 將軍是至情至性之人,高華如天上雪蓮,我……不敢辱。」
裴佑之的眉漸漸松開。
他S人無數, 保一方平安。
此時此刻,心上人在眼前,卻頭一次生出手足無措之感。
良久, 他問我:「你怎知, 你在我心底, 便不是如此呢?」
我抬眸,撞進他漆黑的眸裡。
其實,某個人,也是他的月亮。
並不渺小,並不卑微。
很亮,很耀眼。
28
我叫蘇盼枝。
飄香迎貴客, 染指盼青枝。
我娘盼了我爹一輩子, 最後S在了陰暗潮湿的角落裡, 那個男人,卻始終沒來見她。
而我。
我有三個秘密,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
其一。
我很早就見過裴佑之。
那年, 我被扭送回蘇府,走在大街上,正逢進士遊街。
他被擁在人群中, 無數人想招其為婿。
十四歲的探花郎, 何等風光。
最為春風得意的時候,他卻下了馬,揚眉問我爹:「你們押著個小姑娘做什麼?」
我爹本想直接將我打S, 最後,回了府, 站在堂上, 想起這句話,莫名停了手。
還有一個秘密,便是我從十二歲以後, 便不相信任何人了。
我兩面三刀、陰險狡詐, 從不會輕易同人交好。
可那夜, 裴渡趴在我的牆頭,模樣溫良,有著和某個人相似的眉眼。
於是, 我伸出手,接住了他。
最後。
我很早很早以前,就想去漠北見見大英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