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駱澤終於緩緩退開時,我抬手,又狠狠扇了他一個耳光。
「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我,駱澤,你沒有廉恥心嗎?」
駱澤臉上是顯眼的巴掌印,眼尾通紅。
「沒有。」
他捧著我的臉,揩去我臉頰的淚水。
「方昔年,我也想不喜歡你,可是我的心很痛,我該怎麼辦呢?」
他埋在我的肩窩,圈著我的手掌摁在心口,哽咽。
「你這麼討厭我,我做什麼都好像是錯的,我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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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髒在他的話語下狠狠抽動了一下。
「你回國找我,伯父伯母同意嗎?」
駱澤的身體緊繃起來,我下意識抬手,想要輕撫他的脊背,卻又在觸碰前頓住。
五指收回,我說:「我的人生並不如你所看到的一帆風順,事實上,我經不起任何意外,也不想承擔任何可規避的風險。
「我想好好生活,即使以後戀愛結婚,也希望是受祝福的姻緣。」
就算強行跨越了豪門的階梯,在所有挑剔否定的目光中,我會不安惶恐,會自我消耗。
「駱澤,我不想再為了誰,增添我生活的苦難了。」
情如發絲易斷,隻能倚仗他的喜歡在駱家生存,就是千鈞墜於一發之上。
與其終日惶惶,不如不要。
40
我抵著他的胸膛,把他輕輕推開。
他隻是習慣了被人追捧,突然在我這碰了壁,才會耿耿於懷。
「但我沒辦法放縱自己和你玩情感遊戲,真的抱歉。」
理智告訴我,在駱澤身上投資青春,大概率會失去自我,血本無歸。
我的人生之所以順利走到現在,是因為我向來擅長……規避這種賠本買賣。
我撿起手機,嘗試給葉松青回撥電話,才發現觸屏失靈了。
他把手機攥在掌心,擰得五指發白,任我拔了幾次依舊不松,像個耍無賴的孩子。
「如果我離開駱家,你是不是就不會拒絕我了?」
「別鬧了,駱澤。」
駱澤沉聲:「告訴我答案。」
我無奈,搖搖頭。
倫理也是枷鎖,他和家人斷交的動因是我,我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我不願意被迫承擔這些罪過。
駱澤輕輕圈住我的手腕:「那你要我怎麼辦?
「那還能怎麼辦,方昔年?」
沒辦法。
他執拗不放手:「有辦法的,會有辦法的。」
他的額頭枕在我肩上,像是自我安慰。
「我會讓爸媽松口,隻要他們足夠了解你,他們會喜歡你……」
我淡淡戳穿:「你都鬧回國了,伯父伯母大概連我十八代都查過了,還不夠了解我嗎?」
門當戶對的觀念,看似已經是封建糟粕,卻依舊刻在豪門骨子裡。
拋開門第不談,就連我自己,也絕不會選擇向下兼容。
於駱家而言,我再聰明再優秀,在有足夠的錢權之前,不過就是個一抓大把的可僱佣高學歷人才。
駱澤是獨子,享受了優待,注定沒辦法隨心所欲。
甚至在他依照父母意願聯姻前,他們根本不會將公司全權交到他手裡。
他的處境連賀勝都看明白了,他自己又怎麼會不清楚,自欺欺人罷了。
「不合適的兩個人,強行走在一起,不會有好結果的。」
每個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做事,並不一定有是非對錯之分。
隻是方枘圓鑿,生而不容。
難堪攤到了明面上,駱澤走投無路,一度哽塞。
「你等等我,我能做到的,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他拽著我的手滑下,竟跪在了地上嗚咽。
「求求你,多喜歡我一點,相信我一次……
「我不能,我不能失去你,我愛你,方昔年,你聽見了嗎,我愛你,等等我,求求你……」
我驚得後撤一步,被圈禁的情緒膨脹到了極限,在他這一跪下爆炸,在胸腔橫衝直撞。
我胸口劇烈起伏,愣在原地,被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無措籠罩,心髒一陣一陣發痛。
幾乎忘了思考,我緩緩伸手,想去摸一摸他的頭發,試圖借此減輕他的痛苦。
——砰砰砰!
門在這時被砸響,葉松青焦急的聲音響起。
我猛地縮回手,回過神是一陣心悸。
41
我把駱澤攥住我腕口的手掰開。
「我隻會遵循我的腳步走,不會刻意等任何人,我們以後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快步開了門,葉松青按著我的肩一陣打量,確定我沒事才松了口氣。
劉在天對我回來有一瞬驚訝,轉頭又笑得滴水不漏。
「把我們駱總安全送到了?小方啊,可別怠慢了人家。」
我倒了滿滿一杯酒,挨個跟駱氏的幾位客戶打了招呼。
「今天劉總為了招待幾位特地到場,沒承想領導客氣,把風頭都讓給了我這個小兵出。」
劉在天臉色變了變,打著哈哈要來搭我的肩。
我順勢把酒杯往他伸出的手裡一塞,自己又倒了杯茶,和他一碰。
「感謝劉總栽培。」
駱氏某位叫姚培的老前輩爽朗一笑。
「你這小姑娘,也得體諒體諒老人啊。
「年紀上來了,總會力不從心,這是把你當接班人培養呢。」
他也朝著劉總杯口一碰。
「劉總有這麼能幹的下屬,下回也不用親自跑一趟了。
「也該退位讓賢,多給這些小年輕歷練的機會啊。」
劉在天笑得尷尬,我把茶水一飲而盡,杯口倒置向他示意。
「那這可算謝師酒,您可別養魚呀,領導。」
劉在天捧著幾乎滿溢的酒杯下不來臺,強顏歡笑喝了下去,酒杯一見底就衝去了洗手間。
姚培目送他離開,轉頭看向了我,他安撫似的拍了拍我的胳膊。
「你叫,方昔年?」
「是的姚總。」
他從懷裡掏了張名片給我,笑眯眯說:
「你這小姑娘,能力強,也夠有魄力,我喜歡。
「有興趣來駱氏的話,可以給我打電話。」
我誠惶誠恐接過,連連道謝。
晚宴結束,把駱氏最後一個人送上了車,娟姐一臉擔憂。
「劉在天拿喬,被你搞了這一出,回公司指定不好交代。
「但他是公司老人,出了名的難搞,說不定會找你的茬。」
我不太在意:「越是職位高的老人,細枝末節對未來事業走向的影響越大。
「聽說他在競爭全國營銷總監的位子,我實習結束後,不會忘記向董事長郵箱遞送投訴信的。
娟姐抿著笑,朝我豎了個大拇指。
想到她及時喊來了葉松青,我不由心暖。
如果不是碰巧,發難的人是駱澤,那葉松青可能真是救命的及時雨。
「今晚謝謝你,娟姐。」
娟姐搖搖頭:「應該的,職場上各式各樣的人都有,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
「昔年,你身上有股很感染人的生氣,像扎根很深,穩步生長的大樹,狂風暴雨不能折。」
她揉了把我的頭發:「不過吃過的苦讓你少了點人情味,雖然我相信你靠自己也能枝葉參天。
「但是我想,如果在你承受摧折時,有人能扶一把,你會不會長得更好?」
42
葉松青的車緩緩趨近,娟姐粲然一笑:「作為前輩,姐覺得松青真的不錯,和你很般配。
「但是比起這個,我更希望你能適當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麼,而不是處處衡量該要什麼。
「有時候你這種習慣,反而是在為自己設定上限,年輕嘛,就該多點冒險精神。」
我愣住。
她說得沒錯,我的選擇總能精準預見收益,穩健地往上攀一步,卻從來沒考慮過另一條未知的路。
路的盡頭可能是雲端也可能是深淵,因為害怕深淵,所以放棄了雲端。
而我穩步向上的趨勢,一眼就可以看到天花板。
直到坐在了葉松青的副駕,我依舊在思考這個問題。
這個時節已經開始冷了,京市卻永遠都很熱鬧。
窗外車水馬龍,各色燈光在臉上交錯,我湮沒在逐利的人流中,這是我一直在追求的繁榮。
但我現在才意識到,我其實很討厭這種氛圍。
在一個長達兩分多鍾的紅燈前,葉松青問我在想什麼。
我笑了笑。
「我在想,學長你,真的很完美。」
「完美?」
「嗯。」
頓了頓,我補充:「你家境優渥,又很上進,有潛力,人品也好,我們的性格很契合。
「父母開明溫和,你的感情也很坦率,雖然我拒絕了你,你依然在不斷給自己創造機會。
「對我來說,你真的很完美。
「說句恬不知恥的話,前段時間和賀勝談開後,我幾乎斷定,我會和你結婚。」
葉松青並沒因我的誇獎而高興,相反,他沉默了很久。
「我之所以沒放棄,是因為我知道,在我和賀勝之間,你一定會選我。
「甚至依照對你的了解,我也卑鄙地想過,你以後的丈夫一定是我。」
紅燈倒計時十秒。
「但是昔年,我從沒見你為誰那樣失態過。」
高考查分那天,蒼蠅館子那天,還有今天。
葉松青所見到的,我僅有的三次失態,全都是因為一個人。
「昔年,我並不完美,在你這裡,我缺少了最重要的東西。」
對他的欣賞,因摯友因知己,唯獨不是因為愛情。
——我的喜歡,具有一票否決權。
43
紅燈結束,車輛飛馳而出,在下一個路口猛地掉頭,朝著來時的方向回轉。
熟悉的燈光再度在臉上滑過,像在回溯時光。
車重新停在了酒店大堂門口,葉松青緊攥著方向盤。
「人有的時候很有趣,因為膽怯,會自己騙自己。
「昔年,去找他吧,不要害怕,現在你已經有自我承認的資本了。」
酒店的門迎等在車外,後面的車輛開始不耐煩地鳴笛。
我在刺耳的滴聲中發了會兒愣。
鬼使神差地,推開了車門。
風從門廊呼嘯而過,揚起了我有些松散的頭發。
葉松青走了,我站在酒店門口,和門迎面面相覷了一會兒。
一輛輛車在跟前短暫停留又離開,直到某輛黑車開了門,我身後突然響起熟悉的聲線。
「方昔年。」
轉頭,駱澤冷著臉,音色沉沉。
「駱澤,你……啊!」
駱澤突然幾步上前,單手攔腰,把我挎進了車裡。
司機見怪不怪,利落地關了門,啟動車子。
我費力坐正了身體:「不好好在酒店休息,你大半夜去幹嘛?」
駱澤目視前方,依舊沉著臉。
「逮你,你還沒走,正好省事。」
「什,什麼?」
駱澤再不出聲。
直到車子停在了警局門口,我心裡突然冒出一陣熟悉的危機感。
駱澤把我拽下了車,我用力拖住他的步伐。
「你來警局幹嘛?你瘋了!」
掙扎著去掰他的手,駱澤眉頭一沉,直接把我打橫抱箍進了警局。
把我往凳子上一扽,他言簡意赅。
「我要報警。」
值班的民警看這架勢都圍了上來。
「什麼事報警?」
身著高定西服,滿身矜貴的人無比正經地指向我:「她是騙子。」
順著他的手指看向他冷然的臉,我終於在強烈的熟悉感中想起了某年的某段對話。
「那你要是再敢說什麼江湖不見,我就……」
「你就什麼?」
「我就把你抓起來,報警!」
我在眾民警驚異的目光中緩緩扶額。
44
「小伙子,報假警是犯法的!」
被民警教育一頓後,我拽著駱澤走。
駱澤還在耍賴,我冷臉踮腳,輕輕扇了他一巴掌:「鬧什麼鬧,出來!」
一臉冷峻的人眼眶霎時紅了,他松了力氣,任我把他拉出了警局。
逃離了尷尬,駱澤立馬反手攥住我的手腕,生怕我逃跑。
我有點哭笑不得,但看著雙眼通紅的駱澤,我忽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
我踮腳,在他唇上印了一吻。
看著他呆滯的神情,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