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回到居民樓已經將近零點。
昏黃的路燈照著靠在牆邊的人,投射出一道長長的黑影。
認出駱澤時,我有點詫異。
他端著個圓形瓷碟,玻璃罩子裡罩著一塊精致的小蛋糕,逐步靠近。
他聲音低沉:「去哪了,等了你好久。」
我如實相告。
駱澤在我跟前站定,皺著眉像要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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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卻在剎那松懈,嘆了口氣,腦袋歪在了我肩上。
「好困。
「臭女人,我偷溜出來,等了你三個小時,你卻跑去和別的男人看煙花。」
我僵住,此時他輕微的呼吸仿佛都成了洪水猛獸,透過肌膚直往肉裡鑽。
我盡力集中思緒,他媽媽過生日,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駱澤抬起腦袋,掀開了手裡的蛋糕罩子。
「嘗到了好吃的蛋糕,覺得你會喜歡,就突然一下也等不了了。」
他獻寶似的把叉子遞給我。
猶豫了一下,我接過叉子,挖了塊蛋糕放進嘴裡。
淡淡的甜味散開,奶油的香氣撲鼻。
很好吃。
得到評價,駱澤瞬間容光煥發,他笑眯眯:「問好我也替你帶到了,我媽說謝謝你。
「怎麼樣,我這算不算光榮完成任務?」
拿叉子的手僵了片刻,我點點頭:「算。」
「那有沒有獎勵?」
「你想要什麼獎勵?」
「你親我一下。」
「滾。」
「那讓我少背一半詞典。」
「滾。」
「好好好,那你……」
他快走兩步,轉身擋住我往樓道走的步子,順勢把我圈在了懷裡。
「那你不準和賀勝單獨約會了,好不好?」
寂靜的夜裡多了嘈雜鼓聲,滾燙又來勢洶洶。
這一點,可以考慮。
15
我放假後,護工阿姨回家過年,給我媽做護理的工作落在了我頭上。
我每天的學習時間被分成了無數個碎片段。
駱澤後來也來找過我幾次,都被我拒之門外。
如果還要在本就不富餘的時間裡,抽出部分來欣賞孔雀開屏。
那確實對我太殘忍了。
除夕這天,我和外婆鬧了點矛盾。
起因是我頻繁對我媽使用疼痛刺激,將她胸前掐出了一大片淤青。
外婆心疼得要掉眼淚,指著我罵:
「難怪你舅舅他們都說你冷血,你對你親媽也這麼下得去手!
「你嫌她躺著拖累你就直說,我帶她走就是了!」
我噎住,有些錯愕,很久沒能說出話。
其實她說得沒錯,我確實冷血。
這些年,每當察覺到姑姑舅舅們幫助的遲疑,我就會拿出公事公辦的態度給他們提利息。
從五個點,提到現在的二十個點。
在我的認知裡,沒有比利益更牢固的關系。
給我足夠的利益,尊嚴、道德,我都可以放棄。
16
我沒跟外婆爭吵,給她封了個兩百的紅包,安靜地送她去睡覺。
而後把我媽推到窗口,給她按摩肌肉。
墨藍色的夜空混入瑩白,十二點到來前,大雪如期而至。
點滴未央花落在了玻璃上,我的手背上砸下了一滴水。
……其實我也分不清了,這麼迫切地希望她醒過來。
到底是因為太想念她了,還是因為自己太累了。
怎麼辦——我好像成了一個壞人。
零點一到,駱澤的電話就打到了外婆手機上。
我下樓時,大雪已經在地面積起了薄薄一層。
駱澤穿著白色羽絨服,又戴了個白色針織帽,露出紅彤彤的耳朵。
小跑著靠近,像個點了抹色彩就活過來的雪人。
他飛快給我罩了個耳罩。
又從羽絨服鼓鼓囊囊的胸口掏出條紅圍巾給我圍上,最後給我套了雙手套。
做完這些,他滿意一笑,而後手打個彎攤在我跟前,彎腰。
「美麗的小姐,能否邀請你跳支舞?」
像極了中二之魂熊熊燃燒的少年。
「我不會跳舞。」
「沒關系。」
他拉著我一隻手搭在肩上,又牽過另一隻。
「跟著我的腳步。
「一,二,一,二……」
飛揚的雪花裡,他拉著我在破敗的居民樓下,緩慢又耐心地跳了一支華爾茲。
17
駱澤問我有沒有聽說過,初雪這天,一起跳過舞的男女,會幸福快樂地度過一生。
我想了想,沒有。
「那你可太幸運了!」他彎眼一笑,「你是聽過這句諺語的第一人。」
我了然,原來說這句諺語的,是位名叫駱澤的大哲學家。
駱澤嚴肅點頭:「沒錯,我們方學神真是博聞廣識。」
我失笑,覺得他偶爾,也挺可愛的。
駱澤拉著我躲到屋檐下,興衝衝從口袋掏出個絨布盒子。
「我希望你的第一個新年禮物,是我送給你的。」
盒子右下角墜著一個簡單的 logo,是個主做首飾的奢侈品牌。
如果不是刻意了解,普通家庭的高中生,幾乎不會認得出來。
首飾盒打開,看清的剎那,我意識有一瞬間空白。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我突然控制不住地想作嘔。
我曾經摒棄自尊討來的東西,價值甚至抵不上這一個小小的盒子。
我近乎兇狠地推開了過來攙扶的駱澤,項鏈脫手而出,連著盒子砸在了雪地裡。
我總能說服自己,這世界的不公比比皆是,人的出身都是因緣際會,很難去評說。
可以付出力氣,用本事去獲取回報。
但當這種懸殊赤裸裸地在我面前鋪陳時,連自尊都仿佛成了可笑的東西。
以石填海,不自量力。
我轉身走上樓,駱澤追了兩步,扯住我的手腕。
「到底怎麼了?」
我站在臺階上,微微低著眼看他。
他鼻尖和眼睛都被凍得泛紅,略帶倉皇,顯得可憐兮兮。
我掰開他的手:「快高考了,如果找我隻是為了浪費時間培養感情,還是不必了。
「學校見,駱澤。」
18
寒假過得很快,回學校後,學校傳起了一陣流言。
「方昔年家裡窮得揭不開鍋,勾引駱澤,純純是看上了他家的錢。」
「聽說為了釣住金龜婿,他早把駱澤帶回家鬼混了。」
我總能在各個不經意的角落,聽見小聲地慨嘆:
「咦~原來她是這樣的人~」
曾倩更是尾巴翹上了天:「哼,都知道真相了還糾纏駱澤,活該!遭報應了吧!」
流言沸沸揚揚,從年級傳到了全校,又傳到了校領導耳朵裡。
我被約談了。
教導主任苦口婆心:「你面前已經是康莊大道了,何必要想不開,把命運壓在別人身上?」
我抿了抿唇:「傳言確實有一半是真的。」
但在我這裡,青春期的躁動,永遠也不會壓過我的前程。
駱澤對這事很擔憂,他說:「昔年,別害怕,不管發生了什麼,我一定會幫你。」
我有點疲憊,搖搖頭:「不……」
「你相信我,我能……」
「不,駱澤。」我打斷他,「你的邏輯錯了。」
脫開來看,最近在我身上發生的一切,都是他的接近所造成的後果。
不管散播流言的罪魁禍首是誰,一切因他而起。
「你的說法不對。」我抬眼看他。
「這不是你可予可奪的幫助,而是你必須解決的,你給我帶來的困擾。
「做不到,那就從我身邊滾開。」
駱澤愣住。
我看著這個人,明確地認識到,除開出身,他並不完美。
他骨子裡刻著高高在上,習慣性保持施舍給予者的姿態。
他很聰明,但毫無自省的天賦。
我嫉妒他,我要惡劣直白地戳破他,讓痛苦和懊悔突破水晶罩糾纏,哪怕日夜短暫。
19
流言很快平息了下去,但駱澤對我的波及並沒有結束。
某天我回宿舍時,門被從內反鎖了。
曾倩和我同寢。
周遭人好像早有察覺,從各自宿舍裡探出個腦袋,意圖欣賞我的窘態。
我確實有點煩。
宿舍門質量一般,松了書包,退後幾步。
起勢,助跑,一腳踹開!
曾倩家庭條件不錯,在宿舍吃得開,這事兒一想就知道什麼原因。
宿舍裡幾個女生驚叫了一聲,掃了她們一眼,我撿起書包進門。
「沒空陪你們過家家,門記得報修。
「如果你們樂意敞著睡,我沒意見。」
曾倩站了起來:「方昔年,你裝什麼清高!自己踹壞的門,自己去報修!」
我放下書包,慢吞吞向她逼近。
「那我明天喊教導主任來修,看這處分是咱們誰挨。」
她心虛退開了兩步:「你就仗著老師捧著你,成績好了不起!」
「你爸是李剛嗎?」
「什,什麼?」
「不是的話,鉤心鬥角回家去鬥。」
我轉頭收拾東西。
「這裡是高中,攥緊你的成績單再來跟我講話。」
門口圍著一群人,聽見這話哄笑了起來。
曾倩氣急敗壞,被噎得說不出話。
但挑釁並沒有結束。
20
某次周末返校,我被許葭帶人堵在了小巷。
「是你告訴阿澤,謠言是我傳的?」
她覺得我挑撥了她和駱澤的關系。
許葭慢條斯理掏出手機,把攝像頭對準我:「去,把她的衣服給我扒了!」
平時趾高氣揚的曾倩卻躊躇起來:「這不太好吧。」
「有我在,怕什麼,都給我去!」
曾倩還在磨蹭,其他人卻開始步步緊逼。
我退到牆角,摸出書包側面的美工刀指向她們。
「想S的,盡管來試試!」
沒人敢接近。
許葭嗤笑:「方昔年,就你家那條件,你還敢動刀?
「傷了人,前程毀於一旦,你坐牢,你媽也活不了。」
我僵住。
我媽……
是啊,我要是有事,我媽就完蛋了。
21
「愣著幹什麼,她不敢動了,押住她!」
她們蜂擁而上,三兩下奪走了我的刀,開始瘋狂扒我的衣服。
我SS攥著校服,往她們手上咬,然而作用不大。
許葭攝像頭對著我,笑得很猖狂。
「一件一件扒!先把校服扒下來!」
掙扎間,我的意識逐漸放空。
沒關系,沒關系的。
這並沒有什麼。
我不會被她威脅住,就算她傳播出去,我也不會少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