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問∶「甜麼?」
我點點頭,喉間帶哽,忙道∶「甜!」忽然覺得心中舒緩了很多,我低頭去拿錢袋,卻被阿婆止住了,阿婆道∶「老婦和娘子有緣,銀子就不收了。隻希望娘子能每日開開心心的,這日子終究是自己給自己過的。」
被阿婆疏解過後,心緒也不似剛才鬱結,忽然之間頓悟了什麼。
也不在街上繼續遊蕩,轉身回到了將軍府。府內仍是燈火通明,剛踏進府裡,小慧便跑上前,急切道∶「姐姐,你去哪兒了?!將軍找不到你,可擔心得很!」
我淡淡地道∶「將軍呢?」
小慧道∶「在屋裡等著你回來呢!」
我有些疲憊道∶「進去吧。」
進屋看見陸炳淮正坐在桌旁,的確在等我,隻不過不像是小慧說的擔心,面上冷冷的,看著我的眼神也十分不悅,更像是要興師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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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眼看了他一眼,便徑直向床邊走去了,他忽然出聲∶「你去哪裡了?」連聲音也是冷的。
我道∶「逛燈會。」
「這都什麼時辰了,你竟然才回來!我去找你的時候,你為何不在那裡等我?」他隱忍著怒氣。
我道∶「我等了你許久都不見你回來,所以就不想等了。」
他越發沒有耐心,火氣更盛∶「你可知我找了你多久!整個將軍府的人都打發出去了,你何時變得這般無理取鬧了?!」
曾經我去山裡採藥,回家隻晚了半個時辰,陸炳淮便以為我迷路了,打著燈籠找了一整宿,結果將自己繞暈在林子裡。如今我晚回來幾個時辰,他卻覺得我是無理取鬧,可真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我冷聲道∶「我也等了你許久,你又去哪兒了呢?」而後轉頭去看他。
視線相交,大約是因為他心中有愧,怒氣頓時散去大半,垂下眼皮,再抬起來時柔和很多∶「我隻是擔心你。夜半更深,一個女子在外面我不放心的。」
「你告訴我,燈會時你到底去了哪裡?」我又問了一遍,看著他的目光直直的,仿佛看的不是他的眼睛,而是他那顆心。
他面色露出肉眼可見的慌張∶「我隻是忽然有件重要的事情緊急處理,這才不得已先走了,後來我又回去找你了!」
呵,忽然一股巨大的疲倦席卷而來,或許那是心的感受。
「真的麼?」
他聲音有些飄忽∶「你看到了?」
「鳳凰樓那樣高,那樣引人注目的地方,她不就是想讓所有人看到麼?」我望著他的眼睛,「你早知道她在那裡,對吧?所以今天我叫你出來,你才這樣推三阻四,可是你怎麼又答應了呢?」
「舟舟,今日晚上我本想向公主說明白的,我也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他語氣帶著懊惱。
「我們在街上的時候,那突然的一聲煙花就是她給你信號吧。其實你明明就可以不去的,但是你還是去了。」這柄刀子既然已經入了皮肉,又怎麼淺嘗輒止?我笑了笑,有點苦澀∶「所以,在我和她之前你選了她,對麼?」
「不是的!」
「那是什麼?!你告訴我,拋下自己的妻子,在樓頂擁抱別的女人,那不是選擇了她麼?!」
我的情緒不可抑制地激動,陸炳淮將我抱緊懷裡,嘴裡不住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糊塗了,這段日子我也因此備受折磨,想過要向你坦白,卻又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這顆心便不受控制了。」他聲音飽含痛苦,似乎此刻備受折磨的是他。
我冷笑∶「你將一些都怪罪於你的情非得已,將自己摘得幹幹淨淨,那我又算什麼,我在你心裡又算得了什麼?」
我望著他∶「你之後要拿我怎麼辦,和離麼?」
聽到這兩個字,他猛地抬頭,搖頭否認道∶「不會的!舟舟!你才是我的妻,我心裡最愛的人。我不會與你和離的!」
他慌張起來,拉住我的手,緊緊握住∶「舟舟,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將這件事情處理好的,相信我,可以嗎?」
我想,在那個時候,或許敬微公主對於陸炳淮來說的確是有一見鍾情的傾心,但與我同陸炳淮這麼多年相伴的情誼相比,便如一滴水落入池水當中,並不足以撼動陸炳淮的心。
然而我忘記了,一滴水落入池水當中的確不會發生什麼,但是會激起一波接一波的漣漪。
我看著陸炳淮,腦子不由得想起往日的過往,那我前半生最珍貴的回憶,割舍去了,便等同於去了我的半條命。我不忍心,也不願意。
看他誠懇的模樣,到底是心中一軟,原諒了他。
之後的那段日子,陸炳淮似乎又變成了原來的陸炳淮,溫柔的姿態讓我恍惚間又回到了以前情誼纏綿的時候,好似燈會那晚所發生的事情隻是一場夢而已。
然而這件事對我們來說依舊是過不去的坎兒,雖然嘴上誰也不去說,但是彼此之間還是因此存了隔閡,兩個人之間,終歸還是回不到以前了。
臨近年關,每年這時候皇上都要宴請眾位大臣以及家眷,是一場躲不開的宴會。我同陸炳淮坐在一處,像是第一次赴宴一樣。
他們在上面說著,我自己在下面吃著。如今也不懼怕了,我原本就是市井長大的孩子,隨心所欲慣了,其他的人想怎麼議論便讓他們說去,我已然不在意別人的看法。
宴會開始了有一會兒,敬微公主姍姍來遲,今日她著淡綠色的衣裙,精致的妝容看得出是花了心思打扮,其實哪怕她隻是一身荊釵素衣也是好看的,她的出場便成為了全場的焦點。敬微在眾人的注視下婀娜婷婷走向她的位置,忽地視線一瞟,看見她腰間掛著一環玉環,這玉環並非什麼稀罕之物,甚至成色也說不上好,掛在她的腰間倒顯得寒酸。
玉環看著熟悉,仔細辨認這才認出來,頓時心裡咯噔了一聲,耳中嗡鳴。
這玉環是陸炳淮離世的母親給他的念想,他母親給他留下的東西就隻有兩樣。一個是镯子,陸炳淮送給了我,至今還戴在我的手腕上。另一個便是這個玉環,他說要自己留著,想娘親的時候還可以拿出來看看,便一直系脖頸間。
我忽然發現,或許我低估了陸炳淮對敬微的愛。
我轉頭望向陸炳淮,他似乎也發現了,皺緊了眉頭,執起酒杯一飲而盡,擋住大半張臉,再放下時,手骨節泛白,似乎在極力隱忍著潛藏在心底的情緒。我收回目光再看向敬微,剛才舉動被她盡收眼底,她向著我勾唇一笑,千嬌百媚。我便知道這是她故意為之,想以這樣的方式挑釁著我。
我挺直脊背,將手搭在陸炳淮的手上,帶著勝利者的姿態微笑著直視她。敬微公主面色一白,笑容僵在臉上,很快又恢復正常,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整場宴會,陸炳淮都沒有往她的方向看去,手中的酒卻一杯接著一杯,想要將自己灌醉。而敬微公主也是魂不守舍的模樣,偶爾瞟過來一兩眼,眼含痛苦。
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像是棒打鴛鴦的棒子,做的是拆散一對有情人的缺德事。
我意識到,也許很快有一天,陸炳淮的心便不再屬於我一個人了。
回去的馬車上,我同陸炳淮相對而坐,他眯著眼睛像是睡著了,眉頭蹙起就沒有展平過,渾身散發著濃重的酒氣,我燻得有些難受,便支起車簾一角透氣。
想起剛才的事情,仍舊心緒難平,我道了一聲∶「阿淮。」
他睜開眼睛∶「怎麼了?」
「我今日在敬微公主身上看見一塊玉環,很像你阿娘給你的那一塊。它現在可在身上?」
他垂著眼皮一言不發,似乎猶豫著什麼,良久才緩緩道∶「你沒看錯,很早之前我是給公主的。」
他倒是誠實得讓我意外。
我望著他∶「那是你母親留給你的,你就這樣送給他人麼?」
他似有不悅∶「東西已經送出去了,又怎可輕易再要回來?」
「可那不一樣!」我道,「那是你母親的東西,代表的意義總歸是不一樣的。」
「左右不過是個物件罷了!」
我笑了∶「究竟是你覺得無所謂,還是想留個她以慰相思?」
「夠了!」他拔高了音量,「不要再無理取鬧了。我已經同公主再無瓜葛,你再翻舊賬又有什麼意思?」
我冷笑一聲∶「倘若你當真對她一點情愫都沒有,為何要將自己灌醉,借酒消愁麼?」
在這一瞬間,我像是一隻刺蝟,每一根刺都豎起來,咄咄逼人地要將陸炳淮逼到牆角。
一瞬間真相暴露,兩個人不以言明的偽裝還是被撕破了,我失了力氣一般坐在椅子上。車廂裡一片安靜,耳邊隻剩下車軸滾過地面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聲音才緩緩傳來,我說∶「我有身孕了。」
黑暗中,陸炳淮猛地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你有身孕了?我們要有孩子了?!」他的聲音帶著由衷的欣喜和驚訝。
他傾身過來,望著我的肚子∶「多久了?」
「大夫說有三個月了。」我扯出一個笑來,「阿淮,我們要有一個孩子了。」
笑容從陸炳淮的臉上綻開,眼中隱約流動著什麼,似乎有千言萬語到嘴邊,最後隻剩下一句∶「是啊。」
「阿淮,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麼?」
「怎麼想起這個?」他抬起頭,面露迷茫。小時候的經歷給他帶來的負面影響太大了,以至於成了一道傷疤,一直不願讓人觸碰。而在此刻,我忽然又舊事重提,不明白為什麼我突然說起這個。
「我記得那時候,我們兩個爹不親、娘不愛,還要被其他人欺負,所以我就一直在想,如我以後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要好好愛護他,讓他生活在一個充滿愛的家裡。」
目光直視陸炳淮,我用認真得不能再認真的語氣道∶「阿淮,如果你對不起我,我是不會讓這孩子出生的。我不會讓他再經歷一次我們之前所經歷的事情。」
陸炳淮的瞳孔猛然一縮,整個人怔愣住了。
我想,既然我同他之間的感情不足以留下他,那麼就隻有身為父親的責任的枷鎖將他緊緊束在我的身邊。
半晌,他道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