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冬天特別冷,鄰邊的小國派使團來到郦城,送上了不少珍稀寶物,最稀罕的便是那隻雪豹了。得此奇珍異獸,皇帝很開心,特請很多大臣和官眷一同來欣賞。
然而這段日子,天氣冷得很,我更是不想動彈,連酒館沒有去看,加上實在不願意去宮裡湊這個熱鬧,便留在家裡,讓陸炳淮去了。
晚些時候,我窩在暖爐旁,翻看著書桌上放著的書,溫暖的熱氣催得人昏昏欲睡。忽然門口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卷著外頭的冷氣衝進屋裡,那人穿著宮中侍衛的衣裳,脫口便是一句∶「夫人,不好了!」
困意頓時煙消雲散,頓感一陣不妙,我道∶「發生什麼事了?」
那侍衛道∶「陸將軍被雪豹襲擊,流了很多血,人已經暈過去了,現在太醫正在搶救呢!」
我腦子轟的一聲,一陣空白,隻有心髒突突直跳,緩過神來,立刻翻身下榻∶「我要進宮!」
被侍衛攔住了,他道∶「陸夫人!現在宮中封鎖得嚴嚴實實的,誰也不能進!」
我忙道∶「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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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侍衛繼續道∶「馴獸師包藏禍心,暗中下絆子。原本那雪豹是衝著皇上去的,敬微公主向它射了一箭,那雪豹又衝公主去了,陸將軍為了救公主這才負傷。現如今整個使團的人都被押進大牢了,偏那個馴獸師失了蹤影,現下宮中正在盤查他究竟是誰帶進去的。」
我頹然落座,腦子已然一片混亂,抬頭望他∶「將軍現下如何了?」
「將軍還未醒來。」他又立刻道,「夫人莫急,御醫各個神醫妙手,宮中什麼珍貴藥材沒有,將軍定然沒事的!」
我心下安穩些,道了一聲∶「多謝……」
侍衛續道∶「小人隻是奉命行事,這些日子將軍有什麼情況,小人會第一時間來通知您,您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
我點了點頭,道了一個「好」。
整個人仿佛行屍走肉一樣,靈魂已然飄到宮裡,在阿淮身邊。
我眼巴巴地盼著,可惜這兩日宮中再無消息。除了等待我什麼都做不了,隻能在這裡等著,唯一能做的便是向菩薩祈願,保佑阿淮可以渡過這個難關。
宮裡的侍衛終於來了,告訴我陸炳淮終於醒了。我高興得哭了出來,我想老天爺總算還是眷顧我的。
我問他∶「我什麼時候能見到他?」
侍衛告訴我∶「陸將軍才剛醒來,現在不宜挪移,暫時還在宮裡更妥當些,何況還有公主在一旁守著,夫人盡可放心。」
我疑惑∶「敬微公主麼?」
他道了一聲∶「是。陸將軍此次是因她而傷,公主自然不能不管。」
他笑了笑∶「我們公主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我小心翼翼道∶「我現在可以進宮嗎?」
他道∶「那人還沒找到,現在夫人還不能進宮。」
那時候,我雖然心中有異樣的情愫在萌芽,卻並沒有覺得不妥,反而是覺得阿淮在宮裡,因那裡有著最好的御醫和藥材,一定會沒事的。那一刻,心頭的石頭總算是落下,連續緊繃的神經終於松弛。
又是半個月,陸炳淮終於回來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次他回來似乎同以前不一樣了,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望著窗外動不動就出神,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
有時候女人的直覺是很準的。即使像陸炳淮這樣喜怒不形於色,讓人琢磨不清,但是我同他太熟悉了,從一些細枝末節也能發現他的不對勁。
我問他∶「阿淮,你在想什麼?」
陸炳淮轉過頭看著我,笑著說沒什麼。
有時候給他問得煩了,他會皺著眉頭,告訴我不要胡思亂想,甚至嫌我越發地無理取鬧。
大約是自欺欺人吧。他不再說什麼,我也就不再追著問下去了。我們十分默契地不再談論這個話題,就好像隻要我們不去談及這件事情,那麼這件事情就沒有發生一樣。
不去談論這件事情真的就沒有發生嗎?木頭被蟲子蛀成空心,外表看上去沒什麼,裡面卻已經空空如也了。
從那次病好了以後,陸炳淮一直很忙碌,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一下堆了上來,每日都是披著夜幕而歸。好不容易今日得闲,又趕上燈會,正好可以去逛一逛。
他一向不喜歡這種場合,並不願意出門,聽到我說去燈會,他提筆的微微一頓,便說不去。隻是在我的軟磨硬泡下,他還是跟著來了。
陸炳淮來到燈會便神不守舍,視線時不時地落在某個方向上,隻是那裡徒有高樓,卻再無其他東西。
像是以前一樣,我牽著他的手,但是不曉得為什麼,就是找不到以前的感覺了。我開玩笑地跟陸炳淮說,想不到這麼快大家就到了老夫老妻的階段。陸炳淮隻是笑了笑,什麼也沒有說。
我們在街上走了好久,起初以為我們會有說不完的話,結果那一條長長的街道,我們從這頭走到了那一頭,竟然一句話都沒有,這種相對無言的狀態,竟然讓我覺得尷尬,甚至是悵然若失。
我覺得不能這樣下去了,是要得做點什麼。我看著橋頭有個做糖人的小商販。我記得第一次發現自己有經商頭腦,就是用一個石子,幾經輾轉最後換到了一個糖人,那時候的糖人可是孩子們眼裡頂頂好的東西,當時我把糖人拿到陸炳淮眼前,他的眼睛都亮了。那也是我們兩個第一次吃糖人。
糖人,在我們的印象裡總是留有一個很重要的位置。
我指著橋對岸的那個小攤子,向他撒嬌著說我想要糖人,陸炳淮反應卻是嫌棄道∶「都多大的人,怎麼跟個小孩子似的?」
被他說了這一通,我沒有生氣,還是不依不饒軟著聲道∶「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了。你不想吃麼?」
他皺著眉,自從他成了大將軍後,對於吃的東西便挑剔了很多,街邊的小吃已經入不了他的眼了。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忽然空中一陣鳴響,而後煙花在空中璀然綻放。燈會的煙花還要再晚些才會開始,這支煙花倒是顯得突兀了,隻響了一聲便沒有了後續,人群停留一會便又開始湧動起來。
我收回視線,又看向陸炳淮想再磨說一陣,卻見他眉頭緊蹙,似乎有千思萬緒讓他愁眉思索。
我關切道∶「阿淮,你還好嗎?」
他反應過來,神色急切∶「舟舟,你先去買糖人,我隨後過去。」
我疑惑地看著他∶「你不跟我去麼?」
他的目光牢牢地落在遠處∶「等一下我會去找你的。」話音剛落,便向著某個方向去了。
「阿淮!」我叫住他,他駐足望向我,面上滿是焦急和不耐,我柔柔一笑,「早些回來,我等你一起看煙花!」
他嘴上說著什麼,隻是夜間太黑、距離太遠,我看不清。好像說的是知道了,又好像說了什麼其他的。說話間便轉頭走了,幾個眨眼的工夫,身影便消失在人群裡。
望著他離開的背影,我莫名生出自己被拋棄的感覺。
也許阿淮說得對,我最近亂七八糟想得太多了。
我等了陸炳淮許久,都沒等到他。
買糖人的阿婆笑眯眯問我∶「娘子是在等誰?」
我告訴他∶「我在等我相公。」
阿婆笑得更開心了,連說著「真羨慕」,又看了看天,疑惑道∶「是不是你家相公迷路了,怎麼還不過來?」
我笑了笑∶「是呀,他大約是迷路。」
我望著人群漸疏的街道,跟阿婆告別∶「我要去找我家相公了。」
從街頭走到巷尾,都沒有看到陸炳淮。其實找不到他,我大可以直接回去,隻是那一刻就要執拗地找到他為止。
忽然,身旁的人群激動起來,都在往一個方向去,被人流推搡著,我也跟了過去。郦城的鳳凰樓是除了皇城最高的建築,這次的煙花便是在鳳凰樓周邊。
煙花都已經開始,阿淮卻還沒回來,我難免心裡有些落寞。
正想著,耳邊傳來一聲聲煙火燃放的響聲,而後絢爛的煙花在頭頂的天空炸開,在黑色天幕綻放著無與倫比的美麗。
忽然耳邊人群激動起來,有人指向鳳凰樓上嚷嚷道∶「快看,那上邊有人!」
眾人視線都跟著望去,鳳凰樓最高的那一層樓閣中,依稀可見兩個彼此相擁的人影,纏綿悱惻。光線晦暗,距離又遠,加上煙火騰起的濃煙,根本看不清兩個人的模樣。
隻是能登上鳳凰樓頂層的絕對不會是尋常人家,所有人都認為是身份尊貴的少爺和小姐在閣樓相會,這樣大膽地、公然地表露出自己的愛意。於是眾人都在沉浸在他們的幸福之中,且無不為這份愛情祝賀,露出羨慕的神情。
唯獨我,仿佛被一盆冷水從頭頂澆到腳,每一絲毛孔都冒著冷氣。
那上面的人別人看不出,但是我卻能一眼認出,那是陸炳淮。隻是他身旁的那個女子,看起來很熟悉,我卻不敢相認。
整個人失魂落魄地離開這裡,在大街上四處遊蕩,像是一個孤魂野鬼一樣。
可不就是孤魂野鬼麼?我和陸炳淮自小相識,相依為命直到現在,曾經以為我們兩個人的這份感情堅不可摧,如今看來不過一張薄紙,輕輕一捅就破了。
8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街上走了多久,街上的人寥寥無幾,不知不覺又走到了剛才賣糖人的阿婆那裡,阿婆正要收攤回去,看見我後,驚訝地叫住了我∶「夜都深了,娘子怎麼還在街上,相公可是沒找到?」
我默了一會,失魂落魄地點了點頭,復又搖了搖頭。
阿婆大約看出我的神色不對,和藹道∶「老婦活了那麼大歲數,就活明白了一個道理。日子是苦過來的,總要自己給自己找點甜頭。」她轉身從攤子拿過一個糖人遞給我∶「這糖人甜得很,甜味上來了,苦就壓下去了,娘子嘗一嘗!」
我低頭咬了一口,甜香味兒頓時溢滿整個口腔,藏在心裡的委屈不可收拾地迸發出來,眼睛泛酸,頓時溢滿整個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