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炳淮這顆暗夜中的明珠,猛然迸發出耀眼的光,讓人無法忽視。
陸炳淮回來那日,晴空萬裡,春光甚好。
不同於離開時那種悲戚的氛圍,路旁的百姓面容都帶著期冀的神色,他們翹首以望城門口,我想他們同我一樣,都是想看陸炳淮,隻不過在他們那是陸將軍。
忽地,人群沸騰起來,將士們的身影漸漸出現在街巷的盡頭,領頭的將軍坐在高大的馬背上,熠熠生輝的日光打在他的鎧甲上反著光,他瘦了,但是面容卻更加堅毅起來,皮膚黑了也粗糙了很多,但是卻襯得他的一雙眸子越發地亮。他變得很不一樣的了。我在人群中看著他,我看到他的眼睛在茫茫人海中尋找著什麼。
仿佛是有感應一般,他的視線看向了我的位置。
四目相對,眼中隱藏著的洶湧澎湃的愛意和思念,在一瞬間變成眼淚奪眶而出。
他瞧著我,張了張嘴說著什麼,仔細辨認我才發現他想說的是「我好想你」。
這次他回來,要先回皇宮面聖,這些年已經很久沒有勝仗的消息了,如今在陸炳淮的手上拿下這麼漂亮的一仗,皇上更是要以此鼓舞人心一番。正如陸炳淮所說的那樣,這次戰爭他能得到他想要的所有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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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準備了一桌子酒菜,等到了很晚,陸炳淮還沒有回來。桌上的酒菜熱了又熱,還是沒能等到他回來,我撐著腦袋一個沒忍住就那樣睡過去了。
忽然覺得鼻尖痒痒,一睜眼便看到一張臉湊到我跟前,臉上紅紅的,帶著醉意,但是眼眸裡卻是亮亮的。
我整個人一下子精神起來,開心道∶「阿淮,你回來啦!」
陸炳淮笑道∶「我回來了。」他伸手將我抱在懷,我許久不曾見過他,也不曾被他抱在懷裡,懷抱還是熟悉的懷抱。
他抱著我,緊緊地、大力地仿如要融進他的骨血一般,我何嘗不是這樣?半晌,他聲音喃喃地從我的頭頂傳來∶「我很想你。」
我感受著久違的體溫,道了一聲∶「我也是。」聲音裡帶著微微的哭腔。
「我做到了,舟舟。我們的好日子終於來了。」他的聲音裡難掩激動,這是他期許已久的。
我抬頭對上他的眼睛,柔聲道∶「我知道你能做到的。我從不懷疑。」陸炳淮的唇邊綻開一個淡淡的笑,這個笑裡包含了太多隻有我們兩個知道的艱辛和不易。
「舟舟,我們成親吧。」他低頭看向我,「行軍太苦了,但是想到你還在等著我,還是堅持下來了。大勝的那一天,我腦子裡第一個念頭也是你。快回來的那日子,歡喜得幾日都沒有睡,隻想立刻見到你。」
他的臉上緋紅,像個稚嫩的少年郎,青澀又羞赧∶「原本想找個日子再鄭重地向你求親,見到你以後這個想法便一發不可收拾了,我不想再等了。」
他的眼中映著我的身影,濃鬱的黑像是化不開的墨∶「舟舟,你可願意嫁給我?」
笑容不受控地迎上了面頰,我點點頭,雖輕卻又無比堅定。
陸炳淮彎起眼睛,揚起滿足的笑容,他拿過我的手,垂頭放在唇邊輕吻,溫軟的觸感灼得那一塊肌膚隱隱發燙。再抬頭時,我卻見他眼中隱隱淚光。
「這一日我等了許久。」
其實這一日,也是我等了許久的……
成親那日是在陸炳淮新得的陸府裡,皇上以慶新婚之喜。敬微公主送了一顆碩大的夜明珠,將黑夜映如白晝,亦如陸炳淮這個人。其餘還有很多大臣陸陸續續送來賀禮,將倉庫堆放得滿滿當當。這些身外物是趨炎附勢的手段,如今的陸將軍是備受歡迎的人物,論誰都想巴結一下。
然而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阿淮總算是得償所願了。
在我們最相愛的時候成親,彼時我覺得這世間沒有更幸福的時刻了。很多人都說我和陸炳淮青梅竹馬,如今能成婚也總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夜晚,賓客散去。
我同陸炳淮坐在新房中。明明熟悉不過的人,在相視之時,卻也會紅著臉避開。
陸炳淮輕輕抬起我的下巴,落下柔柔的一吻,帶著無盡的纏綿和眷戀,唇齒相磨。胸中怦然之聲,震耳欲聾。
唇片分離,我紅著臉,低聲呢喃∶「我替你寬衣。」他沒有動,眸子卻仿如火一般凝視著我,我輕輕替他解開衣衫,整個人忽然怔住了。
陸炳淮身上盡是縱橫交錯的疤痕,最長的從肩膀橫跨至肋骨,張牙舞爪地顯示著戰爭的殘酷。
「嚇到你了?」他低聲道,下意識扯著衣衫想要遮蓋住這滿身的傷疤,我止住了他的動作,伸手觸摸上去,每一道傷口都顯得那麼驚心動魄。
眼睛發酸,我抬眸問道∶「疼麼?」
他搖了搖頭道∶「不疼了。」
手撫過他身上每一道傷疤,卻唯獨不敢觸碰最慘烈的那一道,我咬了咬牙還是放上去了,那一瞬間仿佛感受到刀劍進肉的疼痛∶「這一處傷是怎麼弄的?」
陸炳淮告訴我這一刀差點要了他的命,彼時戰爭正處於最焦灼的時期,整個軍營裡已經亂成了一團。若是人心渙散了,就什麼都沒了。
他頂著這道傷疤佯裝無礙,生生地熬過那一個最難的關卡,傷口被盔甲磨得血肉淋漓,好了又爛,爛了又好,便隻能用匕首去腐生新,這才撿回一條命。
他說∶「舟舟,因為有你,我才能活下來。」
我不明白∶「因為我?」
陸炳淮望著我的眼睛∶「每一次S裡逃生我都在想,如果我S了,你一定會很難過,我不想你難過,抱著這個信念,不管遇見什麼險境都要活下來。所以,舟舟,是你救了我。」
心緒湧動,一時之間除了感動還是感動。
陸炳淮低聲道∶「看著害怕便熄燈吧。」
他說著便要去吹滅蠟燭,卻被我一把拉住了,他回頭看我,我搖搖頭道∶「不怕。」慢慢傾身貼近,在他肩頭傷疤處落下一吻,感受到他身子一緊,沿著那處傷疤細細密密吻了下去。
他呼吸急促,將我扶正,眼中情欲湧動,口中喃喃道∶「舟舟,有你是我之幸。」一個吻隨之落下。
6
嫁給陸炳淮後,我也不得不接觸很多達官貴人。雖然我是個生意人,平時也接觸了不少人,但終歸不是一個階層的,且宮中禮節繁多,總是不經意間出洋相,那些顯貴雖嘴上沒有說什麼,在背地裡也沒少笑話我。
猶記得第一次進宮赴宴,我十分緊張不安,提前好幾日做準備,平日裡素衣穿慣了,也不知道要穿些什麼才應場合,想著宮裡那樣奢華的地方,所著衣裳定然也是華貴的,便選一件我覺得最好看的衣裳,沒想著大放光彩,隻要體面些便好。
可是還被那些女眷笑話了一番,她們扯著帕子低低笑我這一身穿得太過豔俗。那時候郦城流行一股清雅之風,彼時我不太能理解什麼是清雅,但是我看著她們身上的衣裙,大約明白什麼是不豔俗。
我頹然地扯了扯陸炳淮的衣袖∶「要不我還是回去吧……」
陸炳淮皺眉∶「為什麼回去?我的舟舟穿得那麼好看,那些人懂什麼!」
我想那個時候……陸炳淮的審美跟我處於一個階段,大約也不知道什麼叫豔俗,什麼是清雅。
雖然阿淮總是告訴我不必理會那些人,他心裡仍認為這些富貴權臣都是利益至上,不屑為伍,故而冷漠的態度讓不少人都望而生怯,但他如今是皇上眼前的大紅人,依舊有大把的人蜂擁而上。
陸炳淮是人群中的焦點,站在他身旁的我自然也惹人注意。在這些人的眼中,我相貌普通,品位庸俗,實在是配不上這位驍勇的將軍。這些闲言碎語傳進耳朵裡,讓我鬱悶了幾天。
這一日,陸炳淮想讓我隨他去赴宴,我想起之前的教訓,立刻便拒絕了。我扒拉著手中的賬本,哗啦哗啦作響。
陸炳淮湊到我身旁,帶著討好的笑∶「去嘛,這次跟以前的不一樣。」
我連眼睛都未抬,接著看著手裡的賬本,隨口問∶「哦,怎麼不一樣?」
陸炳淮拿過賬本,皺眉翻看幾頁∶「別看這些耗費心神的賬本了,說了幾次讓你把酒館關了,就是不聽,天天看賬本看到深夜,誰家將軍夫人是你這樣的?」
我急了∶「別給我翻亂了!」我整理好剛才翻亂的賬本,放在一旁。
他忽然正色道∶「舟舟,我雖說不是家財萬貫,但總算是衣食不愁,著實不需要這家酒館貼補家用,不若就此歇一歇,你也可清闲下來了。」
我斜眼看他,直接戳破他的小心思∶「你是心疼我勞累,還是不喜歡我從商?」
士、農、工、商,「商」在最末,世家貴族是瞧不上經商之人的。雖陸炳淮是沒落的私生子,但這思想仍一脈傳承下來。以前我們從商做生意,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為之,但如今有的選擇了,他自是不想扯上關系。但這小酒館耗費了我太多心血,更是來到郦城的立身之本,我實在不願割舍。
這是一個復雜的問題,陸炳淮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遂笑道∶「你喜歡那便繼續做吧。」而後扯開話題,「還未告訴你,這次宴請之人是敬微公主。」
聽到是敬微公主,我沒再出聲,拒絕的話沒再好說出口。
陸炳淮趁著此間放軟了聲音∶「舟舟,你知道的。敬微公主可以說是我的伯樂,倘若沒有她,隻怕我這一生都會在那個小小武館裡渾淪一生。這次公主設宴是為我接風洗塵,特意囑咐要你同去,我們總是不好駁了她的面子。」
這些我自然是知道,即使不為了自己也是為了阿淮,遂點點頭答應了。
敬微公主這場宴會確實別出心裁,不是飲酒賞曲、投壺玩樂,而是騎馬射箭,倒是十分有趣。
敬微今日身穿一身紫衣,長發高高豎起,策馬奔馳,整個人颯爽英姿。我在一旁看著,隻覺得羨慕極了。
我問陸炳淮∶「阿淮,你覺得敬微公主是個怎麼樣的人?」
他道∶「公主見識過人,多謀善斷,實在是個極聰明之人。」他的眼盡是贊嘆,目光緊緊追隨著敬微公主的身影,他向來自視甚高,我從未見過他這邊欽贊過一個人。
見他這樣,內心忽地便生出些許不適的情緒,這情緒生得沒有由來。不知怎地,我又開口問道∶「世人大約都喜歡敬微公主這樣的女子吧?」
「哪個男人會不喜歡這樣的女子呢?!」陸炳淮想也沒想便即刻答出,話音剛落便對上我的眼睛,他忽然意識到什麼,立刻軟聲道,「但是我有你就夠了,我們的情誼更彌足珍貴,你說對麼?」
我想了想覺得也是,我同陸炳淮在一起那麼久。我們經歷了那麼多,那個時候我們不分彼此。這份情誼簡直比金子還珍貴。
我笑了笑,隻覺得是自己多慮了,轉頭便將這件事情忘記了。
回頭再看看,倒是覺得十分可笑。明明那個時候已經察覺出了端倪,但是依舊深信陸炳淮的話,有時候得不到的東西,往往比得到的東西更讓人著迷,可惜那個時候的我還沒有能意識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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