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了幾日後,陸炳淮身子明顯好轉。
幾個官吏踏入了大門,為首的大人環顧一圈,而後走到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細長的眼睛在陸炳淮身上打量了一番,道∶「你是陸炳淮?」
陸炳淮垂頭應是。
大人點點頭,而後道∶「你可知道前幾日,你在街上救下的小公子是誰麼?」
「小人不知。」陸炳淮抬頭望著那個大人,眼中坦然,繼而道,「不管是誰,若處於那種境地,小人都會相救的。」
前些日子,他身子好些時我便問過他是怎麼受傷的,他告訴我是因為看見街頭有個人被挾持,便上前去救人,慌亂中才受的傷。
起初我聽見這件事情,覺得很詫異。陸炳淮是個性子冷淡涼薄的人,更是不願插手其他的事情。
曾記得有一次,有人不小心落入湖裡,落水處離陸炳淮不過幾步遠,他的眼皮甚至都沒抬起來,我下意識地想要去救人,被他緊緊拉在身旁,還是其他人將落水那人救起來此事才了。而後我問他,為何不去救人。陸炳淮淡淡地說,倘若掉下湖裡的人是我,他才會去救,其他人又與他沒有幹系,為何要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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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然未言明,但我總覺得此事不簡單。
大人點了點頭,似乎對此回答甚是滿意∶「不錯。雖為人魯莽了些,這份俠義之心倒是難得。聽說這一刀差點要了你的命?」
陸炳淮捂著傷處,肩膀微微敞開,可見胸口處的繃帶。他自嘲道∶「小人賤命一條,到了閻王殿前走了一遭也沒被收走,也是命大。」
「這叫大難不S,必有後福。」大人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來,「我再問你,你真的不知道那天救的小公子是誰?」他的目光灼灼,極具壓迫性,像是一雙手緊緊地扼住脖頸,而他就是那樣緊緊盯著陸炳淮的眼睛,似乎想從中發現什麼。
陸炳淮挺著脊梁,迎上他的視線∶「回官爺,小人確實不知。」
良久,那大人斂了笑意,道∶「那小公子是女扮男裝的敬微公主。」
聽到這個名字,我微微一怔,腦子裡便想起那個雍容爾雅的身影來。而後身旁的陸炳淮道∶「公主也好,平民也好,都是一條人命,哪裡有見S不救的道理?」
大人眉目間柔和了許多∶「很好。那本官便明說了,這次前來正是受了公主的囑託。你冒S相救,這份恩情公主惦記著。待你身子好了,你想要什麼隻管來找本官。」
我欣喜之感頓生,腦子裡跳出的第一個想法:陸炳淮他終於能得償所願施展抱負了。
大人臨走之前,對上陸炳淮的眼睛,意味深長道∶「小子,你的運氣來了。」
陸炳淮沒說什麼,行了一禮,恭敬地送走了他。
我扶陸炳淮站起來,兩人對立而視,同時都揚起了笑。他伸手攬我入懷,連指尖都激動得顫抖,耳旁是一下重似一下的心跳聲。
良久,陸炳淮的聲音才從緩緩傳來,感慨道∶「舟舟,我們的好日子終於來了。」
我笑了笑,緊緊摟住他的腰。
4
陸炳淮的傷已經大好了,他卻不著急去找那位大人。他大概是沒有想好要寫什麼,總歸得了這個機會,他定然會權衡利弊再去開口,所以我也從來不多去過問。
雖已過大暑,熱浪依舊燥熱難耐,沒完沒了的知了聲讓人心煩。實在沒什麼胃口,我隨便扒拉兩口準備繼續看賬本,剛起身卻被陸炳淮叫住了∶「舟舟。」他神色認真,我心中生出不安。
他繼續道∶「我要去從軍。」
幾個字讓我心裡咯噔一下。
他靜靜地看著我,置於兩人之中的燭芯發出「劈啪」的炸裂聲響,回過神來,我看他∶「現在世道這樣亂,郦國雖富,周遭覬覦者頗多。何況這些年也吃了不少敗仗,旁人躲都來不及,即使這樣你還要去麼?」
問出這個問題,我便後悔了。陸炳淮身上是有武藝在的,且行兵陣法也頗有研究,這個時候從軍實在不是個好主意,但是對於他卻是個絕佳的好機會。
他是明珠蒙塵,若有人能拂去塵埃,必將會大放光彩。
他聲音沉沉,是不可動搖的堅定∶「與其庸庸碌碌一輩子,不如破釜沉舟。」
在泥潭裡掙扎久了,眼前的浮木就是唯一的希望。這是一場豪賭,選擇之間,血本無歸或一本萬利。
他卻仍有一絲猶豫∶「舟舟,若我去從軍,你可願意等我?」
我坐在他身旁握緊他的手∶「我自然是要等你的。你想做什麼便去做。隻是你要答應我,一定要早日回來,平安回來。」
陸炳淮眼中似有什麼在流動,喉頭動了動,良久,才鄭重道∶「好。」
那位大人聽到陸炳淮要從軍的想法,抬起眼睛注視他片刻,嘴上未明說是否答應,隻是讓陸炳淮先行回去。過了兩日,府衙便傳人來喚他,說是有個大人物要見他。我有些擔憂,陸炳淮笑了笑以示安慰,便跟著去了。
立在門前,我看著他們一行人離開的背影。此番一去,陸炳淮從軍之事便是板上釘釘,未來生S未卜,究竟是一舉千裡還是功敗垂成便不得而知了。
直到深夜,我清算著賬本,眼睛盯著看,思緒卻在外頭。不知道為何這麼晚了阿淮還沒有回來,心下十分憂慮。
這麼想著,門口便傳來響動,是陸炳淮回來了。他踏著輕快的步子,整個人都透露著興奮。我上前迎他,依稀間嗅到酒氣,皺眉道∶「傷口還未好就喝酒?」
他笑著擺擺手∶「不打緊。」
坐在桌邊,我伸手遞過一杯茶,繼而道∶「怎麼樣了?究竟是哪位大人物要見你?」
陸炳淮眼中一亮,猶如暗夜的星子,即刻道∶「是敬微公主。大約是未曾想到我不同於那些俗人,沒有討要金銀或者清闲的官職,她覺得十分新奇,這才將我喚過去。」
他頓了頓,放下茶杯∶「敬微公主真乃奇女子!」
我疑惑地問他為何。陸炳淮眼中帶著難得的贊嘆∶「我同她聊了很多,兵書、策略、排兵布陣,在很多方面想法都不謀而合。倘若敬微公主是個男子定能建功立業!」
我不懂六韜三略,陸炳淮不懂商賈之術,我們兩人更是從未談論過這些,但是從他的言語中,我感受得到,他驚嘆於與敬微公主在想法上的契合,仿佛鍾子期和俞伯牙這對知己一般的相惜之情。
良久,陸炳淮緩緩道∶「公主許了我副將之職,下個月我便可隨軍出徵了。」倒茶的手一抖,水灑了一桌,我慌亂地拿帕子擦拭,陸炳淮緊握住我的手∶「舟舟,相信我,這場戰場是我的起點,定會大勝而回。」
我對上他的目光,才道出自己的憂慮∶「我一直信你的。隻是我很害怕……」戰場兇險,他又一心要博得勳業,欲望太過強烈會物極必反。
「莫怕。」他捧起我的臉,認真地一字一句道,「這次得勝回來,我們便成親吧。」
我驚訝地看著他,他繼續道∶「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娶你。從前我一無所有,沒有辦法承諾你什麼。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說過要讓你過上最好的日子,現在機會近在眼前了。舟舟,你願意嫁給我嗎?」
他的聲音帶著無盡的眷戀,望向我的眼神像是潺潺春水,微波蕩漾。
我望著他,鄭重地點頭,像是將自己真正地交付與他一樣。
兩個人均喜悅一笑,心中柔情翻湧,陸炳淮傾過身子,極其溫柔地吻在我的唇上,情動纏綿。
唇齒分離,陸炳淮喃喃道∶「舟舟,有你是上天對我最大的恩賜。」
陸炳淮出徵那日,天氣陰得很,烏雲壓城。
送軍出行的街上皆是一陣悲戚。郦國兵將羸弱,十之有九是大敗,但若不相抗隻怕早被周圍吞得渣子都不剩,命運使然,苦的還是百姓。故而眾人面色皆頹,對於將士來說這是一次有去無回的路程,對於他們的家人來說這是一次永別。
陸炳淮毫無頹色,一身鎧甲襯得整個人神採飛揚。陸炳淮身旁的是張小七,武館師傅的小兒子,他一向頑劣,卻唯獨聽陸炳淮的話。此番陸炳淮從軍,小七偏也要跟去,其父母勸誡無果,也隻能隨他去了。
小七見我悽然不舍,寬慰道∶「林姐姐,莫哭了。眼睛都哭腫了,迎風一吹,再傷了眼的。」
陸炳淮給小七使了個眼色,他識趣走開了。陸炳淮伸手拂過我泛紅的眼圈,柔聲道∶「馬上要走了,難道你要我想起你時,是這副梨花帶雨的模樣?」
想他說的也是,我努力扯了扯嘴角,露出笑一個來。他撲哧一聲,伸手輕點我的鼻尖∶「笑不像笑,哭又不像哭,回頭想起來怕是要做噩夢的。」
被他這樣嘲弄,我報復性地捶了他的胸口,他裝模作樣地「哎喲」一聲,才將我逗笑。
他斂起笑,伸手搭在我的肩上,認真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放心,我答應你一定會回來的。」
我點頭∶「保護好自己,要平平安安的!」
他貼近我的耳邊,低聲道∶「我的新娘還在等我娶她,自然要保護好自己。」
心頭忽地一熱,我道∶「我等你。」
「好。」
我目送著陸炳淮出城,看著大軍離開,直到一點點消失在我的眼前。
阿淮走了以後,我的生活突然就空了一塊。
大約是因為我同他一起後,就從未再同他分離過,他突然的離開讓我覺得十分不適,於是將自己的重心都撲在做生意上,忙碌得腳不沾地,沾枕頭就能睡著,才沒有時間去思念阿淮。
除了做生意,我也陸陸續續採買成親的東西,成親是件大事,需要準備的東西太多了,從現在著手準備,阿淮回來時也差不多了。
歸期漫長,等待更是漫長,唯一的念想便是阿淮送回來的家書。車馬很慢,一個月也隻能收到一封家書,有時候出現問題,那一月一封的家書也是收不到的。
跨越千百裡的家書,有著令人興奮的喜報,有著行軍日子的艱苦,但是更多是流露的思念,字字句句呈現在紙上,仿佛阿淮在面前輕訴愛意。
我將信件放在枕頭下,每日睡前都要看幾遍,在這一瞬間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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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炳淮走了一年多,這一年多裡小茶水攤子成了一個小酒館,生意也是越發好了。我將它起名山水居。酒客在山水居飲酒之際少不得闲嘮些什麼,這段日子來,聽得最多的便是那位所向披靡的陸將軍。
這位陸將軍在場上破軍S將,衝鋒陷陣,帶領郦國大軍一路橫掃千軍,勢不可擋。捷報接連送入宮中,皇上大喜昭示民眾,這位陸將軍的名號徹底在街頭巷尾傳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