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一切仿佛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著，陸炳淮沒有原來那麼忙碌，每日處理完公務都會陪我吃晚飯，我們漸漸地開始有了話說，會談論起往昔，也會談及未來，當然我們談的更多還是未來——孩子出生以後是什麼樣子的，會更像我一點，還是更像他一點？
我看著自己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伸手貼在上面似乎已經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陸炳淮也喜歡貼著我的肚皮，雖然什麼也聽不到，但是每在那個時刻他總是露出充滿足的神情。
我和陸炳淮都期待著這個孩子的到來，我堅信著一定能給這個孩子最美滿的家庭。
9
我還以為這就會是我們的未來，但是它不過隻是美好的假象罷了。
撕破假象的人，依舊是敬微公主。或者可以說是陸炳淮自己。
敬微公主中毒了。怎麼中毒的，沒有人知道，而此時她正處於命懸一線的危急關頭。
聽到這個消息我正在和陸炳淮吃著飯，還在商量著給孩子起個什麼名字好。這時候何青來了，面色凝重，他慎重地看了我一眼，而後俯身到陸炳淮的身邊，悄悄地說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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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炳淮端著酒杯的手一頓，頓時面色跟著沉下來，眼中夾雜著慌張。他站起身準備要離開，大約是想起我還在這裡，轉頭隻告訴我一聲∶「宮裡出事了，我馬上要過去一趟。」
彼時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看他們的神色凝重，便天真地以為宮裡真的發生了什麼緊急的事情。
我點了點頭，說了句好。
陸炳淮沒有猶豫地大步離開了。
直到夜半三更陸炳淮都沒有回來，我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害怕是出什麼事情了，便找人去打聽了一下。
打探消息的人回來將敬微公主中毒的事情告訴我，聽到這個消息的一瞬間，我忽然有些想笑，我也確實笑出來了，笑得眼淚都在眼角打著轉。
我想：陸炳淮，你心裡還是放不下她的。
那整晚陸炳淮沒有回來。
聽說敬微公主中的毒，雖不難解又不十分容易，難就難在尋常的藥材醫治不了，唯有一味藥材才可以救下她的命。然而實在不巧的是，那一味藥材前些日子才用完，再想去搞到這一味藥，需要花費很多時間，且敬微公主根本等不了那麼久。
這一味藥除了郦國，便隻有趙國有了。趙國同郦國之間向來是水火不相容，倘若真的向他們求藥，大抵是困難重重。
但是為了救敬微，陸炳淮自告奮勇領命去趙國求藥。陸炳淮甚至沒有告訴我一聲，便匆匆領著人出城去了。
這個時候，大約沒有什麼比敬微的命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公主病危，將軍請命去他國求藥。這樣的事情很快就傳開了，眾人也從中細品出不一樣的感情來，更多人將這件事看作一樁美談來看。而作為陸炳淮夫人的我，一部分人是報以同情的態度，然而更多人卻將我當作酒桌闲話的笑柄。
這些人大多是看不起我的，認為我一個尋常女子，才貌不出眾，出身又低微，還整日拋頭露面去行商賈之事，實在粗鄙，有損將軍的門面，幸而相識得早，加之將軍重情義這才娶了我。他們眼中的陸炳淮是仿佛天神的存在，像是定海神針一般護他們周全。這樣的人物與美名在外的敬微公主相配，才符合世人眼中的天作之合。
那兩日我整日昏昏沉沉，外頭闲言碎語太多，吵得腦袋疼。小慧心疼，讓我注意身子好好在屋裡休養。隻是我一坐下來，腦子裡不由自主就開始想起那兩個人，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肚子裡孩子也不安分，引得近期常常嘔吐不止。
到最後我便隻能給自己找點事情做，累了也就能睡著了，也不會胡思亂想了。我便去了山水居，最近山水居生意不錯，又擴大了規模，如今盤下一個兩層酒樓，已然不能稱為小酒館了。
我慶幸當初的自己沒有聽陸炳淮的話將它賣掉。如今這個山水居便是我的命根子，即使有一天我和陸炳淮不在一起，還是有個容身之處的。
我低頭看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伸手感受到那裡的小生命，笑道∶「即使隻有阿娘一個人，也能讓你過上衣食豐足的日子。」
陸炳淮在趙國的消息還是會傳到耳朵裡，有消息說趙國為難，夜宴之上讓陸炳淮舞劍助興，還有消息說，是讓他在皇宮門口站了一天一夜，眾說紛紜。然而不變的是，陸炳淮這次去趙國取藥受盡百般折辱，卻毫無怨言。
小慧顧及我的情緒，已然禁止下人隨意嚼舌，然而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如今我卻不在乎了。人心已經變了，強求無益。對我來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我的孩子了。
隻是我沒想到直到最後我竟然連這個孩子都沒能保住。
這日在山水居核對賬目，下樓時忽然眼前一黑，腳上失了力氣，便一頭栽了下去。
聞聲而來的小慧驚叫著扶我，緩過神來便見到自己已經滾到樓下，裙子處已經被染紅一片。那一瞬間，我竟然沒有一絲慌亂。我指揮著他們去找大夫，不要聲張，否則會嚇跑客人，就說是臨時有事，將店鋪關幾天。
我躺在地上，等待他們請大夫的那段時間，忽然意識到自己怎麼突然就變得這麼堅強了。盡管小時候都是從苦日子裡熬過來的，但是身旁有陸炳淮在，有什麼事情都是他替我處理好，如今這個局面，自己還能這樣有條不紊地安排下去，是因為我從內心裡就不再想要依靠陸炳淮了吧。
想明白了這一點，仿佛頓悟了一般，之前強求的很多事情在一念之間都釋懷了。佛祖在菩提樹下七天七夜，才恍然大悟，世間一切都是因緣。而普通人隻有經過痛徹心扉，才能看淡，看破，割舍，放下。
隻是這代價實在是太大了，小產的過程很痛，是我這輩子都不曾經歷過的，我甚至可以清楚感受到那條微弱生命正在慢慢消逝，淚水漣漣，心痛得難以訴說。
對那個未能出世的孩子，我在心裡一遍遍地說著：「是娘親沒能保護你，娘親對不起你。」
疼了一天一夜，痛了一天一夜。
整個人被汗水浸湿，連呼吸都是痛的，面色慘白如紙，張大眼睛望著床頂上繡紋，連眨眼都忘記了。
小慧湊到身旁，帶著哭腔∶「姐姐，睡一會吧。你這樣看了幾個時辰了，再熬下去身子會熬壞的。將軍那邊，已經派人快馬加鞭傳話去了，若是將軍回來看您這樣，也是會心痛啊。」
小慧又在旁說了幾句，隻是我什麼也聽不進去。
小產後的三天，陸炳淮才趕了回來。不負眾望，他還是將解藥帶了回去。
陸炳淮將解藥送到宮中，這才回來，他帶著一身風塵僕僕趕到我的床前，他的視線落在我的腹部上，眼中的悲痛一閃而過。
他問∶「怎麼會這樣？孩子好好的，怎麼就沒了？」
他回來的第一句話，不是關心我的身子怎麼樣、是不是難過，而是帶著質問的語氣問我，為什麼沒有保護好這個孩子。
我怒極反笑∶「這個孩子怎麼沒的，你心裡不清楚麼？自我有孕以來，大夫便說胎象不穩，所以我一直好生注意，生怕這個孩子出現什麼意外。而你都做了什麼？拋下有孕的妻子，不管不顧為了其他女子求藥！你怎麼不問問自己做了什麼？」
他避開我的視線，良久，才道∶「是我對不起你。隻是……」
他頓了頓∶「我不能見S不救，守在一旁什麼都不做。我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我忽然想笑，也確實笑出聲了∶「不要對不起，畢竟這是你的選擇。選擇了便要承擔後果。」
他慌張地抬頭，張口想要反駁，我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你不是不知道我懷有身孕，但是即使你知道的情況下，聽到敬微公主有危險，你依然拋棄我跟孩子。你在內心已經選擇了她。」
陸炳淮整個人仿佛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噌地從床上站起來∶「你就是這麼想我的？若你不是說那句話，孩子又怎麼會沒有的？怎麼會有一個母親用這麼惡毒的語言來詛咒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你嫉妒敬微，但是我卻沒想到你竟然會這麼狠心。」
我瞪大了眼睛，覺得剛才聽見的東西簡直不可思議∶「陸炳淮，你覺得我會因為嫉妒，而S了自己的孩子？」
他轉過身∶「曾經我不是沒有見過，那些姨娘為了爭奪我父親的寵愛，不惜N待自己的孩子來獲得憐憫。」
我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從眼角流出來∶「陸炳淮，我們在一起那麼多年，你竟然是如此看我。這麼多年的情誼，終究抵不過一個敬微公主。」
我收斂住笑容，望著他∶「我問你，陸炳淮，你口口聲聲說你愛敬微公主，你到底愛的是她那個人，還是因為她的權勢地位？當你知道孩子沒有的那一刻，你是痛苦孩子的逝去，還是在慶幸終於可擺脫枷鎖，毫無顧忌地和敬微在一起了？」
陸炳淮緊抿嘴唇，一瞬間像是有些慌張，這慌張是源自什麼就不得而知了。「你真是瘋了。」他匆匆離開，身子直挺挺地從珠簾中穿過，人已消失在簾外，唯剩下珠簾相撞留下泠泠聲響。
男人隻要一旦變心，他們會找來各種理由否定你，為的就是消彌他們道德和心理上的負罪感。所有的問題都是出在你的身上，而他們就能心安理得站在高處指責你，再一腳踢開，轉身擁抱新歡，並且整個過程都心安理得。
10
雖然陸炳淮將藥帶回，但是趙國狡猾，趁此機會敲竹槓，說這藥隻能給趙國的皇室之人用，意思是要讓敬微公主和親，嫁給趙國皇室。
一邊敬微公主命懸一線，急需藥材救命，另一邊趙國虎視眈眈。
所有人都左右為難，不過為了救敬微公主的性命，最終還是同意了趙國的請求。
所以，即便陸炳淮救回了敬微，然而他同敬微之間又樹起一道更大的牆。
自從那日後，我同陸炳淮再沒有見過面，原來如此相愛的人，如今形同陌路。
現下我隻想養好身子，身子好了以後才是最重要的，我還有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不過這些日子，每每下朝後，陸炳淮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聽說是因為趙國派了使者，其意圖很簡單，敦促郦國盡快處理敬微公主和親的事宜。
這些年郦國內憂外患，算不上什麼兵力強盛的國家，所幸有陸炳淮在，才能守護國土。既是如此，郦國仍像一個努力長大的孩子。而趙國卻不一樣，在當今世界版圖中，實屬睥睨的存在。若是能得到趙國幫助，其實對郦國來說，百利無一害。
隻是趙國的國主身旁鶯鶯燕燕不斷，一顆心思全放在後宮上。倘若敬微公主嫁過去想必日子不太好過。
當利大於弊，沒有人會在意這些。在和親的事情上，許多人都是表贊成的態度，敬微公主本人的意見還不得而知，隻是身為皇家子女身不由己是常事。而唯一對這件事表反對態度的就是隻有陸炳淮。
這日晚上回去，我推開房門看到陸炳淮準備了一桌子菜餚，倒是有點鴻門宴的感覺，遙想上一次同桌吃飯，還是在他去趙國之前。
我挑眉看他，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他笑了笑，我許久沒有這麼好好地看過他了，這些年過去了，陸炳淮褪去原來身上的稚氣，變得更加成熟了，面龐更加沉穩，眼中也深沉似深潭。常年的風吹日曬，讓他的皮膚變得沒有以前的那麼白皙和細嫩。
他說∶「我們許久不曾好好吃上一頓飯了，先來吃飯吧。」
我坐了下來，陸炳淮倒了兩杯酒，將其他一杯遞到我跟前，我告訴他∶「我身子還未完全好，酒就不喝了。」他訕訕一笑，便將杯子放下了。
看一看，這桌菜餚大部分都是我喜歡吃的菜式，可以說是很用心了。我似笑非笑道∶「你想要做什麼？不清不楚的，這頓飯我吃不下去。」
興許是太過直接，陸炳淮笑容變得無可奈何∶「舟舟，總歸是夫妻一場，不過是吃個家常便飯罷了。」
我站起身∶「如果沒有事情，這頓飯還是不吃了，我還有其他事情，便不打擾了。」我作勢要走。
「林舟舟！」他沒忍住，還是脫口而出叫住了我。
「你果然還是事求我。」我轉頭看向他，笑中帶著些許嘲諷的意味，他神色變換，似有懊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