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具身體裡住著的靈魂,還是餘青團啊。還是那個……爹不疼、娘不愛,隻能苟延殘喘的過街老鼠。
「你到底怎麼了?」
許沿卿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他明明已經不再是餘青團,可聽到許丙戊和文晴那樣議論餘青團,他就像被一雙手生生地將傷口撕開,在裡面撒滿了細密的鹽粒。
「我以為我擁有了曾經夢寐以求的生活……感情……實現夢想的條件。
「我以為我再也不會變回餘青團……
「可是我的心好疼……我突然好希望那天真的S去,既然重生……為什麼還要帶著記憶?」
他燒得厲害,摸著灼熱滾燙,卻像一團即將熄滅的殘火。
許沿卿看著餘青團,忽然伸手將人擁進懷裡,緊緊地抱著那個孤苦無依、需要救贖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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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又起了風,好像在迎接另一場暴雨。
餘青團卻不急著走,窩在火熱的懷抱中,安撫著那個自卑又可憐的靈魂。
她第一次,第一次感激許丙戊和文晴給了她在這世上的底氣,讓她即使過著餘青團糟糕透頂的人生,也並不自卑自憐。
她擁抱自由,並積極地面對所有困境。不需要誰的認可,也不會被別人的言語中傷。
「去看看風霜吧,我給你弄點吃的。不是拼了一整年嗎?休息好,回到你的戰場。」
屋子無法避雨,餘青團牽著許沿卿,迎著風雨和泥濘返程。
熟悉的破屋子,爐火上蒸騰的熱氣,還有風霜有節奏的「呼嚕」聲。
許沿卿的湿衣服扔在椅子上,光著窩在薄被裡,捧著一杯暖暖的姜茶,看著餘青團忙前忙後地準備晚飯,心裡莫名地生出幾分平靜。
「你真的很喜歡現在的生活嗎?」
「喜歡啊。」
鍋裡的肥肉被炸出焦脆的肉香,餘青團把肉渣撈出來,遞到許沿卿面前的桌子上:「這個好吃,嘗嘗。」
她回廚房關了火,把油倒出來,抱著洗菜籃坐在許沿卿旁邊擇菜。
「以前許丙戊和文ţü₁晴管的緊,除了學習之外的所有事都不許我做。
「有一次文晴生日,我想著給她們做頓飯,你猜什麼下場?一句話好話沒撈到,還挨頓打。
「現在多好,想和誰交朋友我說了算,想做什麼也沒人幹涉,還能養動物。」
她說著抬手一指靠近窗戶的角落。
生態燈下,透明的魚缸裡五條叫不出名字的小魚優哉遊哉地遊動著,旁邊還養著兩隻倉鼠。
「你是懂生活的。」
許沿卿第一次在這間破舊的屋子裡體會到那種名為「歲月靜好」的感覺。
17
高考是許沿卿的戰場,是他向命運的不公宣戰。
這一刻所有情緒都不能左右他。
勝了,他將迎來人生中第一座高峰。
敗了,他或許連眼前的溫情都要失去。
「如果我們生來就不平等,闖出去,從命運手中奪些想要的絢爛。」
許沿卿站在考場前,看著校服口袋裡的字條,想到餘青團把她破破爛爛的生活過得像詩一樣美好,立刻挺直了背脊。
你勇往直前,我也一樣乘風破浪。
……
比高考更磨人的,是等成績的日子。
查分的那天,許沿卿沒敢看,悶在被子裡逼自己睡覺。
是許丙戊和文晴的敲門聲把他吵醒,用激動到劈了叉的語調告訴他:「635。」
「勉強可以挑一個心儀的學校了。」
聽到分數的那一刻,許沿卿腦子裡像蒙了一塊紗,穿著睡衣就衝出家門。
等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站在糧管所宿舍樓下,雙手成喇叭狀,朝樓上大聲喊著:「餘!青!團!」
這個點別人正睡午覺,周圍靜悄悄的,隻有些微風拂動樹葉的「沙沙」聲。
他這麼一嗓子,整棟樓都醒了,院子裡的狗叫成一片。
餘青團一「咕嚕」從床上跳起來,以為又是她老子餘聞壯的仇人上門找事,提著刀衝出屋子,剛要開罵,趴在走廊的護欄上一看……許沿卿。
「我的卿哥,你幹嗎啊?我以為鬼子又進了村了。」
「你猜我考多少?」
聽到這個問題餘青團才知道高考出成績了。
而且看許沿卿燦爛的表情……應該不少。
「你先上來。」
許沿卿沒動,仰著頭站在院子裡衝餘青團笑。
「好吧,你直接說多少分。」
「635。」
「臥槽……什麼牲口?」
當了十八年半吊子,而且復讀後持續當半吊子的餘青團同志,第一次直觀感受到分數帶來的衝擊。
去年高考 600 多分的人也不少,但她沒什麼感覺,反正是別人家的事。
這次不一樣。
就算她的靈魂早已經不住在這個叫許沿卿的軀體中,也依舊有種自己考了 635 的感覺。
想當年他考個 530 文晴都要去廟裡還願的……
「你下來,我想抱抱你。」
餘青團把刀扔進屋子,衝下樓和許沿卿相擁。
比兩位當事人更加激動的,除了院子裡的狗,恐怕要屬被分數炸出來的鄰居們。
一排排宿舍門整齊地被推開,有人穿著背心褲衩頂著一頭亂發,有人還叼著半個沒吃完的黃瓜,像看上古巨獸般齊刷刷地盯著樓下 600 多分的家伙。
不知幾樓的大叔率先喊了聲:「牛逼!」
接著整棟樓都響起震耳欲聾的呼喊口哨聲。
午後金燦燦的陽光從樹冠的空隙間投下一片斑駁,為兩張青春燦爛的笑顏喝彩。
他們彼此度過了把對方逼上絕路的那些日子。
他們在人們的呼喊聲中為觸手可及的未來起舞。
18
「不像你,我還從來沒離開過這裡。」
「謝謝抬舉,我每出去一次,回家就要寫三篇遊記。」
城裡的夏夜隔了橋就是兩分天地,一邊是車水馬龍的繁華都市,另一邊是人潮擁擠的老街巷子。
餘青團把炒飯攤停在巷子深處的桂花樹下,許沿卿靠在路燈杆上,看她擺弄手機的照相參數。
夏夜的涼風吹散了暑氣,最繁忙的時間過後,隻剩下稀稀落落的幾個路人。
「坐會兒吧,今天給你加兩個蛋。」
年幼的女孩兒穿著髒兮兮的校服,扭捏地看著餘青團。
許沿卿認識她,一對外地來的夫妻在這邊做醬菜生意。
女孩不是親生的,以前沒孩子的時候收養的。後來生了兒子,小姑娘就被冷落了,時常連飯都吃不上。
「好多人你都不收錢,不虧本嗎?」
爐火給餘青團的笑容鍍上一層金色,很淡然的模樣:「我早不靠這個掙錢了,就是喜歡。」
喜歡聽喝酒的大叔吹牛,喜歡看平凡的夫妻話家常,喜歡人們下班後闲散愜意的狀態。
「我有點舍不得你了。」
許沿卿討厭路燈下飛舞的蚊蟲,但是看著餘青團的時候,就覺得連討厭的東西都變得可愛。
「你送我去學校好不好?」
「不好。」餘青團拒絕得幹脆果斷,「許丙戊和文晴會送你,我才不去找不痛快。再說了,又不遠。」
高鐵半小時的路程,確實不遠。
「那以後周末我就騙爸媽說在學校學習,然後回來陪你。」
「嗯不錯,得我當年跟他們鬥智鬥勇的真傳。」
計劃有時候真的很美好,在另一個世界已經實現般的美好。
可惜現實總有太多意外……
比如許丙戊突然病倒了。
比如餘聞壯突然回來給餘青團說了個婆家。
19
許丙戊也不算突然生的病,是怕影響許沿卿學習,和文晴兩人一直沒有告訴他。
剛四十出頭的年紀,正是事業邁向巔峰的歲數,他滿頭的烏發卻白了個透。
許沿卿一直Ṭų⁺以為他是為孩子的學業愁白的頭,直到入學一個月後的夜晚。
他終於騰出時間打電話回家,卻聽到那頭醫生語氣責備地對文晴說話。
「現在最好的治療方案是手術切除一部分胃。
「手術後能活多久我不能給你保證,可能兩三年,也可能超過五年。」
九月份的天氣,許沿卿手腳冰涼,有種很珍貴的東西正在從生命中被剝走的感覺。
那是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親情,好不容易才擁進生命裡的父親啊。
等不及周末,他請假匆匆地趕回家,趕在手術前見到了面色憔悴的許丙戊。
老教師還是一副生硬嚴肅的模樣,責備他為什麼要請假耽誤學業,趕他回學校去上課。
「爸,耽誤多少課我都能補回來,但忽視你的病情,我會自責一輩子……」
「你個S小子,什麼時候學的這麼說話?」
時隔一年,許丙戊終於把一直藏在心裡的感動用生硬的句子嘟囔出來。他側過頭,把眼角滑落的湿潤藏進枕頭裡。
後一天就要手術,許沿卿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餘青團應該來看看許丙戊。
就算兩人之間再多的恩怨,十八年的父子之情,在生S面前有什麼不能和解的?
就算不能和解,餘青團也應該知情。
許沿卿到糧管所宿舍的時候已經是下午,這個點餘青團應該在準備晚上出攤要用的東西。
他在樓下望了眼,發現那間宿舍的門還關著,不知道是不是裡面歲月靜好的家伙午覺睡過頭了。
直到拍著門板喊了好幾聲,把隔壁大嬸都喊出來了,也沒聽到屋子裡有餘青團的動靜。
「你來找青團啊?」
「她出去了嗎?」
許沿卿本來以為她隻是不在家,卻看見大嬸長嘆一聲,朝他擺了擺手,吐出一句罵人的髒話。
「別找了,這裡已經被餘聞壯那王八犢子給賣了。青團……青團……唉,也不知道能去哪兒。」
大嬸罵著罵著,眼淚忍不住「唰唰」地往下掉,整個人都被氣得發抖。
20
餘青團被餘聞壯賣了。
以結婚為由收了別人七萬塊錢,要把她嫁給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據說也是幫人收債的。
餘聞壯來威逼利誘好幾次餘青團都不肯理他,前天夜裡幹脆把那男人領過來,跟她一起鎖在屋子裡。
他知道自己女兒膽子小,生米煮成熟飯就能乖乖聽話,卻不知道餘青團身體中的靈魂早已是另一個人。
「她才十六歲,餘聞壯怎麼敢的啊!」
許沿卿簡直要氣到踹門。
「青團硬氣,沒吃虧。Ṫù²她把那畜生捅了兩刀,趁餘聞壯進來救人的時候提著包跑出去了。」
大嬸搓搓臉,把一臉老淚搓幹淨,看著許沿卿的時候眼裡多了幾分懇求。
「這裡被餘聞壯賣了,青團那孩子可憐,不知道還能去哪兒。你要能幫,就幫幫她吧。」
炒飯攤還在樓下停著,餘青團走的時候就背了一個包,裝不了多少東西。
她能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