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文晴都知道,許沿卿恨他們,恨到寧可從樓上跳下去,也要擺脫他們這樣的父母。
但是恨又怎麼樣,隻有逼他走上坦途,他們這一生才沒有白活,S的時候才能瞑目。
12
許丙戊要求許沿卿早上四點準時起床背書,為保證基本的休息時間,他十二點必須寫完沒來得及做的試卷。
今天遲了些,一直做到凌晨一點。
窗戶被「噠」的一聲敲響,不像是風聲。
許沿卿放下卷子疑惑的拉開窗簾,樓下綠化帶邊站著一道瘦小的身影。
是餘青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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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臉上燦爛的笑帶著幾分看熱鬧的不懷好意。
「來做什麼?」
「給你送藥,看看你被打成什麼樣了。」
「那你白跑了,沒人打我。」
這話餘青團才不信,怎麼看都是某人好面子逞強。
「衣服脫了,轉過去我看看。」
許沿卿差點被對方不要臉的語句閃了腰,滿臉震驚地盯著她。
「你怕什麼?這具身體我看了十八年,又不是成心佔你便宜。」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現在頂著張十五歲少女的臉?
看她真有心讓他下去拿藥,否則不肯離開,許沿卿沉思片刻,還是轉過去卷起衣擺,給她看自己完好無損的後背。
身後一直沒有動靜,他放下衣擺轉身,看餘青團出神地杵在那裡,微張著嘴,攥緊了手裡拿著的藥膏。
「憑什麼你晚歸沒有挨打?」
「那憑什麼你買得起手機和電腦?」
「我憑實力掙的錢!」
「嗯,我也憑實力沒挨打。」
「……」
許沿卿隱約覺得餘青團的臉色有些難看,背脊緊緊地繃成一條直線,手指攥得更緊,像要把藥膏從塑料管裡生擠出來。
他不知道為什麼。
她還真會因為他沒挨打而心裡不平衡嗎?
「許沿卿。」
「嗯?」
「別頂著我的臉向他們搖尾巴。」
餘青團僵硬地轉身向遠處走去,背影在路燈下顯得孤獨落寞,還帶著些倔強。
沒走幾步她一腳將石子踹在對面電線杆上,低聲罵了句髒話,又轉回來調出手機名片伸向空中:「加個好友先。」
「噗……」許沿卿被她的別扭樣逗樂了,回桌上拿手機掃碼添加好友。
「說起來,你有本事掙錢,明年還是回去讀書吧。」
初中畢業沒法再讀下去是許沿卿最大的遺憾,他希望餘青團能把他沒走完的路走下去。
結果這話又踩了餘青團雷區。
「你沒資格管我。許沿卿,我才是餘青團,要怎麼做是我的自由,除非你想回來。」
她嗤笑一聲,收起手機,再沒有回過頭。
13
加上好友之後,餘青團和許沿卿誰都沒給對方發過消息。
許沿卿忙著備戰高考,每天連吃飯上廁所都像在打仗,休息時間更是少得可憐。
餘青團關於煙火氣的照片被一家雜志社看中,想跟她籤訂長期合約,但她未成年,雙方一直在商議。
他們的人生是條平行線,本來就不該有交集。
直到高考前一周。
許沿卿病倒了。
熟悉的車子風馳電掣地從眼前紅燈下呼嘯而過,直奔市醫院去。餘青團放下炒飯的鏟子,心「突突」跳得厲害。
她提前收攤,來不及換下油乎乎的「工作服」,蹬著自行車往醫院趕。
在醫院打聽一圈才找到許丙戊和文晴。
急救室的燈亮著,這對一向嚴厲S板的中學教師在走廊裡抱著流淚。
餘青團先是長出口氣,慶幸父母沒事。隨後心又再次揪起來,不安地看著急救室的大門。
「叔……叔叔阿姨,我想問一下,許沿卿他怎麼了?」
這一聲「叔叔阿姨」,許丙戊和文晴沒有感覺,對餘青團來說卻像一把大刀,徹底斬斷了三人之間千絲萬縷的恩怨和親情。
特別是在看見兩人眼中明顯的防備和輕視時。
餘青團甚至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生出奪路而逃的慌亂。
「你是誰?」
「我……」
看文晴一副好像她要玷汙或者拐走她兒子的模樣,餘青團被一口氣噎得不輕。
當初聽說他和班上女生談戀愛,她們衝去學校找李螢的時候,是不是也用這樣的眼神看著那個清澈可人的女孩?
「我是許沿卿的初中同學,剛剛看到他進了醫院,想問問他怎麼了。」
「他沒事,學習用功累著了。」
許丙戊收斂情緒上下打量著餘青團,明顯地瞧不上眼前油乎乎的女孩:「你是他初中同學,應該也要高考吧,別在這裡耽誤時間了。」
「我隻想知道他要不要緊,沒事我就走。」
許沿卿要真的出事了,他身體裡的魂魄呢?會不會回到餘青團的身體中?
「他不會有事,馬上高考了,希望你們不要互相影響。」
「逐客令」下得這麼冷硬,餘青團再找不到留下來的說辭,隻能點點頭轉身離開急救室門口。
一直到走廊盡頭的拐角,她才貼著牆角坐在地面上,安靜地等待結果。
14
同樣是在醫院裡醒來,這次父母的臉色和之前截然不同。
許沿卿抬手幫文晴擦掉臉頰上的淚珠,看著許丙戊終於徹底白透的發,心中酸澀和幸福感同樣泛濫。
「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
第一次,這對嚴厲的父母沒有責備他浪費時間,耽誤學習。
就連他跳樓那次,他們都不曾轉變態度。
「高考前狀態很重要,你也該好好休息一下。
「媽在家給你煲了骨頭湯,喝一點再睡吧。」
許沿卿靠在文晴懷裡,小口小口地喝著骨頭湯。
那湯溫溫熱熱的,透過腸胃,暖到骨頭縫裡,就像這間小小病房裡流淌的溫情。
如果許沿卿知道接下來這份溫情會如決堤般崩潰,他一定會盡全力將時光留在這最美好的一刻吧?
病房門口有一扇落地窗。
藍色窗簾的空隙間,能看到外面一抹瘦小的身影。
她穿著炒飯時沒來得及換下的衣服,整個人看著油乎乎的,額頭上還有著不知哪裡擦上的黑灰。
她眉目間映著擔憂的神色,整個人都要和玻璃融為一體了。
許沿卿好笑地與她對視,猜她不敢進來,不敢面對許丙戊和文晴。
「媽,是不是有人來看我?」
病房裡剛剛溫馨的畫面忽然有些凝固。
文晴和許丙戊對視一眼,臉色都很難看。
「沿卿啊,爸媽正要跟你說說呢。咱考個好學校也是為了更優質的人脈,有些社會底層的關系,以後隻會成為你的拖累。
「該斷的就斷幹淨,我看那個女生不像搞學習的樣子,估計已經輟學了。」
「你們什麼意思?」
他們見過餘青團了,但沒有允許她看他。許沿卿盯著許丙戊和文晴,感動時溫熱的目光逐漸冷卻,最後變成黑沉沉的墨色。
窗外的餘青團看他狀況穩定,伸手揮了揮,轉身拖著疲憊的步子離開。
許沿卿就看著那道身影孤零零地消失,心口堵得發疼。
「這種早早輟學的孩子家裡條件肯定也不行,誰知道會染上什麼惡習。七樓那個酒鬼家你記得吧……
「他閨女偷東西被抓進去好幾次,聽說還沒結婚就打過幾個孩子了。還有你發小家早早輟學的兒子,賭得一塌糊塗……」
沒人發現許沿卿的情緒不對勁,許丙戊和文晴坐在病床邊,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著那些他們瞧不上的家庭。
直到第二天清晨……許沿卿失蹤了。
15
知道這件事的時候,餘青團正在給一對工地下班的夫妻炒飯。
許丙戊滿臉陰沉地找到她,質問她許沿卿的去向,懷疑是她將人藏起來了。
「馬上就是高考,你要毀了他一輩子嗎?」
無辜的餘青團看著許丙戊這副樣子就來氣。高考!高考!在一個父親的心中,高考比孩子的生命安全還重要。
她冷笑著炒完飯,收攤回家。
真好,她已經不是許沿卿了,真好。
餘青團不理會許丙戊,許丙戊就一直跟在她身後,跟著她回到破舊的糧管所宿舍。
「跟著我就能找到你兒子嗎?」
「你開個條件……」
「滾吧,人不在我這裡。」
她看著許丙戊花白的寸頭,聽著他第一次低聲下氣地對一個自己瞧不上的孩子說話,心裡竟然如此冰冷。
距離高考還有三天。
餘青團知道這場考試對許沿卿究竟有多重要。
趕走許丙戊後,她一個人輾轉反側到深夜,猜想許沿卿會去哪裡。
想來想去,她終於在餘青團的記憶中搜索到一個地方。是爺爺活著的時候買下來的一片果園。
很小的一塊地,沒人打理早就荒廢了。但果園中間有個守夜用的石棉瓦小屋,以前她也時常躲到那裡去。
不幸的是,天亮前下了一場暴雨,去果園的泥土路難走得很。餘青團到小屋跟前的時候,從腿上到背後甩滿了泥點子。
「許沿卿。」
她抬頭看著上方塌陷的石棉瓦頂,覺得會白來一趟。
這樣的屋子哪還能住人,更何況天亮前下了場暴雨,就算許沿卿來過也一定早走了。
直到她轉到殘破的木門前,看著從裡面拴住的門,才確信許沿卿依舊在裡面。
「你沒傻吧?下那麼大的雨還不走。許沿卿!開門。」
喊了兩聲屋裡沒有回應,餘青團隻能把手從破木門的縫隙中穿進去,拿手機頂開裡面的門闩。
屋子裡早就被水泡上了,斷了一條腿的床上鋪著一層稻草,也跟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許沿卿就蜷縮在落灰的牆角處,閉著眼,眉頭緊鎖,看似睡得不安穩,又怎麼都叫不醒。
「病還沒好就作S,你可真行。拼了一整年,馬上高考了,你甘心?」
餘青團碎碎念著,晃不醒許沿卿,貼著他身上的手卻被灼得不輕。
高燒昏迷,麻煩了。
這邊連救護車都進不來,餘青團試圖將許沿卿扛在肩上拖出去,使了半天勁兒才不得不感慨自己如今的身嬌體弱。
16
「餘……青團。」
許沿卿迷糊中從一條縫的視線裡看著闖進他牢籠的人,忽然不知道誰才是餘青團。
「為什麼跑到這裡來?你明明能適應許沿卿的生活,明明能感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