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禮官拘了禮,拜託著:“大人,勞您向我娘親帶好,讓她不要記掛我,就說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我目送著他們朝我神往的方向越來越遠,心裡好像有一塊地方越來越空,形成了一個無法填補的黑洞。
銀翹拉拉我,我才回過神來,元望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我的身旁。
“走吧。”
他牽起我,隻聽見身後的城門重重關上,將我的鄉愁自此隔絕。
接下來的日子,我好像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吃了睡,睡了吃,除了保證自己好好活著不要惹事,沒有別的正事。
銀翹告訴我,有大臣或者嬤嬤往元望房裡送了歌姬舞娘,我淡淡應了,好像這些也跟我沒關系。
這天元望在屋外喚我,我見到他時,他正坐在一匹高大的棗紅馬上,他伸手用力一撈,我便坐在了他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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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騎馬嗎?”
他的聲音出乎意料的溫柔,我輕輕點點頭:“不過騎得不好。”
“那就抓緊我。”元望笑了,似乎我的答案很讓他滿意。他帶著我一路馳騁到草原上,一汪碧玉的湖泊出現在眼前。
“其實我不喜歡那些歌姬。你知道嗎?”
他眼睛被湖水映得亮亮的,我竟然鬼使神差問了一句:“那你喜歡什麼?”
元望沒有直接回我,而是指著面前的湖繼續說:“這個湖叫美人眼。”他話頭頓了頓:
“像你的眼睛一樣美。”
我被他措不及防的情話怔住,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他今日大概是專程帶我來散心的,破天荒的有耐心,就這樣陪我站在湖邊看雲彩和飛鳥,一看,便是日落時分。
“你不是會騎馬嗎?來,你試試。”他將棗紅馬引到我身旁,正要扶著我上馬,我卻忽的一陣眩暈直直往後栽倒了。
再醒來,是銀翹守在我床邊。
她臉上掛著不易察覺的淚痕,見我醒了,手忙腳亂的一時不知該先給我喂水還是蓋被子。
“姑姑,我口好幹。”
我向她要水,大概是聽見我的聲音,沒多時元望就進了屋子。
一進來他就直奔向我,然後猛地抱住我,我茫然的淹沒在他的懷抱裡,莫非我是得了絕症要S了嗎?
“御醫說你懷孕了,真好,太好了!”
元望把我勒的很緊,如果不是銀翹提醒他我身子虛他還不肯放開我。見我呆愣著不言不語,大概以為我是被喜悅衝昏了頭。
他脫下脖子上的白玉珠鏈掛在我的脖子上,喜不自勝:“我要敬告天地祖宗!小景,你和我一起好不好?!”
我握著白玉項鏈硬生生湊了個笑給他,點點頭:“當然好,隻要你開心,我都陪你。”
元望坐立難安,等他走後,我坐在床上隻覺渾身發冷。
“這個孩子不能要。”
我喃喃低語,手不自覺的撫上了小腹。
半晌,看著銀翹又重復了一次。
“這個孩子,我不能要。”
“小姐……”銀翹似乎想勸我,但還是把話憋了回去。
我苦笑一下,擦了擦眼角的淚。
這個孩子如果生下來,若是北蕪和大黎不再開戰,那他在北蕪因為有個異族母親,是不會受待見的。
若是兩國開戰,那要他如何自處呢?幫哪邊?幫著父親屠戮母親的故國,還是看著母親的親眷踏平他從小長大的故鄉?
我看向銀翹隨身帶的項鏈,朝她伸出了手。
“我知道母親已經考慮到了這些……給我吧。”
銀翹嘆了口氣,從項鏈的暗格裡取出了一枚紅色的藥丸。
對不起,我素未謀面的孩子。
5.
濃濃的血腥味,充斥了整個屋子。
我蜷縮成一團,滿頭的冷汗淋淋拽著被子。
“一群廢物!”
元望怒不可遏的衝進房來,女醫正清洗著手上的鮮血,被他忽然一嚇,水盆也打翻在地。
屋子裡的人都退了出去,隻剩下我和他陷入冗長的沉默。
他來到床前,望著臉色蒼白的我,陰沉沉道:“女醫說,你吃了自己帶來的藥。”
我沒說話,實在是疼得沒有力氣說話。艱難的撐開眼皮看他一眼。
“你為什麼?你還答應要和我一起……”他的聲音小了下去,我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幻覺,好像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一絲哽咽。
“生下來,怎麼辦呢?”
我動了動幹澀的嘴唇,元望沒有應我,又站在我床前看了我很久很久,才又轉身出去。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再來找我,聽銀翹說,往他房裡送的歌姬舞娘又多了些。
大家都覺得我失了寵,對我的臉色亦是一天不如一天。
很快天氣冷了下來,北蕪的秋冬比大黎的嚴酷,我幾乎日日縮在房裡裹著被子不敢出門。
“姑姑,再加些碳吧?我實在凍得慌。”我縮在被子裡衝著角落裡的炭火盆努努嘴,銀翹也冷,仔細想想其實我也對她不住,往日在將軍府,她雖是個婢女,卻從沒在冬天受過這樣的苦。
銀翹抖了抖空泛的炭火袋子,面露難色。
“這群奴才……我找他們去!”銀翹氣衝衝的就要往外走,我連忙叫住她,讓她上床來。
“咱們擠一擠,挨過冬天也就好了。”
我不想去生事,如今都覺得我失寵,我再跑去一鬧,曉不得會被怪罪成什麼樣。
銀翹心疼我,一直在幫我河氣吹手。
我倆縮在被子裡,我忽然有些感慨。
自己從前最是看不上那些靠恩寵度日的姨娘,沒想到自己如今,也落了個沒有恩寵都險要凍S的境地。
時入深冬,銀翹替我添了一次熱水之後便沒了蹤影。
我覺得不對,忍著寒風到處尋她。
終於在浣衣坊的水井旁看到了她瘦削的身影。
“姑姑,你做什麼呢?”我飛奔過去,她一雙手凍得又紫又紅,早沒了知覺。
我是我的貼身侍婢,本不用做洗衣的活。但為了多謀些炭火給我取暖,她從別的丫鬟手上接了洗衣的活計。
“我們走,憑什麼要幫他們洗衣服!”我拉她回屋,她卻不肯,搖頭憤憤道:
“這群狗奴才精明的很,隻說咱們的金銀太過獨特會被新王察覺,不肯收咱們的金銀賣些炭火給我們,非說隻能幫他們做活來換。”
我把她的手放在懷裡捂著,聽她絮叨,聽著聽著,又想哭了。
哪是他們精明,其實就是找借口作踐我們主僕。
風雪皑皑,我思來想去,又喚了銀翹一聲。
“姑姑,回去替我好好梳個妝發吧。”
我不能再被繼續冷落了,否則非但挨不到哥哥接我回家的那日,怕是連這個冬天都要挨不過去。
而且,我在北蕪,一定有除了活著更重要的事。
6.
北蕪皇宮的玉清溫泉裡,男人赤裸著上身正閉目養神。
我端著木盤來到元望身後,他覺察到我的動靜,回眸瞧見我端來的木盤,語氣冷漠:“這些事自由下人來做,王妃何必親自動手。”
我臉上掛著柔和的笑意,把木盤裡的飯菜遞到他跟前:“怕夫君餓了,特地來送飯。”
我是故意的。
流產一事闡明了我和他之間的鴻溝,但我盼著元望能看在一飯之恩的情面上,也能予我一回恩情。
他眼眸深邃,好像刻意壓制著什麼情緒。
我也不與他多言,收拾好木盤就準備回去。
“就要走了?”
他喊了我一聲,我心裡有些得逞的喜悅,回身低眉問他:“夫君還有事嗎?”
他拍了拍身旁的座位,示意我過去坐下。
“陪我待會。”
我看他披散著頭發,拿起了木梳:“我替你梳頭吧。”
然而我梳子還沒落下,他便用力一扯將我拉到了他懷裡。
大概是剛泡完澡的緣故,元望身上有些燙。他半敞著衣襟,我目光不自覺落在他黝黑的皮膚上。
“身子好些了嗎?”
我羞澀的別過臉去,低聲應著:“銀翹調理的好,已經沒大礙了。”
他眼裡像燃了兩團火,那兩團火焰熾熱,熊熊燒過了我。當我披著他的大氅從玉清泉與他一起回房時,整個北蕪皇宮都知道,那個異族王妃又復寵了。
復寵意味著從前虧欠我們的碳火現在堆滿了牆角,意味著銀翹用任何錢幣都能換到想要的東西。
更意味著,我能在北蕪得到最大限度的行動自由。
這日在演武場,他問我會不會射箭。
我嫣然一笑,從他手裡接過了弓:“會一些,但射的不準。”話間羽箭飛出卻沒中紅心。
元望繞到我身後把著我的手,在我耳畔輕語:“手低一些,像這樣。”
“中了!”
我望著正中靶心的羽箭激動地拍起手來,雙手朝他脖子上一環:“還是我夫君厲害。”
他臉上漾著得意,指了指一旁的操練的士兵:“北蕪的士兵個個都是頂好的弓箭手,你看,走馬御箭,沒有一個脫靶的!”
他的話提醒了我,我崇拜的瞧著他手指的方向,央求著:“帶我看看你的兵吧,好不好?”
他在猶豫,我又補了一句:“我夫君英勇神武,帶出來的兵必然是頂厲害的!”
元望仰天大笑,騎馬帶著我在演武場好好的繞了幾圈,向我介紹哪支隊伍是幹什麼,哪支隊伍又配備了什麼先進武器。
我默默記在心中,倚靠著他的背:“再帶我去一趟美人眼吧?天寒地凍的,我許久沒出去轉轉了。”
元望握緊了我的手,神神秘秘的說到:“今天不去美人眼,我帶你去另一個地方。”
他縱馬帶我來到了北蕪的地勢最高處,風很大,刮的我臉生疼。
他用大氅將我裹在懷裡,下巴抵在我肩頭,指著遠處向我道:“南邊的部族已經歸入我們的國土,我在那裡加派了護衛兵,現在北蕪國固若金湯,我還會一點點擴大北蕪的地圖。”
他忽然叫我的名字,把我抱得更緊了些。
“小景,給我生個孩子吧,我會把北蕪交給他,好不好?”
7.
我和元望度過了最甜蜜,感情最真摯的一段時間。
也在這段時間裡,我記下了北蕪的城防分布,記下了他們每支隊伍的人數以及特點。
但我不知道怎麼告訴大黎,也或許是我糾結該不該告訴大黎。
正在我猶豫的時候,我和元望的第二個孩子來了。
銀翹的落胎藥上一次就已經被元望搜查丟棄,此時她半跪在我床邊,擔憂著:“小姐,這次……”
我拉著她的手放在我小腹上,面色平靜:“姑姑,這個孩子,來得正是時候。”
當元望興衝衝掀開門簾進屋的時候,我同樣興奮的幾步上前抱住了他,激動道:“你開心嗎?”
他小心翼翼的扶著我,一邊點頭,一邊引我坐下好像生怕碰碎了我:“好好養著他,不許再做傻事。”
我依伏在他胸前,滿是眷戀:“你不是說要敬告天地祖宗嗎?我們一會就去好不好?告訴他們,我們有多珍惜這個孩子。”
在元望在宗祠面前,我和他叩首祈禱。
元望徹底相信了我,相信我這次會好好養胎,我會平安生下這個孩子。
就連銀翹也開始著手縫制小衣裳和小肚兜。
“姑姑,何必費心做這些。”我拿著銀翹縫了一半的肚兜,心頭針扎一樣的疼。
“總要提前做的,小孩子來的快,我還怕我趕不及呢……”
“他用不到的。”
我聲音冰冷,銀翹手裡的針線頓住了。
“姑姑聽說了嗎?大黎的軍隊由西向北而行,迂回了那麼久,已經在離北蕪最近的部族那裡扎了營。”
“他們說是與北蕪合分這些部族,但其實都在暗自較勁,大黎和北蕪,是肯定要開戰的。”
我把手裡的肚兜攥成一團,久久放不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