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三月,我吐得天昏地暗無法下床。元望寬我的心,隻說我肚子裡的一定是個鬧人的小子。
我依在他肩頭,央他多陪陪我。
或許是初為人父的喜悅,元望真的放下了軍務守著我,隻要我有力氣便帶我出去散心。
有一瞬間我甚至恍惚,覺得我與他不過平常夫妻,也動了惻隱之心期待這個孩子的降生。
那天他翻出一個陳舊的木箱,裡面放著一些小孩的玩具,看這些玩具的色澤,應該是有些年頭了。
元望挑出一個布扎的老虎和響木槌,拿在我面前晃了晃。
“這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以前總要抱著睡覺。等我們的孩子出生,也給他玩好不好?”
我笑著應他:“他一定會喜歡的。”話間我拿過小老虎端詳著,又問:“不曉得他的父王,從前玩這個老虎玩到幾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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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是頑笑,哪知元望聞言卻沉吟了一陣,忽然嘆了口氣:“不記得了,後來我去了大黎,再回來,這些東西都被塵封了。”
我的話被憋在嗓子裡。
幻想終究是幻想,我和他之間隔著家國,哪怕隻說在大黎做質子這段記憶,就是我們不能提及的陰影。
一月後,軍報加急。
元望在我額上留下一吻便率兵縱馬而去。
我看著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天邊,撫著我已微微隆起的小腹不住顫抖。
對不起,我的孩子。
願你來世,投生一個平凡的好人家。
8.
王妃策馬墜湖的消息傳到了軍營。
等元望趕回來的時候,我正如當年一樣卷縮在被子裡。
這次落胎險要了我的命,鬼門關走一遭,我我已經沒有半分力氣坐起身來。
銀翹跪在床的一旁,掩面抽泣著:“王妃孕中鬱結,思念您過度,便想到美人眼散心,卻不慎墜馬摔入湖中,孩子也……”
元望一言不發,握著我的手眉頭緊鎖。
我艱難抬眼瞧他,虛弱道:“聽說大黎的駐軍就在西邊。”
他也不瞞我,點了點頭。
“我想家了,能不能傳個信使,我想見見故鄉的人……”
元望猶豫了,從他的反應我推測出來,大黎和北蕪的關系,正是焦灼。
但他還是幫我傳了大黎的信使,會面的全程,他都在場。
表面陪我招待來使,其實就是監督我有沒有和對方多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信使給我帶來了母親的信件,洋洋灑灑幾頁紙,全是囑我照顧好自己。
一句沒提想我,卻字字都是思念。
我的眼淚潤湿了衣襟,我將寫好的信件經元望檢查無礙後,遞給了信使。
“勞您的駕,替我轉交將軍夫人,就說雲景很好,她無須掛懷。”
信使臨走,我才恍然想起什麼一般,從銀翹手裡結果一個小小的肚兜遞給信使。
“請您轉交將軍夫人,讓她尋間廟宇替我兒超度。”
我說著又忍不住落下淚來,見元望起身過來,趕緊轉身投入他懷裡索他的擁抱。
這一回,元望隻陪了我幾天便匆匆帶兵出徵了。
他把消息瞞得很緊,但我有預感,這一次他所面對的,就是大黎。
等了幾天,他再回來時,沒有久違的擁抱與親吻,而是兩排親衛兵將我團團圍住。
他就那樣看著我,目光像刀子一樣剜在我身上。
他們偷襲不成,反被大黎的駐軍擺了一道。對方對他們的招數了如指掌,元望帶去的北蕪軍吃了大虧。
“是你報的信。”
元望SS盯著我,似乎期待我給他不一樣的回答。我迎著他的目光,問了一句:“要把我關到哪裡去?”
他忽然暴怒,幾步上前衝過來掐住我的肩膀,好像稍一用力就能把我的骨頭捏碎。
“為什麼?!這裡不是你的家嗎!”
“家?”
我沒惹住譏诮出聲來:“元望,從我來到北蕪的那天,我就沒有家了。”
他扶我的手頓住了,聲音忽然更低了下去:“那我呢?我在你心裡,算什麼?”
“那我又算什麼?”
我湊近他,在他耳邊輕聲道:“你一直以我的名義在和我父兄通信,你又把我當成什麼?”
他徹底僵住了,我不再看他,坦然的撐開雙手:“走吧,地牢還是水牢?”
士兵押我走的時候,我最後求了他一件事。
“銀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求你善待她。”
9.
地牢湿冷不見天日,我每日隻能透過狹小的天窗感知日月的輪換。
這日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過後,我的牢門被打開了。
“小姐!”
銀翹激動的抓起我的手,摸到我衣衫下膈手的骨頭,沒忍住抹了把眼淚:“你怎麼瘦了那麼多……”
瘦嗎?這裡沒有鏡子,我看不出來。整日渾渾噩噩的,也不覺得餓。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反拉住她,看了看門鎖,“又怎麼會有鑰匙?”
“是,是……是他讓我來的……”銀翹從懷裡掏出一套小廝的衣服,悄聲道:“今夜他會大擺筵席,守衛松散,小姐,你快換了衣服跟我出去吧!”
我拿著衣服有些出神,又問了銀翹一句:“現在戰況如何?”
銀翹眉間露出難得的喜色,努力克制著音量:“大黎軍勝券在握,隻怕北蕪撐不了多久了!”
大黎要贏了,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但這也意味著,北蕪將滅,元望將S。
我換好衣裳和銀翹潛逃出牢,路過熱鬧的營地,想到了我剛嫁來北蕪的那一晚,少年鮮衣怒馬,一支羽箭揭了我的蓋頭。
一切都是既定的結局,隻是數載光陰怎麼過的這麼快。
元望安排好了馬匹,我和銀翹不要命的縱馬飛奔,想到就要見到闊別數年的父兄,我渾身止不住的打顫。
但出逃之路並不順利。
我和銀翹剛剛出城,就被巡防回營的護城兵迎面撞上。
銀翹想要掩護我逃跑,既勇既傻的擋在我面前,護城兵長槍帶刺,貫穿了她的身體。
就像當年S士闖進我家,砍S蘇府的家僕一般無情。
“姑姑!!”
我的嘶喊劃破了夜空,護城兵高舉長槍想要再納我一命,一道銀光劈開了我與長槍的距離。
是元望。
可我顧不上他,摸到了頭上的簮刀就要朝身前的護城兵S過去,元望SS拉住我,全然不管我的掙扎與怒喊。
我回身,對著他的手狠命咬下去。
“嘶……”他吃痛,卻仍然不松開我,我嘗到唇齒間血腥的甜味,終於力竭松開了嘴。
“王上,此人乃敵國細作,又是越獄出逃,若不就地正法,怕是難以服眾!”
護城兵向前一步,元望舉劍向他,沉聲一句:“隻當沒看見,此事也就罷了。”
“王上這是要為了一個細作,寒了北蕪將士的心嗎?”護城兵無畏,倒是逼得元望又退了一步。
他一手護著我,一手舉劍與之對峙。
何苦呢?我們何苦被逼到這種地步。
我站起身來握住他的劍,容不得他反應,隻用力往自己胸前一扯。
劇痛之下,涓涓熱血湧出,我再也撐不住這具疲憊的身體,在元望的呼喊聲中沉沉閉上了眼。
但我暫時沒有S。
劍偏三寸,避開了我的心脈。
醒來的時候我睡在元望的房中,他趴在我床邊呼吸正均勻。
“元望……”
我喊了他一聲,他像受驚的鳥雀一般猛地抬起頭來,幹啞著嗓子問我:“小景,小景你還疼不疼?”
我吃力的搖搖頭,端詳他半天:“等了我很久嗎?你的胡子都長了。”
10.
他一勺一勺小心翼翼的喂我喝水,語氣格外平靜:“大黎的軍隊,已經攻至城下了。”
“我會誓S跟他們打到底的,小景,你別怪我。”
我停下了喝水的動作,看著他滿是疲態的臉。
這個男人,是我唯一的夫君。
我是愛他的。
可是這份愛的代價太沉重了。
我撫上了他的臉龐,沒忍住勸了一句:“元望,你投降吧,或者……你逃跑吧,現在就走。”
他笑著搖搖頭,刮了刮我的鼻子:“不是隻有你大黎的將門女子才有風骨,我是北蕪的王,誓S要與北蕪同生共S的。”
第二天我睡醒,屋子裡已經沒有了他的影子。
他給我留了一封信,一如我勸他投降那樣,他勸我騎上快馬回到大黎。
但我走不了了。
接連流產的虧空耗幹了我的精氣神,身子沒恢復好又在地牢裡蹲了那麼久,再加上那一劍,雖沒立即要我的命,但我也清楚,我撐不了多久了。
油盡燈枯的我現在能做的,就是靜靜坐在北蕪的皇宮裡等他回來。
宮人小廝已經開始四散逃命,根本無人在意我這個細作。
終於,戰火紛飛中,我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敗了,踉跄的步伐意味著我母國的勝利。
我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元望看見我坐在院子裡迎他,明顯是高興的。
他滿身血漬,我不知道他受了多重的傷。隻知道他抱我的時候,身子特別的沉。
“小景,你在等我,真好。”
”小景,我怕你沒走,又怕你真的走了。”
元望靠在我身上,濃重的血腥味直面撲來,我一邊哭一邊同他講笑話,他的聲音越來越弱,溫熱的液體已經流了一地。
“小景,下輩子,下輩子我們好好的當一回普通夫妻,好不好?”
好,當然好。
我哽咽得說不出話,此時已有大黎將士的歡呼聲傳來,元望往我懷裡縮了縮,語氣裡帶了幾分渴求:“你的簪刀,可還帶著?”
我意識到他想幹什麼,猶豫著從頭上取下了那朵燦爛的牡丹。
他笑了,笑得十分決然。
“給我個痛快吧,小景,我不想再去一趟大黎了。”
如果他沒S,勢必要被帶回大黎當遊街的俘虜。
他不願,我也不願。
但我動不了手。
他握緊了我的手,看了我好一會,忽然猛地把我拉入懷裡,簪刀順勢扎入他的心口,我隻聽他悶哼一聲,整個身子便重重的壓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夫君S了。
S在了我的手上。
不知是如釋重負,還是大悲至極,我隻覺心口的炫斷了,一口熱血隨咳嘔出,我的神志也開始恍惚。
臨S前,我看到了哥哥帶兵衝了進來。
真好,這場仗你們到底是勝利者。
但我要去找元望了,希望下輩子,我和他可以一起擁有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