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抱著師父,像小時候她抱著我那樣:「師父別怕,雀奴不會有事的。」
28
我告訴師父,我和宋迎枝有了聯絡後,漸漸交了心。
我們都知道,彼此是對方的姐妹。
國公府孫輩中,隻有宋迎枝一個女孩兒,她的命運和她姑母一樣,從小便是為了家族利益聯姻而活。
她幾乎沒有一日休息,所學所做都是為了日後進宮做準備。
如提線木偶般,吃什麼去哪兒做什麼,自己都做不了主。
在外人眼裡,她是尊貴的國公府長孫女。
Advertisement
但隻有她知道,她並不喜歡國公府,或許是因為她生母S在了這裡,或許是因為這裡很壓抑,她總是不快活。
她不喜歡太子徐策,卻從小總是被家中以姑母想她為由送進宮,去和徐策見面。
宋迎枝深深明白,自己這一生,由不得自己。
家中弟弟們犯錯都會被罰跪祠堂,可她和同胞兄長無論怎麼錯,也不會被罰跪。
老奴們都說,這是老夫人疼愛她們。
可後來宋迎枝才知道,因為祠堂裡,沒有她生母方氏的牌位。
國公府裡沒人會提起她的生母,他們隻會尊稱她和兄長是「大小姐」「大公子」,卻閉口不提他們兄妹二人從何而來。
她不是沒問過父親,可父親根本不願意聽。
她也去問過祖母,卻被祖母賞了一耳光:「你別以為太子喜歡你,你就有了倚仗,敢來質問你祖母。」
宋迎枝愈發不高興。
這些被徐策看在眼裡,隻以為她是女孩家的情緒,流水一樣的禮品送進國公府哄她高興。
可宋迎枝沒有高興,高興的隻是宋老夫人。
終於在那次去晏城時,宋迎枝遇到了我。
我們偷偷交換著彼此的故事,她告訴我,她喜歡上了萬國寺裡的和尚竹松。她會在手帕上繡竹子,會在院中種竹子,她的情感小心翼翼。
直到宋迎枝查出了當年生母的S因,她在宋家再也過不下去了。
最後她說:「我活不下去了。」
我去信告訴她:「如果喜歡,就去爭取,就去表明心意,他若敢帶你走,就遠走高飛。」
我們策劃了逃婚。
竹松沒有辜負宋迎枝的心意,他帶著宋迎枝按計劃逃到了清雲寺下,引得徐策和追兵過來,讓我得以進入徐策的視線裡。
我告訴宋迎枝:「往後你就自由地活著,我們身份互換,我會進入國公府,成為你,為我們的母親報仇。前十七年你被軟禁著已經受夠了苦,往後不要有負擔,好好活著便是。
「你相信我,我一定會報仇成功,我會成為宋迎枝,我會讓你活在陽光下。」
那日陰雨天,我在後山的亭子裡擁抱了這世上,我唯一認可的血緣親人。
29
師父聽我講完這些,已經哭腫的眼睛再次蓄滿了淚。
「好孩子,你們都是好孩子。
「她在國公府,沒有瘋沒有S,已經是她很努力很努力的結果了。」
這一點我也明白。
她如行屍走肉一般,精神幾乎被摧毀,被規訓了十幾年,活得毫無生氣。
她連自己都差點護不住了,又怎麼還能有餘力去為母復仇。
竹松的存在,能讓她有一絲生氣,能讓她陰霾的生活中灑進一縷光,已是上蒼的恩賜了。
我自然不會怪她:「為什麼你不為我們的母親復仇。」
我隻希望我的姐姐,餘生能平安,快樂。
而我,雖長在深山,卻因為師父的呵護和寺裡大家的寵愛,活得恣意灑脫。
我活在陽光下,盡管山裡總是有雨雪天,但我隻會感受到,這是自然的恩賜。
我喜歡雨,也喜歡雪,我喜歡晨露,喜歡夕陽。
我茁壯地長了十七年,我有足夠強大的精神支撐,去布局復仇。
所以我從來沒有怪過宋迎枝。
我從不覺得她懦弱。
正如師父所說,她在那吃人的深宅中,把自己護好,就已經很努力了。
那日離別前,宋迎枝叮囑我要照顧好自己:「如若做不到,就算了吧,先把你自己護好,好嗎?」
除此之外,她隻求了我一件事:「你若進了東宮,記得照顧一下一個叫如意的丫頭,從前我在京中,沒人敢欺辱她,往後隻怕她也日子艱難。」
所以進了東宮後,我說自己喜靜,不需要人伺候,隻派個安靜的丫鬟給我送菜即可。
我把自己的籌謀布局告訴了師父。
師父見我主意堅定,沉默了許久。
最終隻是抬手,摸了摸我的臉:「雀奴,答應師父,一定要平安回來,好嗎?」
我點點頭:「我還要給您養老送終呢,一定會回來的。」
30
徐策找來清雲寺時,我正在喂師父吃藥。
這兩日知曉我布局的打擊,讓師父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
憔悴疲憊的神態,讓徐策的怒意瞬間消散。
他柔聲責怪我:「如意說不了話,你也沒留一封信就急匆匆走了。
「後來從她的比畫中,孤才看明白,你回了清雲寺。
「師父既然病了,你合該告知孤一聲,孤便會帶御醫一同來。」
師父起身要行禮,被徐策攔住了:「師太好好養病。
「雀奴擔心你,孤自然也擔心你。」
喂師父吃完藥後,我和徐策去後山走了走。
他幾乎是迫切地握住了我的手:「雀奴,孤還以為……」
我笑道:「殿下以為,雀奴也像宋迎枝一樣,遠走高飛了?」
徐策眼睛紅了幾分,像受了委屈的兔子。
「不告而別,是雀奴不對。
「但師父,是雀奴唯一的親人了,一時心急,還望殿下諒解。」
徐策自然不會再計較。
這種失而復得的喜悅,勝過一切。
他陪我在清雲寺住了幾日。
每日睜眼就要找我,睡前還要再看看我。
「雀奴,孤從未如此抓心撓肝地想過一個人。」
「回東宮發現你不見了以後,孤真的很怕,怕找不到你。」
徐策失去過一次,承受不住第二次了。
所以他對找回我的決心,比宋迎枝更盛。
徐策心中也清楚,宋家從小時常讓宋迎枝進宮,為的就是撮合他們。
他雖然也喜歡宋迎枝,但部分原因是被推進的決定。
但找我,喜歡我,擔心我,全然是他自發的決定。
至少在他看來如此。
我面帶緋色,語氣嬌柔了幾分:「雀奴,也很想殿下。」
這一句話,就夠讓徐策高興一整晚。
31
師父病愈後,我和徐策辭別師父,回了京城。
這次回京路上,不再像上次那樣沉默。
我主動坐在徐策身旁,跟他講這幾日我回清雲寺的事情。
「雀奴還畫了幅畫,準備送給殿下。」
徐策打開畫卷,是一幅他的畫像。
「殿下教雀奴作畫,不知如今雀奴學到了幾分?」
徐策小心收好畫,連聲稱贊:「雀奴天賦異稟,已學了七八分。
「那回京後的春日宴上,殿下可否帶雀奴去?
「雀奴也想試試,能不能奪得春日宴作畫的頭獎。」
徐策自然是答應了。
春日宴上,我戴著面紗,隻對外說最近臉上起了疹子以此遮掩。
京中的春日宴,多是達官貴族家的小姐公子哥們展現自我的時候。
往年很多人憑借春日宴奪魁,得到了好名聲,故而尋到了好親事。
第一輪作詩時,我在一旁靜靜旁觀。
徐策問我:「雀奴要試試嗎?」
我笑著搖搖頭:「不了。」
有人在一旁嘲諷道:「仙師雖得了陛下賜封,但到底是深山長大的,殿下雖是好心,卻忘了仙姑不會這些。」
「不像我府上的居士,琴藝超群,出口成章。」
說話的人是祁王之子,與三皇子交好,平日時常叼著空嘲諷徐策幾句。
雖然這類嘲諷在奪嫡中很是無關痛痒。
但到底當著眾人的面,下了徐策面子。
徐策臉色沉了幾分。
我看著祁王世子,笑道:「世子爺認為貧尼不如你府上居士?
「可你剛剛也說了,貧尼是陛下賜封的,不知世子是想說,陛下的眼光和聖意,也不如祁王府?」
我的聲音很輕,帶著笑意。
但祁王世子聽到這話,滿臉驚懼:「我沒有,你別胡說。」
徐策負手站著,輕輕瞟了他一眼。
他立刻跪在地上:「太子恕罪,這不是我本意。」
徐策點點頭:「無妨,仙師也是玩笑話。
「你別怕。」
祁王世子再無風頭,灰溜溜趁著人不注意回府了。
徐策向我投來贊賞的目光。
他身邊的人,代表著他的形象。
他很滿意我的反應。
第二輪書法切磋,我參加了。
我的字在師父的監督下,日日勤奮練習。
東宮內抄寫的經書,我保留了幾分實力。
但此刻,人人都知道,我是東宮如之庵的人,代表著東宮。
那我自然不能輸。
於是,一篇行雲流水的行書寫完,在場之人無不贊嘆。
「清雲仙師真是深藏不露啊,難怪連陛下都抬舉。
「仙師若沒有才情,又怎能留在東宮做居士。」
眾人的稱贊聲讓徐策很受用。
他笑著看著我,眼裡藏不住地喜歡。
第三輪是作畫,畫盛開的玉蘭花。
我也參加了。
徐策料想以我的水平,至少不會出醜。
但他沒想到,我同樣有所隱瞞。
師父教我作畫多年,我的真實水平甚至超過徐策。
我再一次奪得魁首。
徐策眼裡滿是詫異。
但我拿著畫到他身旁,送給了他:「承蒙殿下關照,教貧尼作畫,貧尼自知作畫水平不及殿下,但還望殿下勿要嫌棄。」
我輕松勝過在場所有人。
但是我說,這是徐策教我的。
徐策,在我之上。
於是春日宴結束後,盡管徐策哪一輪都沒參加,但他才華橫溢的名聲,越傳越盛。
而此前對我還頗有偏見的眾人,如今張口閉口都隻是說:「太子殿下愛才惜才,這才將仙師留在東宮。」
「殿下府上的居士,才是真正的文人雅客。」
太子此前因為宋迎枝逃婚,被許多人暗地裡嘲笑了許久。
又因為我,名聲受損。
如今全部找補了回來。
就連陛下都傳了徐策進宮,嘉賞了一番:「禮敬文人,求賢若渴,這才有儲君的樣子。」
那一晚,徐策在如之庵坐了許久。
一言不發。
檀香燃盡後,他才開口。
他聲音低啞,有些疲憊。
他說:「雀奴,從前迎枝在的時候,都是因為孤太子的身份,讓她備受敬重。
「但今日,孤因為你,而更受敬重。
「你是那樣將孤放在心上,為了孤潛心練畫,為了孤當眾與人辯駁,孤第一次發現,原來也是有人能護著孤的。
「孤從前想過,太子妃是要與孤攜手同行的,可能會面對各種磨難,但最終都會一一化解。那時孤以為,迎枝就是那個人,但沒想到,我們在一起的第一道磨難,是她逃婚,讓孤成為整個京城的笑柄。
「但今日,你為孤贏回了名聲。
「雀奴,或許,你才是最適合做太子妃的那個人。」
我看著徐策,滿臉惶恐。
「殿下的心意,雀奴十分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