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為什麼要忘了呢?不論宋小姐是否鍾情於殿下,至少殿下和她共度的那些時光的確很美好,不是嗎?這些快樂的記憶,何必特意忘記。
「隻是往後,還請殿下多多愛自己,那份討好別人的心思花在自己身上,殿下,您該被人珍視的。滿京城裡這麼多姑娘,總會再有與殿下兩情相悅之人。」
我柔聲勸解道。
徐策看著我,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努力掙脫,未果。
「殿下。」我輕呼。
「雀奴,雀奴,還好有你。」徐策聲音很輕很低。
「雀奴,孤今晚想留在暖閣,好嗎?」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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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徐策在暖閣的這一夜,我在檀香裡多加了一味香。
他睡得很不安穩。
想來夢到了宋迎枝,嘴裡念叨著:「不要離開孤。」
我起身打開窗,冬夜的寒風灌了進來,徐策的夢話越說越多。
漸漸成了胡話。
翌日,如意伺候徐策起床。
碰到他的一瞬間,嚇得扔了銀盆。
如意著急忙慌來找我,比劃著說徐策生病了。
我趕去暖閣摸了摸他的額頭,燒得厲害。
太醫和貴妃幾乎同時到達。
貴妃就這一個兒子,當心肝似的疼愛著。
進門看到我,抬手便是一記耳光:「你個浪蕩的賤蹄子,如今勾引人的花樣真是千奇百怪,尼姑也敢勾搭太子。
「佛門清淨之地,就教了你們這些蕩婦。」
我捂著臉乖順跪在地上。
沒有辯解一句。
貴妃不再理會我,一顆心都懸在兒子身上。
徐策被從暖閣接了出去。
如之庵被封禁,貴妃下令,若太子有任何閃失,要我的命。
如意洗了帕子來小心地為我擦拭紅腫的地方。
我握著她的手,告訴她:「我沒事。」
可她不信,眼淚撲簌簌地落。
一遍遍翻著她幹淨的裡兜,比畫著銀兩的模樣,拼命地擺擺手,然後指著自己。
我終於明白。
我問她:「你是想說,如意的命不值錢嗎?
「貴妃如果要罰我,你想代我受罰是嗎?」
她掉著眼淚不斷點頭。
「傻姑娘。」我鼻頭忍不住泛酸。
「怎麼會呢,如意是宋小姐救回來的,是我努力背回來的,怎麼會不值呢?
「這世上和如意一樣的女子很多,被賣到戲院雜耍班子甚至青樓,但這怨不得她們。是世道不公,這世道輕賤女子,可女子本無錯。
「所以,如意的命,很珍貴。要好好活著,知道嗎?」
我說著也掉下眼淚來。
這是我設計好的局,我本該是冷靜清醒的。
卻因為如意,心裡也疼了幾分。
我抱著如意,給她唱歌。
是從前師父唱給我的歌。
深山寂寞,師父會唱幾支曲子哄哄我。
不知唱了多久,我們抱著一起坐在暖閣地上睡著了。
再醒來時,是被砸門聲吵醒的。
17
貴妃身邊的太監來傳我:「娘娘要見你。」
我紅腫著半邊臉,跪在地上。
貴妃冷眼看著我:「抬起頭來。」
我抬起頭,不敢直視她。
「怪不得一個尼姑能把太子迷得神魂顛倒,原來是像極了國公府那位。
「你既是託他人的福分進了東宮,便該好好伺候太子,居然讓他病倒在了你那裡。
「按說本宮是該送你去流放的,但念在太子惦記你,暫且饒過你一次。」
貴妃眼神示意後,太醫引我進了裡間。
徐策正失魂落魄地躺在床上,嘴裡念叨著:「迎枝,回來好不好?」
貴妃坐在床邊,輕輕扶起徐策:「策兒,你瞧那是誰?」
徐策看向我,眼裡滿是驚喜:「迎枝,你回來了?」
我盈盈一拜:「殿下,我回來了。」
徐策幾乎是從床上撲下來的,緊緊抱著我又哭又笑。
「殿下,我喂你吃藥好不好?」我接過太醫遞來的藥,一勺勺喂著徐策喝下。
喝完藥,他終於冷靜了下來。
躺在床上漸漸睡著了。
日暮時分,徐策退燒了。
貴妃許我回了如之庵:「日後好好伺候太子。
「你命好,長得像宋迎枝,往後做個侍妾也算抬舉你了。」
所有人都以為,徐策是整日看著我想著宋迎枝終日煎熬,終於崩潰難忍,才會病倒。
加之聽到他口口聲聲喊著「迎枝」,更加確信他是被逃婚刺激,直至今日才發作。
沒人去追查他真正的病因。
隻有我知道,那晚的檀香裡,我加了迷香。
他在我的引導下,本就困惑於宋迎枝對他情意的真假,聞著迷香自然會陷入夢境。
加之高燒,說夢話胡話便順理成章。
貴妃本要罰我,卻也因為我像宋迎枝,而想到了用我穩住徐策的法子。
我要的,是貴妃開口說,讓我留在東宮。
是貴妃口中,許的那個名分。
18
徐策醒來後便來找了我。
我臉上的紅腫還未消退。
他面帶愧疚望著我:「雀奴,讓你受委屈了。
「母妃平日不這樣的,她很溫柔端莊,隻是遇到我的事情一時慌了神。」
我笑道:「父母愛子,人之常情。」
徐策又試探問道:「那日,是你喂孤吃藥的?」
我點點頭:「太醫說殿下相思成疾,貧尼隻能冒犯,假扮宋小姐。」
徐策嘴角帶笑:「無妨。
「孤知道,從進東宮時,你便一心為了孤。
「孤也知曉,母妃說要抬你做侍妾,但這太委屈你了。
「雀奴,你願意為孤還俗嗎?孤立你為側妃。」
徐策這些年心中隻有宋迎枝,人人都知。
所以東宮內莫說側妃,侍妾都未有一人。
這也是為何,貴妃會松口讓我留下。
但我沒有接徐策的話茬:「雀奴這條命是師父救的,這一生是清雲寺養的,不好違背。
「但是,雀奴願意永遠留在東宮,以出家人身份,為殿下祈福一生一世。
「雀奴不求名分,也不求富貴,隻求能伴著殿下就好。」
徐策不解:「這是為何?
「難道,因為孤說你像迎枝,傷了你的心?」
我笑道:「能像宋小姐,是雀奴的福分。
「雀奴知道,殿下帶我進京,是因為想念宋小姐,這些我都不在意。我反而要感謝宋小姐,能讓我認識殿下。
「殿下是那樣溫柔,那樣善解人意,是除了師父外,對我最好的人。
「所以,雀奴所求不多,隻願能陪著殿下就好。
「殿下若是想念宋小姐,那便來看看雀奴,能為殿下分憂就夠了。」
我說得情真意切。
徐策也聽了進去。
他眼裡是藏不住的喜悅。
一個不問世事的出家人,竟會為他動情。
不求名分,不在意為人替身。
隻想陪著他。
還長著一張他日思夜想的臉。
簡直是上天的恩賜,讓徐策不用擔負任何。
於是,他答應了我的請求,讓我繼續住在如之庵裡。
他開始每晚都歇在畫室,講著他和宋迎枝的故事。
我認真傾聽,陪著他掉眼淚,陪著他笑。
但我們從未有過肌膚之親。
我除了陪他,每日依舊是吃齋禮佛,抄經誦經。
認真地為他祈福。
19
徐策夜夜宿在如之庵的事,很快整個京城都知曉了。
開始有言官彈劾徐策,說他敗壞風俗,養了個尼姑在東宮取樂。
皇帝勃然大怒,斥責了貴妃後,貴妃當日便趕來了東宮。
趁著徐策不在,端了杯毒茶送給我。
「本宮知道,你們出家人不飲酒,那便喝了這碗茶吧。
「你S了,便能還回太子清白。」
多有趣啊。
明明主動的是男人,最後卻像是被女子玷汙了他的清白似的。
上位者的壓迫,被貴妃選擇性忽視了。
如意被人按著,滿臉是淚地求我不要喝。
我輕聲安撫她別怕,我不會喝。
今天,貴妃奈何不了我。
「我可以S,但我S後,貴妃想過怎麼安撫太子殿下嗎?
「他有多重視宋迎枝,貴妃應當知曉,上次相思成疾貴妃也見過。如今若要毒S我,太子再次發瘋,貴妃如何應對呢?
「是找回宋迎枝,還是再去尋一個像她的人?隻怕等貴妃找到了人,太子已經神志不清,錯失儲君之位了。
「孰輕孰重,貴妃難道分不清嗎?」
貴妃有些遲疑,她想起了徐策那次高燒。
我繼續說道:「太子是您唯一的兒子,能被立為儲君,是因為皇後的孩子早夭,而貴妃您備受寵愛。貴妃您該明白,陛下不缺兒子,這是子憑母貴。
「隻要您依舊能得到聖心,言官的幾句斥責算得了什麼?您依舊能保住太子的位置。但若太子出了事,您再得聖心,這位子,也隻能拱手讓給旁的有兒子的妃嫔。」
貴妃臉色越來越沉。
她沒想到,我對宮中局勢如此清楚。
這些,宋迎枝早就給我講過。
「本宮倒是小瞧你了。」貴妃斜眼看著我,冷笑道。
「那你說,本宮該如何給陛下一個交代?」
「實話實說。」我答道。
「宋迎枝是國公府長孫女,她逃婚讓皇家顏面盡失,但太子殿下深愛她故不追究,陛下因此誇殿下大度,顧及了同是國公府出身的宋皇後顏面。
「貴妃隻需向陛下哭訴,皆因貧尼長得像宋迎枝,太子思慮過度,貧尼,隻是太子的一味藥罷了。
「貧尼每日在如之庵禮佛誦經為太子祈福,並無任何逾矩,整個東宮人人都可為貧尼做證。而太子之所以宿在如之庵,隻是因為在那兒心安罷了,況且整個東宮都是太子的,他住在自己府中,有何不妥?他為大梁殚精竭慮日夜祈福,本該被稱贊才是。
「至於那些說太子在東宮養尼姑的官員,試問整個大梁世家大族,誰家沒有供養過僧人?誰家沒有過居士清客?若太子府中供養著祈福居士便是敗壞風俗,那他們又該如何說?
「娘娘隻需將貧尼身份抬高些,有個虛無的封號最好,如此,太子親近貧尼便情有可原。」
貴妃聽過後,不再高昂著頭斜眼看我。
她微微壓低身子,靠近了我:「你說得不錯,太子孝順,是為陛下和大梁江山祈福。太子心善,想念宋迎枝,卻從不碰你,可見品格高尚行為克制。
「難怪太子喜歡你,這張能言善辯的嘴,本宮也喜歡。」
貴妃回宮按照我說的,回稟了皇帝:「臣妾本想懲罰她,可見那如之庵內隻有一個啞僕,衣食起居她都不需要人服侍,簡陋得沒任何擺設。又見她屋內擺滿了抄寫的佛經,日日禮佛,誠心可見,又怎會有時間勾搭太子。
「臣妾就這一個兒子,從小與宋迎枝定親,如今被逃婚後,顧及著皇後娘娘的顏面,又想著國公府乃我大梁柱石,不想讓陛下為難,隻能自己咽了這委屈不再追究。可到底我兒是個深情之人,前些日子相思成疾,險些昏過去,怕陛下擔心沒敢稟告。便是如此,他也隻是每日瞧瞧那居士,了解相思之苦,再無半分逾矩。臣妾看了,隻覺心疼不已。」
皇帝一向疼愛貴妃,又見她哭得可憐,又想起兒子的遭遇,更加心疼。
「貴妃莫哭,言官們向來如此,無理也要攪上三分。朕的兒子,朕能不了解嗎?策兒向來心善,守禮孝順,不能讓他和那居士白白受了委屈。」
於是皇帝下令,賜封我為「清雲仙師」,居住東宮如之庵內為皇室祈福。
又為清雲寺賞賜親筆題名牌匾,賜予清雲寺所在的清雲山為寺廟私產。
而太子,則被安撫賞賜了幾座皇莊並珠寶。
有了皇帝發話,再沒人彈劾太子。
反而日日有人遞名帖,想來如之庵拜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