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雀奴,我要走了。」她聲音清亮。
我看了看她身後跟著的人——
穿著蓑衣,戴著鬥笠,身形高大。
我隱約能聞到一股檀香味,在雨中若隱若現。
「此行山高水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我握著宋迎枝的手,有些舍不得。
她眼裡帶著淚,白玉般的手指輕輕拂過我的臉頰,接住了我掉落的一滴淚。
「會的,雀奴,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
「你放心,竹松不會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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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宋迎枝抬頭望向竹松,眼裡藏不住的歡喜。
隨即又嘆氣道:「徐策追到了蘭縣,他很快就會找到你了。
「進京這條路不好走,你一定要當心,千萬要顧好自己。
「我們,一定還會有再見面的時候。」
我和宋迎枝抱在一起哭了好一會兒,終於狠下心來催促她快走。
看著她和竹松騎在馬上遠去的身影,我的情緒漸漸平靜。
我是唯一知道宋迎枝要逃婚的人。
她之所以選在大婚前,是為了徹底刺激徐策。
引著徐策一路追到蘭縣這偏僻的山林中,為的便是讓他在客棧看到那幅我的畫像——
那幅像極了宋迎枝的畫像。
徐策在蘭縣追丟了宋迎枝,卻也得到了我的消息。
於是他找到了清雲寺。
帶我回了京城。
他認定,這就是上天的旨意——
讓他失去了,卻又讓他得到了。
12
徐策睡得很沉。
檀香裡我加了安神香。
他醒來時,雨停了,我正在畫室裡抄經書。
「雀奴,孤睡了多久?」
「殿下睡了五個半時辰。」我扶他起來,遞了杯熱水。
徐策有些出神:「從她走後,孤日日難眠,沒想到在你這兒竟睡得十分安穩。
「雀奴,你是佛祖送給孤的安神藥。」
我笑道:「貧尼進京,便是為殿下祈福的。
「殿下順心了就好。」
徐策坐在床上,呼吸有些沉重,看著我的眼神逐漸變得炙熱。
我隻當沒瞧見,起身打開窗,鬱鬱蔥蔥的綠竹映入眼簾。
「下過雨後,這竹子長得越發好了。
「殿下今日若有空,不如教貧尼畫竹吧。」
徐策看著綠竹,愣了愣神,突然起身道:「改日吧。」
他想起了宋迎枝。
方才有一瞬,他對我生情。
無論是出於男子本能還是因為宋迎枝。
總歸他覺得對不起宋迎枝。
盡管她背叛了自己逃婚,但徐策仍想保留對她的深情。
於是他倉皇逃走。
我回頭看著百鳥圖,忍不住笑出了聲。
真是,好笑。
13
此後很久,徐策都沒來過如之庵。
我在東宮住了兩個月,幾乎與世隔絕。
除了徐策,每日能見到的便是來給我送米面果蔬的小丫鬟。
她叫如意。
如意是個小啞巴,聽說是宋迎枝和徐策出遊時從雜耍隊救的。
那時她正在被逼著表演吞火。
她的嗓子,便是被火燒壞的。
徐策帶她進東宮後,她一直擔著最輕便的差事。
如意每次來,都會忍不住多瞧我幾眼,我知道,她也想念宋迎枝了。
於是我盡可能地把宋迎枝的善意傳遞給她。
我給她做過青團,為她折過紙鶴,陪她一起抬頭看過飄散的雲朵。
漸漸地,如意開始對我笑了,她用手語比畫著對我的感謝。
我明白,盡管有徐策庇佑,但她在東宮依舊活得不易,所以時刻關注著她。
這日又逢陰雨天,送菜的時候到了,卻不見如意。
此前刮風下雨,她從未遲過。
我等了一刻鍾,再也等不下去,尋了把油紙傘便出了如之庵。
一路打聽著廚房的方向小跑去。
快到廚房時,在花壇裡找到了渾身湿透的如意,她裙擺上滲出了大攤血跡,跌坐在花壇內,卻SS護著竹籃裡的菜。
看到我,眼淚唰地就流了下來。
她不斷向我比劃著,她是自己不小心跌倒的,耽誤了我的時間。
我翻進花壇扶她起來,才發現她似乎腿摔斷了,難以站立。
周圍站了一圈圍觀的宮人,卻無一人上前搭把手。
「都是S人嗎?不知道救助傷者,不知道去傳大夫?」我轉身吼罵道。
宮人們依舊不動。
我知道,宮裡是最會見風使舵的。
他們定然知道,太子最近很上心一個小尼姑。
但他們也知道,太子最近冷落了小尼姑。
自然不會來幫我。
我吃力地把如意扶起來,背著她從花壇出來,一步步艱難地回到了如之庵。
隨後冒雨找到了徐策的書房。
「太子殿下,貧尼有事相求。」我跪在書房外喊道。
這是我第一次向徐策行跪拜禮。
但書房裡沒人回應。
徐策似乎不在。
我求門口的宮人通傳,沒人理我。
我隻能出東宮,去請外面的大夫,卻在回東宮時被攔住。
「我是如之庵的,也不讓進嗎?」我厲聲喝道。
「沒有腰牌,任何人也不得擅闖東宮。」侍衛一臉冷漠。
我顧不得許多,搶過他手裡的劍在臉上輕劃一道傷痕:「太子珍重我,你再敢阻攔,我便自刎於東宮門前。」
侍衛看到我這張臉,便也明白我定然是徐策重視的。
不敢再阻攔,隻能放我進去。
大夫及時為如意診治,包扎了斷腿,又開了許多藥後,看向我:「我能為姑娘止血,卻不能保證傷口以後不會留痕。」
「無妨。」我不在意。
不用我費神,自會有人想辦法讓我這張臉完好無缺。
照顧著如意歇息後,我趴在床邊也睡著了。
不知何時,有人抱著我去了畫室,輕輕為我蓋上了被子。
我感覺到有人輕撫我的臉後,連聲嘆息。
是徐策。
於是我適時醒來,看到了雙眼含淚的太子殿下。
14
「殿下。」我輕呼他。
「快躺好歇著。」徐策眼裡帶著點關懷。
「今日孤進宮給母妃請安,陪她用了午膳,不知東宮裡你竟受了如此委屈。
「孤已經重罰了攔著你的侍衛。」
我撐著坐起身,正色道:「侍衛秉公辦事,本沒有錯,是貧尼救人心切逼了他們一回。
「可那些欺負如意的人,漠視旁觀的人,又該如何呢?
「這世上,多數人都有人心疼,偏偏她是個孤兒,便是疼了也喊不出聲,就緊著她欺負?」
我握著拳頭,十分氣憤。
徐策歪頭看著我,眼淚突然就落了下來。
「如意,她是迎枝救回來的。
「那時,她和你說了一樣的話,是我沒有護好如意,讓迎枝和你都失望了。
「孤保證,這是最後一次,往後再不會有人欺負她。」
我雙眼含淚,笑著點頭:「雀奴相信陛下。」
如意留在了如之庵,和我一起生活。
從出宮請大夫時,我就想好了,今日我一定要流點血,方能將此事鬧大。
徐策會來找我,看到這張臉受了傷,他會想到若是宋迎枝,該有多疼。
再看到我和宋迎枝一樣,是為了救如意,更會一時混淆,分不清我們。
再想到我曾跪在雨中求他,對我的心疼隻會更多。
我和徐策之間的羈絆,正在逐步加深。
15
推倒如意的宮人很快便查了出來,被徐策打斷了雙腿逐出東宮。
其他冷眼旁觀的宮人,全部罰俸半年。
經此一鬧,滿東宮都知道,太子徐策對如之庵的那位尼姑很是上心。
這事兒漸漸地從東宮傳了出去。
京中流言四起。
但徐策不在意。
他每日忙完政務,隻惦記著來為我塗抹祛除疤痕的藥膏,教我作畫。
我學得很認真,不過秋末時,便已能畫得入木三分。
徐策誇我聰穎:「雀奴天賦異稟。」
我笑道:「是殿下教得好。」
徐策很是受用,幾乎每日都要來如之庵。
不再是聽我念佛,而是說:「檢查課業。」
他每日臨走前,會命題讓我第二天畫什麼,得空時便來檢查。
漸漸地,他開始忘了,最初請我來的託詞是「祈福」。
他開始享受教我作畫的成就感,開始一次兩次借故累了宿在畫室內。
但他依舊沒有忘記宋迎枝。
冬日下第一場雪時,他把畫室旁的耳房改成了暖閣。
和我一道坐在暖閣裡賞雪時,他說想作畫了。
他的畫中,兩道身影在雪中江畔徐徐前行。
女子身著青衣,男子身著玄衣,共撐著一把傘,傘面傾斜向女子。
「去年冬日,孤還和迎枝一同去賞雪。
「她喜愛青綠色,一年四季都穿著。」
徐策看著畫,笑著給我講他們的故事。
「雀奴,你說為什麼我們曾經那樣相愛,她卻要逃婚?」
我沉默半晌才開口:「或許,宋小姐與殿下,並非如殿下想象中那般相愛呢?」
徐策臉色冷了下來:「你是說,她並不愛孤?」
「可孤是太子啊。」
我看著徐策,目光沒有絲毫退縮:「所以呢?
「難道大梁的女子,天生就該傾慕於殿下您嗎?」
徐策像是被敲了一悶棍似的,站在原地許久不動。
「是了,沒人規定她必須得愛孤。
「可是,可是她若不喜歡孤,為何又願意與孤一同泛舟賞雨,作畫聽曲?
「她若不喜歡孤,怎麼會與孤來往十餘年,每年生辰都會精心為孤準備賀禮?」
我輕輕嘆氣:「因為,殿下您是太子。」
徐策眼裡閃過一抹不可置信的情緒。
很快,他笑出了聲:「孤,早該想到啊。
「她若喜歡孤,怎麼會逃婚呢。」
徐策笑著走向院中,呆呆看著漫天飄雪。
直到渾身積滿了雪,我才拿著鬥篷出去,仔細替他掸去積雪:「殿下要愛惜身體。」
徐策看著我,眼裡漸漸蓄滿了淚:「孤方才想了許久,即便她不愛孤,孤也忘不了她。」
我笑道:「那就別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