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閉上眼睛,不再看他,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冷笑:“我不過一個小小蕃客,門戶低賤,我的孩子,自然比不得太子妃金貴。”
無塵再也裝不下去,他緩緩起身,聲音沙啞:“你好好休息,我……我改日再來看你。”
說完,他便跌跌撞撞地走了。
無塵是人人敬仰的國師,百姓心中的活菩薩,
和離是不可能的。
我必須想別的法子,徹底離開他。
玉婆婆端著藥進來,看著我,嘆了口氣:“國師大人一直守著您,寸步不離,連眼睛都沒合過……”
可那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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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早已S了,碎成一片一片,再也拼不回了。
府裡的下人們竊竊私語,說夫人沒了孩子,瘋了。
我不在乎。我隻是求著玉婆婆教我做小衣裳,整日裡坐在房中,一針一線地縫著,就好像,我的孩子還活著。
我笨手笨腳,總也學不好。可我想親手給我的孩子做衣裳,做虎頭鞋,做小帽子……
從前,哥哥總笑話我:“月兒,你學西域話又快又好,膽子也大,就是這女紅,怎麼也學不會。”
嫂子笑著說:“等你有了孩子,嫂子給你做。”
弟弟妹妹們也圍著我:“月兒姐姐,等你生了孩子,我們幫你帶……”
還有哥哥那小大人一般的兒子,奶聲奶氣地說:“姑姑,等你生了小弟弟,我把我的木頭小人送給他……”
我一針一線地縫著,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針尖刺破了手指,鮮血滲出,滴在雪白的棉布上,暈染開來,像一朵朵小小的紅梅。
淚水,也滴了下來,落在血跡上,模糊了視線。
我想哥哥,想嫂子,想弟弟妹妹們,想那個故作老成的小侄兒,還有我的孩子……我想他們,想得心都疼了。
玉婆婆走過來,將我摟進懷裡,輕輕拍著我的背。
她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這是假S藥,小主人給你的,他說,三日後,在城西的絲路花雨客棧等你。”
我接過瓷瓶,緊緊地攥著,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明覺拿來一張粗略的地圖,說是無塵的意思,讓我將烏孫的地形,畫得再詳盡些。
“太子殿下與三皇子爭儲,拿下烏孫,至關重要。”明覺解釋道。
我看著那張圖,冷笑一聲。從前,我為他們解讀西域密文,翻譯書籍,鑑別珍寶……那些東西,要麼進了太子妃的庫房,讓她拿去討好太子;要麼就成了太子妃娘家生意的助力。
可如今,我什麼也不想做了。
“夫人,您……”明覺見我遲遲不動筆,有些遲疑。
我將地圖推到一邊:“我不會畫的。”
5
“安西月!”
我抬頭,正好看見太子妃白茜茜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群侍女,氣勢洶洶。
白茜茜走到我面前,趾高氣昂地說,“安西月,讓你為太子殿下效力,那是你的福氣!你竟敢推三阻四!”
她冷笑著說:“你這樣做,也是為你那短命的孽種積德!”
我強壓下怒火,轉身要走。
“站住!”白茜茜怒喝一聲,“來人,把她給我按住!”
兩個侍女上前,粗暴地將我按跪在地上。
白茜茜走到我面前,一把奪過我放在桌上的小衣裳,一件件剪碎,扔在地上,還用腳狠狠地踩了幾下。
“喲,這是什麼?”白茜茜突然發現一個用五彩絲線編織的小人偶,這是我用血浸過的五彩絲線,日夜祈福給昭兒編的護身符,能替他擋災避禍。若被毀了,昭兒便會厄運纏身。
“把東西還給我!”我嘶吼著,拼命掙扎。
這時,無塵走了進來。
“無塵哥哥,你來得正好!”白茜茜一見無塵,立刻換上了一副嬌滴滴的模樣,“你讓安西月畫烏孫的地形圖,她竟敢抗命不遵!”
她故意欲言又止,偷偷看了我一眼。
無塵看向我,眼神復雜。他抬了抬手,示意侍女放開我。
“不行!”白茜茜尖叫一聲,“誰都不許放開她!”她瞪著無塵,“無塵哥哥,太子殿下那邊,急等著要呢!要是耽誤了,他又要怪罪我了!”
無塵看了看白茜茜,又看了看我,嘆了口氣,走到我面前,拿出紙筆:“西西,畫吧。”
兩個侍女再次將我按跪在地上。
我抬頭,眼中充滿了恨意。
白茜茜拿著那五彩小人偶,笑得花枝亂顫:“安西月,你這麼有本事,還不是要乖乖畫給我!”
“西西,太子妃隻是鬧鬧小脾氣,你別往心裡去。”他緩緩開口。
我看著他,心如S灰。他竟說,這隻是鬧鬧小脾氣?
我再也控制不住,仰天大笑,笑聲悽厲,淚如雨下,笑著笑著,一口血噴了出來。
“無塵,我那慘S的十一口親人,還有我那剛出生就沒了性命的孩兒……他們都沒了,我也不能當真嗎,國師大人?”
我SS地盯著他,字字泣血。
無塵愣住了,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月兒,你都知道了?”
他頓了頓,又說:“眾生皆苦,世事無常,這都是他們命中注定的劫數……”
我看著他,隻覺得可笑,可悲。為了白茜茜,他早已瘋魔。
可無塵卻隻是站在那裡,看著我,他冷冷地說,
“西西,你先把地圖畫好,畫好了就沒事了。”
就在這時,一個侍女匆匆跑了進來:“娘娘,太子殿下派人來尋您了!”
白茜茜聞言,冷笑一聲:“呵,你一個下賤蕃客的東西,本宮看不上。這東西看著就讓我覺得惡心!”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
走到門口時,她突然停下腳步,將手中的人偶,狠狠地扔進了火盆裡!
“啊!”我驚叫一聲,不顧一切地衝上前,伸手去火盆裡搶。
火舌瞬間舔舐了我的手,一陣鑽心的疼痛傳來。
無塵快步離開去送白茜茜,臨走前,吩咐明覺:“看好夫人,讓她把地圖畫好。”
“無塵!”我猛地抬起頭,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著,“我詛咒你們!我詛咒你們永世不得超生!”
白茜茜聽到我的詛咒,腳步一頓,隨即笑得更歡。
無塵攬著白茜茜的肩膀,回頭看了我一眼,輕聲對她說了句:“這整個國師府,都是為了給你祈福而建,她再怎麼詛咒,也傷不了你分毫。”
我服下了假S藥。
很快,一陣寒意襲來,四肢百骸,像是被冰凍住了一般,越來越冷,越來越沉。
意識,也漸漸模糊……
無塵送完太子妃,剛回到國師府,就聽下人來報:
“國師大人,夫人她……她去了!”
6
無塵如遭雷擊,手中的佛珠,散落一地。
他不敢相信,瘋了一樣要衝進房內。
她怎麼會S?
她怎麼能S?
他還有好多話沒來得及跟她說,還有好多事沒來得及為她做。
可就在這時,太子妃的侍女又匆匆趕來:
“國師大人,娘娘今日害喜得厲害,總想吃城西‘珍馐齋’的蜜餞梅子,可那鋪子今日不開門,您能不能……”
明覺也在一旁勸道:“師父,好久沒給太子妃送素齋了,那素齋對緩解孕吐,確實有用。”
無塵站在原地,進退兩難。
他望著緊閉的房門,心中焦急如焚,想進去看看月兒。
可太子妃的身子,也耽誤不得。
侍女又急切地說:“國師大人,娘娘最近害喜得厲害,什麼都吃不下,但是又說體諒國師大人喪子悲痛,不好打擾才尋了梅子代替。奴婢實在沒法子,才來叨擾您……”
“太子妃若是吃不好,龍胎有個閃失……”明覺也跟著勸道。
無塵閉了閉眼,像是說服自己:“也是,月兒她一貫聽話懂事,這幾日我一直陪著她,照顧她,她身子骨雖弱,也不至於……定是與我置氣,我回來再好好哄哄她便是,給她帶些她最愛吃的‘樓蘭蜜’……”
他轉過身,對明覺說:“你去先看看夫人如何。我……我去去就來。”
說完,他便匆匆離去,竟是沒再往裡屋看一眼。
我在“絲路花雨”客棧二樓的房間裡,和阿克木相對而坐。
他來自龜茲,左耳戴著一枚碩大的金環,格外顯眼。
“當日你幫我走出瀚海,今日我才有機會報答,”他頓了頓,“孩子我也安頓好了。”
“玉婆婆的事,也多謝你。我知道她是你的乳母。”我感激地說。
他正色道:“怎比約定的日子提前了?”
我剛要開口,一陣喧鬧聲從樓下傳來。
我起身走到窗邊,輕輕推開一條縫隙。
街對面,緊挨著客棧的“珍馐齋”門口,圍了一群人。
無塵竟站在那裡。
他一襲月白僧袍,在這鬧哄哄的集市中,本該格格不入。
可此刻,他緊鎖的眉頭,緊抿的薄唇,卻顯出幾分焦躁。
玉婆婆不知何時走到我身後,也看到了這一幕:“是不是來尋你的?國師近日對你那麼好,知道你‘S’了,怕是受不了這打擊。”
我搖搖頭:“我已經準備好了,誓S也要離開他。再沒什麼能動搖我的決心。”
阿克木走到窗邊,仔細看了看:“這便是你那當朝人人敬仰的夫君?看著……可不像來尋你的。”
這時,阿克木的僕從快步走進房間:“打聽過了,掌櫃的說,‘珍馐齋’今日歇業,可有位貴客非要買梅子,還說無論多少錢都行。”
我看向無塵,他正不耐煩地催促著伙計:“快些!今日無論如何,也得做些出來!”
他平日裡那副雲淡風輕的謫仙模樣,此刻蕩然無存,眉宇間盡是焦躁。
我冷笑:“他已經不是我夫君了。從他想要我孩子命的那天起,他就不是了。我再也忍受不了他,所以才提前假S脫身。”
無塵在“珍馐齋”越等越煩躁。
他心裡總是不安。他不明白,白茜茜為何非要搶月兒的人偶?
7
就那麼個普通玩意兒,月兒卻看得比命還重,磕頭磕得額頭都滲出血來。
白茜茜為何非要毀了它?這根本不像她。
明明當年,是白茜茜救了快餓S的自己。她那時也沒吃的,很餓,卻把一塊幹餅掰成兩半,還將大半塊給他。
他擔心安西月會因此傷心。
他等不及了,吩咐侍從:“你留在這裡,等梅子做好了,送去東宮。”
說完,他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路過“樓蘭蜜”鋪子時,他想起安西月有一次吃到這蜜餞,眼睛都笑彎了。
等候時,身旁幾個異域女子正說笑著。
她們的眉眼,她們的神態,讓他想起安西月。
那日戰場上,他第一次見到她。黃沙漫天,她騎著一匹駱駝,風吹起她的面紗,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
他不敢看她,那雙眼睛,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
他隻能板著臉,故作鎮定,手卻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
可實際上,他的心跳得厲害,像擂鼓一樣。
後來,安西月嫁給了他。她總是笑著,拿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逗他。
她會講西域的笑話,有時他聽不懂,她就用各種腔調模仿,逗得他忍俊不禁。
她會跳舞,旋轉的時候,裙擺像花一樣綻放。
她坐在書房裡,一坐就是一整天,為他翻譯那些枯燥的佛經。陽光灑在她身上,像鍍了一層金邊。
她陪他去寺廟施粥,給那些孤兒分發食物,還笑著為他擦去額頭的汗水。她低頭時,長長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
他突然發現,安西月已經很久沒這樣笑過了。
無塵打了個寒顫。他從未想過與她有個孩子。
但現在,他突然覺得,若真有個孩子,像她一樣愛笑,也挺好。他想,他可以教他佛法。
想到這裡,他恨不得立刻飛回府去。
安西月一定在等他。
可剛到國師府,就見府裡一片混亂。
下人們驚慌失措地喊著:“著火了!快救火啊!”
無塵的心猛地一沉,他發瘋似的往安西月的臥房跑去。
隻見那裡火光衝天,濃煙滾滾,熱浪逼人。
“月兒!”他嘶吼著,不顧一切地要往火海裡衝。
“師父!不可!”明覺SS抱住他,“夫人……夫人在起火前就沒了氣息!仵作驗過了,是昨夜就……就斷了氣了!您不能進去!”
無塵如遭雷擊,身體瞬間僵硬。
他不相信:“不可能!昨天……昨天她還好好的……”
明覺的聲音顫抖著:“仵作說……許是悲傷過度,服了毒藥……嘴裡還有殘渣……我剛出去了一下,就……就著火了……”
無塵拼命掙扎著,想要衝進火海:“我不信!我要去找她!我要帶她走!”
明覺哭喊著:“師父!火太大了!沒用了!”
可無塵還是衝了進去。
他武功高強,明覺根本攔不住。
火場裡,濃煙滾滾,什麼也看不清。
無塵不管不顧,循著記憶,找到一具燒焦的屍體。
他把屍體抱出來,一聲聲喊著:“月兒……月兒……”
可懷裡的人,早已沒了氣息。
無塵的背、胳膊,都被燒傷了,臉上也有幾道傷口,火辣辣地疼。
可他渾然不覺,隻是抱著那具屍體,不肯放手。
誰勸也沒用。
明覺想強行給他上藥,他卻像瘋了一樣,胡亂揮舞著胳膊,誰靠近都不行,力氣大得出奇。
明覺沒辦法,隻能和幾個弟子合力,將他打暈,抬去救治。
可昏迷中,無塵還喃喃地喊著:“月兒……月兒……”
他高燒不止,嘴裡說著胡話。
大夫說,這是心病,怕是有些癔症了。
明覺沒辦法,S馬當活馬醫,想著或許安西月的東西能緩解師父的癔症。
可他找遍了國師府,也沒找到幾件安西月的東西。
連安西月給孩子做的小衣裳、小鞋子、小帽子,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