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我養病這段時間,韓驥已經帶領大軍攻下南越靈州,一路過關斬將到達南越國都越京。
城下戰聲四起,馬兒嘶鳴,刀劍相搏,士兵怒號。
兩軍對戰,S傷無數。
裴澈御駕親徵,韓驥相輔,士氣正盛。
然而越京士兵和百姓負隅頑抗,竟生出了鐵一般的鬥志,戰鬥持續了一天一夜。
從白日戰到夜晚,狂風大作,吹得人搖搖欲墜。
裴澈此前下令修築水壩、深挖溝渠,沿山峰而下,從城外越河起,多條大渠直通越京。
此刻看來卻是料敵機先。
果不其然,臨近子時暴雨傾盆,士兵們冒雨引渠,直搗黃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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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越京城雖防守嚴密,卻地處低窪之處,兼之城牆建設日久,哪裡有抵抗力。
不過三日,隨著越京城城牆浸水,頹壞傾塌。
裴澈、韓驥輕而易舉入城,不過戰鬥半日,便將越京城拿下。
吩咐部下將罹患水災中的百姓好生安頓,鳴金收兵,殘敵肅清,查點慰撫傷亡。
我進到裴澈營帳時,正巧看到他剛褪下衣衫,露出健壯的胸膛,肌肉線條分明,手臂處卻多了一處鮮紅的新傷。
我正欲退出,卻被他喚住:
「阿梨——回來!」
我裝作無事般走近他,看了看他的右臂,還好,傷口不深。
我執禮稟報:「城中軍民已盡數安頓完畢,陛下可想好派誰留置駐守?」
他卻意味深長地盯住我,將手中的傷藥遞給我。
「……陛下,這不合規矩。」
「從前你又不是沒看過。」他哂笑。
……從前的時候他還是個孩子啊……
我接過傷藥,步子移到他身前,輕輕地給他清洗傷口,上藥,用布包扎。
他熾熱的眼神一壁跟著我的手,一壁盯著我的臉。
「這麼久未見,避我如洪水猛獸?」
「沒有。」
「那為何你待韓驥卻那般親近?」
「我與誰親近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起身欲走,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放置在他的胸前,雙眼精光,質問我:
「這般狠心。阿梨,你敢說你心裡沒我?」
「沒有。」
他看了我半晌,末了笑了:
「沈梨,你還是學不會撒謊——你從前每次撒謊手都會不由自主地握緊。」
我將布一扔,徑直往帳外走去。
下一秒他已經攜風帶雨般將我牽入手裡,奔出營帳。
欺身上馬,將我緊緊地固在懷中不容動彈,韁繩一牽,雙腿夾肚,馬兒已經仰頭奔開。
不多時,便已到一座峰頂。
此刻湛藍的天空逐漸換上一襲橙紅的外衣,金烏西墜。
星月開始爬上黑夜的大幕,閃耀星河。
「阿梨,我們有多久沒一起看星星了?」
「不記得了。」
「可是我記得,在玉棠鎮那十年是我最快樂的十年。夏日我們一起在院裡的桃花樹下喝酒看星星,冬日一起埋雪扔雪球。你曾經說過,人們隻要對月起誓,便不敢食言,否則天上的月神會降下懲罰。此刻,你敢對月神起誓說你心裡沒我嗎?」
我看了一眼天上懸掛的月兒,映下清輝滿地,我問他:
「你還記得我初次見你的時候嗎?」
「當然。那時候那叛軍的刀就要朝我揮下,不過寸餘的距離,我以為我就要成為刀下亡魂,卻不想你出現了,一箭射穿那士兵。」
「十五年前機緣巧合我救了你出宮,那時你不過八歲,你喚我一聲阿姐,我護佑你長大,見證你成就如今一方偉業,已了我的責任了。你有你的妻,你有你的國要守護。」
他轉頭看我:「是因為姜林晚?當初那樣的境況,被追S至絕境身家性命都尚不可保,為了跟著我的兄弟們,我沒得選。」
「我知道。即使沒有她,我的選擇仍舊不變。你看那天上的飛鳥,振翅高飛,無論東南西北,隻要它想它可以任意翱翔。與其枯鎖宮中一生,不如做隻自由自在的鳥兒。」
「阿梨,隻要你願意,我許你自由。」他轉過頭來看我。
「我希望我的自由是我自己許給我的,而不是靠旁人來得到——
「你看那山下的越京城,守城的將士、販賣的攤販、奔走的行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從前我是阿姐,你是跟在我身邊的阿澈。現在你是皇帝,你有妻有百姓,有天下。」
10
大軍回京路上,裴澈接到姜林晚的傳書先行回宮。
新帝登基,天下未穩,他離京日久恐生變故。
韓驥與他一道同行,由我率領大軍隨後班師。
在經過林州時,山高崖深、道路狹窄難行,我吩咐大軍緩步前行。
山林肅穆得有些古怪,果不其然有匪軍埋伏其中。
一眾兵馬從山中衝越而下,喊S震天,威勢不小。
卻不過是些宵小,經過一番戰鬥之下便敗下陣來。
……
大軍班師回京之後,論功行賞。
我已經貴為長公主,封無可封,增食邑至三千戶。
我自請卸下身上的兵權,裴澈表示容後再議。
裴澈對韓驥大加贊賞,問其可有要求可提?
韓驥不言有他,下跪請旨:
「回陛下,臣但有一求。長公主沈梨巾幗不讓須眉,文武雙全、蘭質蕙心,與臣相識數十載,心意相通,懇請陛下賜婚。」
「……朕從前隻知你與長公主有同門之誼,卻不知何時有情的?」
「此番掃平南越,臣與長公主生S相依,人生短暫,不願再蹉跎。」
「哦,是嗎?」裴澈轉向我,不怒自威。
我出列跪拜:「稟陛下,確系如此。請陛下成全。」
姜林晚之父姜越相時而動,亦出言:「將軍與公主文武成行,英雄配佳人,實乃一樁樂事。請陛下玉成。」
不少依附姜越的大臣隨列附議。
裴澈卻不為所動,命宣旨:
「韓驥領兵平南,英勇無畏,謀略過人,深得將士之心,屢建奇功。封平南侯,英武將軍。」
對於請婚一求卻不置一詞。
11
韓驥請婚遭裴澈拒絕之後,朝野內外的議論始終甚囂塵上,姜林晚姜越父女暗中讓跟隨的朝臣上了數道奏折,奏請裴澈同意賜婚。
更有學士以禮防大倫、綱常倫理當庭與裴澈分論勸諫。
裴澈初時尚與他們分辨一二。
「陛下不同意平南侯的請旨,豈非想效仿北蠻人?」
北蠻人生性與草原為伍,不似中原教化之地,兒子娶了父親S後的妾室,兄弟娶了守寡的姐妹都是常有的事。
此番說辭若是換作暴虐的皇帝,隻怕說話的臣子早已身首異處。
裴澈盛怒之下轉而以理勸服:「沈梨雖封為長公主,卻與朕殊無血緣之親,朕與她朝夕相處十餘年,感情甚篤,又有何不可?」
臣子們卻齊齊跪拜,請皇帝深思。
裴澈雖想一意孤行,卻終究不能違拗了群臣之心。
如此過了數日,每有臣子提到此事,兩方總是莫衷一是。
後來裴澈幹脆罷提此事,每日寅起子歇,早朝之後閉目批奏折,一批幾個時辰。午間開始召集南軍大行練兵。
今日比射箭,明日比蹴鞠,後日比馬術,累得人仰馬翻。
「長公主,奴婢奉命來引您入宮。」
「陛下的傷如何?」
「您去看了就知道了,奴婢不敢多言。」
「帶路吧。」
昨日聽聞裴澈與南軍大比馬術,在宮裡開闢了一寬敞所在,與將士們既是比試,也是練軍。約定南軍馬術頭名,便可與陛下親比。將士們自然躍躍欲試。
韓驥作為南軍將領,自然要與眾將士同樂。
裴澈作壁上觀,見韓驥與兵士們驅馬縱樂,跨過一道一道欄杆,一抬一握之間將箭矢取下,韁繩緊勒,上身離馬,身姿威武,自有一股瀟灑氣韻。箭矢刺風疾奔,在空中急速飛過,已盡數落入紅圈。
眾兵士見狀,無不拍手稱快。
「韓將軍威武!」
裴澈與韓驥並辔齊驅,一聲令下,馬兒疾馳而出。一時之間,難分高下。韓驥自幼習武,兼之在師父門下修煉多年,馭馬之術自然易如反掌。裴澈連日來案牍勞形,寢不安席,此刻卻強自振奮精神,竟搶先一步運箭射入彀中。
皇宮還是如我當年進宮時一般,亭臺樓閣,雕梁畫棟。
隻是十多年過去,早已物是人非。
公公帶我走了許久,徑行穿過幾座宮殿,宮人見道紛紛避讓。
「陛下不是住在慶元殿嗎?」
「近日陛下都歇在玉棠殿,奴婢這就帶您過去。」
宮中不知何時多了一處玉棠殿了?從前我入宮時節閔帝喜好奢華,宮中殿名盡數起得富麗堂皇,卻從沒一處喚作玉棠殿的。
拾級而上,來到一處密林所在,一片桃林掩映之下現出一圓方洞。
「長公主殿下,陛下正在此間等候。請。」帶路的公公識趣地退下。
抬步入內但覺熟悉感撲面而來,臺階煥然如新。
隻有一口古井仍然靜靜地守在那裡。我輕輕走到古井前,向下望進去仍然幽深無比。
原來這裡就是當年裴澈被拋棄的冷宮所在。
隻是再不復從前的傾頹。
想必是裴澈命人整修過。
「阿梨,你還記得這裡嗎?」裴澈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
「當年就是在這口古井旁,我被叛軍提著,幾乎就要被他們斃命於這井邊。那時我真的以為我會就這樣S在這冷宮。就像我的出生一樣,不被人所期待,S了也不被人珍視——那時你就如同神兵天降,將那叛軍一劍封喉,救我於危難之中——」
「我生母不過是這宮中微不足道的宮女,某一夜被醉酒的父皇臨幸,以為是場美夢,卻是一場身S魂滅的噩夢。不被承認,不被認可,懷著我便躲躲藏藏,好不容易生下我,卻又撒手人寰——」
「而父皇的子嗣何其多,我不過是其中最不受寵的一個罷了。在這冷宮之中,人人都可欺我、辱我,叛軍來時我不過是任他們揉搓的稚兒——」
裴澈雙眼澄明,目視周遭:「不過還好有你,救我,帶我出宮,護我平安長大。你待我那麼好,那是我生命之中未曾感受過的溫暖。我向上天許願,許願日子就這樣漫長而又美好地走下去。這樣,我就能和你永遠在一起。可惜,我終究還是把你弄丟了。」
我看著他,還是曾經我看著長大的少年,隻是眉眼間多了歷經世事的沉穩幹練:「從前的日子早已如流水一去不可追,現在你是君臨四海的天下共主,海內四服、臣民歸依,又有何不好?」
「這天下固然很好,隻是我很貪心,我想再多擁有一個你。」
「陛下,我現在的身份是長公主,你的……」
一言未畢,他已拉著我的手,往殿內走去,「你跟我來。」
穿過內殿,又見一片桃林,此時正是三月春,桃花開得正盛,從其中穿行,輕紗劃過桃枝,引得花瓣簌簌而下,漫天飛舞。
徑直來到一棵桃樹下,樹幹粗壯還有一個水滴形的樹洞,枝條上開出朵朵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