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好看,阿昭最喜歡蝴蝶啦!」
遠遠地,我仿佛看見爹爹、娘親、阿昭正在花園肆意玩樂,他們向我招著手。
我奔向他們,跑啊跑,卻怎麼也觸碰不到他們。
「爹爹,娘親,你們不要阿梨了嗎?」
我掙扎著,不肯放棄。
「阿梨,阿梨,醒醒!」
朦朧中仿佛聽見有人在呼喚我,我不理,徑直奔向父母。
「爹娘,阿梨好想你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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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沈將軍臂上之傷已敷了這麼多日的藥了,為何遲遲不好還夢囈不斷、昏迷不醒?」
我聽到有人膽戰地答復:「將軍這箭傷透著幾分古怪,聽聞南越最善蠱毒,更是改制了刀劍等樣式用於戰場。老朽已辨過箭矢,中有鏤空機關,應是蠱毒無疑。但是何蠱毒,老朽一時竟參不透。」
「來人,去尋大夫,去將這天下的大夫都給我找來!」
將官蔚然聽令,回聲堅定。
我掙扎著想醒來,卻如何也撥不開眼前的迷霧,我拼命奔跑試圖抓住那微弱的一根絲弦,找到回去的路。
外面的世界還有人在等我。
我掙扎著睜開雙眼,手指微動。
韓驥已經搶先一步發現,握住我手,「阿梨,你終於醒了!」
「你可知道你睡了多久?半月了,阿梨,我好怕你就此一睡不醒。」
「別害怕,我這不是醒了嗎?」
「你餓不餓,來人,快端上來!」
看著韓驥慌忙又著急的樣子,我問他:「戰事如何了?」
「戰事有我,你隻管好你自己就好。」
「好。」
我看著他為我忙前忙後的樣子,整個人眼見瘦了一圈,眼圈周圍布滿烏青,不知熬了多少個大夜。
可惜我卻覺得身體日漸消沉,沉睡時間日漸增多。
韓驥替我找了無數郎中,卻回天乏術。
後來一個南越的巫醫說,此蠱名喚藏心蠱,中蠱之後蠱蟲會根植於身體裡,會不斷分泌出毒素迷惑主人的心智,誘使主人沉沉睡去,以便它吸食主人的血肉。一日之間,竟有十個時辰是嗜睡的。久而久之,中蠱之人會骨瘦形消,心脈也會越來越弱,直至有一天沉睡不起,再無血肉可供吸食。
「要想……此蠱,還需……心……」巫醫略帶沉吟。
我在睡夢中拼命想要聽清,卻怎麼也聽不清。
眼前迷霧隨風吹動,似乎漸漸幻化成一排排枯木,枯木中亂石嶙峋,我看見多達百餘人的追兵正緊密追趕著前方,距離前方數餘人的隊伍不過百丈。
被追趕的一行人匆忙穿梭其中,領頭的少年背後中箭汩汩流血,好不狼狽。
一個少女正帶著受傷的少年蹣跚前進,僅剩數餘的部下殿後而行。
那是三年前的我。我與裴澈剛起事兩年,被追兵追得狼狽的樣子。
我們借道好友的城池,卻不想被他反戈一擊。
我與裴澈帶領部下九S一生逃出來,卻不想他為了保護我中了追兵一箭。
一路奔逃,追兵緊追不舍,飢寒交迫。
多虧這林中亂石,我依靠著師父的陣法,巧借地形之利,堪堪擺脫追兵的搜捕。
好不容易逃到一處溪水處,趕忙替裴澈取下箭镞,包扎。
傍晚的溪水冰冷侵骨,著急奔了數十裡後總算能得一時安歇,裴澈傷口不斷滲血,臉上一片煞白卻扯開一抹笑看著我:「阿梨,若是就這樣S了也無憾了。」
「不準胡說。」我冷言,將浸了烈酒的湿布輕輕敷在傷口上。
「好。」他唇邊綻開一笑,轉而看向天空,幾顆零星的星星懸掛半空,「我還要娶阿梨,和阿梨登上那最高處,看那最高處的風景。怎麼能就這麼S了呢。」
「嘶!阿梨,疼。」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我正在包扎的手,用一雙含情目盯著我。
「……我輕點。」從前逃難的時候,練武的時候受更重的傷,也沒見他如此做作情狀。
「阿梨,謝謝你,一路陪著我。」
我看著他堅定的眼神,鮮血已經漸漸將身上的青色衣衫染透。
那被浸透的紅色好扎眼,似乎——
我看見一對璧人喜結新喜,身上也是穿的這樣一抹紅。
新郎蘭枝玉樹,風雅自成,名喚裴澈。
新娘嬌柔嫵媚,風姿冶麗,名喚姜林晚。
一對新人對拜天地,全城共慶,眾將士齊賀。
那是他和姜林晚成親的時候。
08
耳朵邊傳來將士們操練的聲音,肅穆井然。
細細聽來還有絲絲鳥鳴。
韓驥正躺在營帳的西側軍榻之上,卸掉了鎧甲,手中的劍卻握得異常緊。
雙目緊閉,眉頭緊鎖,好似萬千愁緒在心頭。
我這一病不知躺了許久,軍務皆系於他一身,夙興夜寐、委實辛苦。
我將被子輕輕挪過來替他蓋上,身體稍傾坐在榻下。
多日不見,師兄的額邊生出了好些碎發,下巴長了好些胡須,連皮膚都變得幹燥不似從前白皙了。
以前在山中,他整日練武,山林溪水,最是養人。
那時的他,最愛惜的便是這臉龐。
我常常揶揄他,江湖中人怎會如此看重這皮相?
他卻不以為意,一臉俏皮:
「有道說江湖俏俠士,將來我就要做江湖第一俏郎君!」
我施施然施禮:「江湖第一俏郎君,今日大廚不在,師父說今日師兄弟的餐食由你負責!」
話畢,已是笑意掩不住,朗聲大笑起來。
他大叫一聲,跳過來想拍打我。
我卻已經飛身閃過,任他一人憤憤舞勺弄灶。
我自小身體孱弱,大夫曾言我活不過二十。爹娘擔心我,將我託付於師父。
希望我能夠跟著師父學習武藝,改一改這病弱身軀。
我與師兄同拜一門,因我入門晚,師父囑咐他帶我學習基本功法。
他雖憐我身體差,卻對我的功課十分上心,絲毫不肯放松。
我們一起學武,一起上樹掏鳥蛋,下水捉泥鰍。
山中歲月,漫長而美好。我也日復一日變得康健起來。
我們約好等武藝學成後,一同去闖蕩江湖,遊歷山河,鋤強扶弱。
可惜後來我及笄那年,家中變故,回家安葬了父母親人後便去了京城。
此後十年再未見過師兄。
副將進營準備匯報軍情,我悄然打斷,示意他去營外。
起身時,卻已被醒來的韓驥按住手臂。
「阿梨,你醒了。」他翻身起來,用力抱住我。
「你終於醒了,你若再不醒來我……」
那力道似乎要把我捏碎。
我輕咳了兩聲,他連忙松開。
「我好像沒事了。」
我張開雙臂,左右轉動了一下脖子,示意他我真的好了,「你看。」
旋即又回抱於他:
「師兄,謝謝你。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卻不小心碰到他右肩,他身體跟著躲了一下,我敏銳地察覺到:
「你受傷了?」
「無礙,小傷罷了。」
我替他重新包扎了傷口,他一臉笑意看著我。
「這般看著我作甚?」
「阿梨,你還活著真好。看著你毫無生氣地躺在那裡,一天天地就這樣睡下去,我不知道哪一天你就會沉睡不起,離我而去。我曾經以為就這樣陪在你身邊就好,但是經此一遭我發現我害怕你會再離我而去。阿梨,讓我在你身邊保護你好嗎?」他不顧包扎的傷口,又將我抱在懷中。
「好。」我道。
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
鬼門關裡闖了一遭,我也不想再錯過身邊真心待我的人和事。
韓驥如獲至寶,跳將起來,一把將我抱住,雀躍地轉了幾個圈。
笑聲直傳營外。
韓驥卻突然面色凝重,雙手與我的手重疊,鄭重相問,「可是陛下他……」
自我和裴澈起事時,韓驥便說服他父親加入我們,從前種種他盡數知曉,「陛下也當真是愛重你,他也有很多苦衷和不得已,你……」
是啊,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那時我和裴澈兵缺糧乏,被好友反戈一擊後幾乎是陷入S地,若非那時姜越以麾下數萬兵馬相助,恐怕沒有從頭來過的機會。
條件便是與姜林晚成親,結秦晉之好,一家人自然相互扶持。
少年將軍又兼先皇血脈與一城之主的千金喜結連理,所以才有那轟動全城的盛大婚禮。
連流水席都大辦了三天三夜,全城百姓與將士無不稱頌。
江山和美人,孰輕孰重?
或許他內心裡並不願意應承這一門婚事,可是那時的他早已不是一個人。
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能平平淡淡地過這一生。
滄海橫流,當年反叛了裴澈先父節閔帝的靖王登基後一改本色,大興土木、喜好奢華、極盡淫逸、大搞排場,底下的臣子宦官們便借機搜刮天下財富,致使天下百姓苦不堪言。
上有好,下必加倍諂媚奉承。
沒過幾年天下便盜賊蜂起,四處起義不斷,而這時朝廷的暗衛竟然找到了流落民間的裴澈,意欲除而後快。
這才有了裴澈和我大舉義旗,以皇室正統名義號召天下義士光復盛世,鏟除奸惡。
有些路一旦踏上了,便再不能回頭。
為了他父皇的大仇,為了絕境之中亦始終支持他的將士們,為了他的理想,他沒得選。
「你想我去他身邊嗎?」我問韓驥。
「不!」韓驥連忙否認,「隻是……」
「世間各人自有緣法,我與他的緣自十五年前宮中開始,而後再見便是親情了。」我抬手望向他的雙眸,眸子裡盡是專注,「我隻是希望今後你不會後悔。」
「永遠不會。」
不想這時副將進營,「韓將軍,陛下有請。」
裴澈來了?
他不是應該遠在京城嗎?
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