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說你這個老女人怎麼如此會獻殷勤,敢情是奉了我母親的命令,來我身邊做監工呢。」
4
滿屋子的下人面面相覷,大氣都不敢出。
有經驗的幾位丫鬟已然瑟瑟發抖。
她們明白,大小姐要發脾氣了。
果然,暴風雨說來便來。
陳楚楚冷著一張小臉,抄起剪刀咔嚓兩下將裙子剪得粉碎。
又拉扯著玻璃珠簾,重重地摔在地上,噼裡啪啦碎了一地。
Advertisement
「拿著雞毛當令箭,還真以為自己是個玩意呢!」
大小姐氣得雙頰通紅,指著娘親的鼻子罵。
「來人啊,把那些荷花統統給我燒幹淨,我看了就心煩!」
院子裡一堆烈火熊熊燃燒,家丁忙不迭地摘下荷花扔進火堆裡。
娘親耗費了整整一個月,掌心磨出繭子的心血,被火苗無情吞噬,化為漫天紛飛的灰燼。
她跌坐在地上,垂著頭,肩膀微微起伏。
「至於你……」
陳楚楚慢慢走到她的面前,抬起腳尖勾起她的下巴。
「你便在門口跪著吧,等你明白誰才是你真正的主子,你再進我的院子。」
娘親在門外跪了一夜。
第二日裴以容聽到風聲,招呼她過去。
瞧著娘親青紫發腫的膝頭,她故作驚訝地捂住嘴:
「哎呀,怎麼傷成了這個樣子。」
裴以容對陳楚楚的折辱坐視不理,擔心娘親像前面八個那樣跑路,便打發些碎銀子安撫。
「沈嬤嬤,楚楚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還得你多費心了。」
我不由得陷入思索。
裴以容和陳尋之成婚多年,才生下陳楚楚這麼一根獨苗。
她自然將陳楚楚視作自己的掌心明珠,含在嘴裡怕化,捧在手心怕碎。
但陳楚楚卻對母親很是忤逆。
裴以容給她安排閨塾師講學,她便對著老師破口大罵,把筆墨紙砚扔到到處都是,還把娘親的額頭砸出了血。
裴以容給她請了繡娘教她女紅,她連穿針引線都學不會,抓過娘親的手撒氣,把娘親的指頭戳出血泡。
到後來裴以容也不敢逼得太緊了,生怕女兒做出什麼糊塗事。
隻叫娘親依著她的性子,先好好哄著,隻要她開心就好。
她開心就好?
可是陳楚楚每天都很不開心啊。
這日她正陪著裴以容用午飯,席間一道佛跳牆熱騰騰的,剛從鍋裡出來。
突然聽見裴以容提了句進宮,她猛地砸碎了湯碗,爆發出刺耳的尖叫聲:
「皇太孫!又是皇太孫!我都說了多少次了,我不想嫁給那個病秧子!」
滾燙的湯汁濺了娘親滿臉。
裴以容連忙去看女兒的手有沒有燙傷,又讓芝蘭去弄些冰塊來。
「我的大小姐,其他事情我都可以依你,唯獨在婚姻大事上,你必須聽我這個當娘的!」
陳楚楚眼角泛著紅,又摔了筷子。
娘親不顧燙紅的臉頰,立刻去桌下撿筷子,眼底晦暗不明。
5
裴以容當真說的是掏心窩子的話。
我初到京城時,周旋於京中貴婦之間,為陳尋之打通人脈。
有時常進宮的貴婦私下告訴我,皇帝與安樂長公主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
在皇帝還是不得寵的小皇子時,二人在冷宮相依為命,相互扶持,是那段艱難歲月裡,彼此唯一的希望。
後來皇帝登基,立即封了胞姐為長公主,賞賜的封地比其他宗室加起來還多。
但是自打太子出生,淑妃去世,皇帝和安樂長公主之間便像是被打了一拳的玻璃,隱約浮現出絲絲裂縫。
表面牢固,卻時刻會碎成一地渣子。
這樣的嫌隙直到如今仍然存在。
裴以容嘴上一口一個皇帝舅舅,實則心慌得很。
這位舅舅可不是尋常百姓家逗你玩的舅舅。
而是坐擁萬裡江山,談笑間幾百個人頭落地的薄情帝王。
她冷眼瞧著母親和皇帝的往來,當真是不鹹不淡的。
甚至連母親的五十壽誕,皇帝也不過是送些貢品走個過場,連面都不願意露。
莫非母親和皇帝真的有什麼難以愈合的嫌隙?
他們可是親姐弟啊!
裴以容已經沒有精力去探尋背後的真相。
眼見母親病重,逐漸力不從心,父親又常年不管家事,對她不聞不問。
若是母親驟然離世,她怕是沒了最大的倚靠,不知前路該如何走。
裴以容思來想去,和陳尋之商量一番,做出決定。
與下一位儲君攀上姻親,當上九五至尊的丈母娘,便是破局之計。
而最巧的是,元仲華曾經見過陳楚楚一面,那時她在皇帝精心養育的錦鯉池裡洗腳丫子。
腳踝纖細如柳,腳背柔美如弓,皇太孫看紅了臉頰,對這位天真無邪的小妹妹很有好感。
陳楚楚根本不明白母親的苦心經營,揚起一抹冷笑:
「元仲華怎麼說也有十七八歲了吧,看上去比我還瘦弱,風吹吹就能倒。
「阿娘不怕我嫁過去沒幾日,元仲華便暴斃而亡嗎,難道阿娘想看我當寡婦?」
伺候午飯的丫鬟婆子面露驚恐之色,裴以容也嚇得厲聲呵斥道:
「不許胡說!」
陳楚楚犟嘴:
「我才沒有!」
裴以容頓時怒火中燒。
她又不忍對親生骨肉動手,幹脆拽過離自己最近的娘親,兩記響亮的耳光甩在臉上。
「都是你們這起子賤貨挑唆,把大小姐哄得暈頭轉向,忤逆父母,不尊親長!」
娘親被打得眼冒金星,撲通一聲跪在裴以容腳下。
「蠢東西,再給大小姐嚼舌頭,小心我把你扒光了活活打S!」
又一個耳光落下來,娘親半邊臉紅腫,依舊不聲不響。
裴以容越罵越難聽,一字一句刺進陳楚楚的耳朵裡。
拿著她最親近的嬤嬤出氣,可不是在指桑罵槐。
陳楚楚SS咬住下唇,鼻尖湧上一股酸澀,委屈地哭出了聲。
「阿娘,你就那麼想讓我嫁給元仲華嗎!」
裴以容還以為女兒總算開了竅,停下對娘親的打罵,轉而滿嘴心肝寶貝地哄她。
「嫁給元仲華是我和你阿爹的意思,我也進宮試探過太子和皇帝,他們都對這門親事持贊許的態度,更何況元仲華還是屬意於你的。
「楚楚你也不想想,你身為金枝玉葉,自然要嫁給最尊貴的男子,難道嫁給鄉野匹夫?若是真的這樣,那隻怕我和你阿爹要被你氣S,你可是我們唯一的女兒!」
陳楚楚哭得驚天動地,在裴以容胡蘿卜加大棒的逼迫下,終於點頭同意了和元仲華去看花燈。
當晚,娘親給陳楚楚煮了兩個茶葉蛋消腫。
陳楚楚瞟了一眼娘親臉頰上的紅印,撇了撇嘴。
「聽阿娘說,你也有個女兒?」
娘親點點頭。
陳楚楚直勾勾地盯著她。
「你會為了榮華富貴,把女兒許配給她不喜歡的夫君嗎?」
娘親一愣,猶豫道:
「奴婢身份卑賤,怎會與東宮攀上姻親。」
陳楚楚冷哼。
「那倒也是。」
娘親好不容易把她哄睡後,走出院子。
月華如練,桃花瓣正在逐漸凋零,落得滿地都是。
自打娘親進府,我便時不時看見她四處轉悠,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這裡挖挖,那裡翻翻,像是要種菜試探土壤松軟。
轉悠的最多的地方,是這棵桃花樹。
但這次娘親沒有停留太久,不過掃了一眼便離開了。
我眨了眨眼眸,看見娘親悄麼聲從角門出去了。
6
陳楚楚不喜歡養在深宮的病秧子。
她喜歡話本子裡飛檐走壁的俠客。
裴以容覺得這些話本子下流得很,從不準陳楚楚看,已經從她枕頭底下搜出過好幾本燒成灰了。
娘親幫陳楚楚想了個主意,把話本子誊抄在紙片上,裝訂成冊,再縫制進普通書籍裡。
果真裴以容一點都瞧不出來。
每每看見陳楚楚捧著一本《女德》讀得如飢似渴,面紅耳赤,還以為女兒終於轉了性,肯在正經事上下功夫。
陳楚楚覺得,話本子裡的俠客蒙著面紗,隻露出一雙清冽如刀的眼眸,腰間掛著沾了毒藥的匕首,來無影去無蹤,十步S一人,千裡不留行,眨眼間便可取人項上人頭。
真是帥到無以復加。
所以元仲華和陳楚楚去看花燈究竟如何,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陳楚楚回來時滿臉嬌羞,興奮到差點爬上桃花樹。
隻是這興奮,不是因為元仲華。
「你有沒有看見那位俠客,他穿著一身白衣,從那麼高的樓上跳下來,撞翻了好幾座花燈,連金吾衛都抓不住的盜賊,被他一腳踹飛,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元仲華這病秧子眼睛都看直了,他也知道就他那身子骨,一輩子都做不到的吧,他還叫我小心點,別被俠客撞到了,走什麼!就是被撞到才好呀!」
陳楚楚不敢對爹娘提起此事,滿腔少女心事全部傾訴給她最親近的娘親。
娘親總是一邊給她做好吃的冰糕,一邊笑眯眯地望著她。
時而點點頭附和,時而苦心規勸。
陳楚楚規勸的話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反倒是附和的話句句記在心上。
「是吧,你也覺得他特別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吧。」
「是吧,你也覺得尊貴嬌嬌女和少年俠客,比深宮病秧子更般配吧。」
陳楚楚仿佛著了魔一般,吵著嚷著要去見俠客。
可是,她自個出門見不到那位俠客的半點蹤影,反倒是陪元仲華隨便逛逛,每次都能遇上俠客行俠仗義。
在一次追捕採花大盜的途中,元仲華正陪陳楚楚吃餛飩。
俠客從天而降,打翻了餛飩鋪,將採花大盜摁在地上暴揍。
陳楚楚滿臉紅暈地在一旁拍手叫好。
俠客摘下面紗,露出清俊的眉眼,對陳楚楚笑道:
「大小姐,你也是採花盜,要偷走我的心嗎?」
陳楚楚的臉蛋紅得像番茄,爆發出一道尖銳的叫聲,差點昏厥過去。
一旁的元仲華驚呆了。
但他什麼都沒說,還貼心地為陳楚楚擦幹淨裙擺上的汙漬。
就這樣,陳楚楚沉醉在俠客為她編織的美夢中,時不時把元仲華拖出來當擋箭牌。
這是她此生最幸福的時刻,沒有注意到越來越沉默的元仲華。
直到皇帝賜婚的聖旨送到陳府。
7
聖旨到達時,陳尋之正好在家中休沐。
「父母之愛子則為其計長遠,如今看到楚楚成了太孫妃,母親也可安心了。」
裴以容接過聖旨,差點要落下淚來。
陳尋之抿了口茶,笑吟吟地說:
「我聽府裡的下人議論,最近好幾次都是楚楚主動約皇太孫出門玩,看來楚楚是真的對他動
心了。」
兩位大人被悶在鼓裡一無所知。
裴以容瞧了一眼陳尋之,有些嬌嗔道:
「等楚楚嫁出去,夫君可要多留在家裡,別整天往宮裡跑,我還年輕,再為夫君生個兒子,
也不是不能。」
白嫩嫩的指尖順著衣襟下滑,陳尋之差點嗆出一口茶水。
「夫人恕罪,皇帝叫我忙西夏使臣的事,沒功夫陪你。」
裴以容不樂意了。
陳尋之連忙哄她:
「西夏使臣帶來了逆賊路某的屍骨,請求陛下高抬貴手,放過他們。」
「原來是逆賊啊,他的屍骨留著做什麼,理應挫骨揚灰才是!」
跟著陳楚楚衝進來的娘親,聽到最後一句話時,險些被門檻絆倒。
但陳楚楚的淚水已經奪眶而出,撲進了陳尋之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