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娘親是個穿越女,她向來教我與人為善,直到我被愛慕我夫君的郡主毒S。
我屍骨無存。
我頭七那日,娘親拆毀發明,扔下家業,進郡主府當了一個粗使嬤嬤。
滿府的人,隻有我知道,他們的S期到了。
1
陳尋之出門時,正好遇見管家娘子芝蘭領著新採買的丫鬟婆子進府。
「西夏使臣入貢,陛下命我進宮陪席,你告訴郡主一聲,不用留我的晚飯。」
「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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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裡一株桃花樹灼灼盛開,幾片落花沾上他的衣襟。
他抬手拂去,瞥了一眼隊伍,眼神有些捉摸不透。
「這是給楚楚新買的嬤嬤吧。」
有幾個年輕的丫鬟素聞陳大人如玉君子的美名,都梗直了脖子偷瞄他。
芝蘭低聲訓斥幾句,對著陳尋之躬身:
「是,大小姐身份尊貴,貼身伺候的嬤嬤,郡主必定親自把關。」
陳尋之離開後,芝蘭將一幹人等領進郡主的院子。
我的亡魂纏繞在樹梢上搖晃不停,驚得花枝一頓亂顫。
細碎的花瓣飄到隊伍最末尾的那個婦人脖子裡。
她感覺痒痒的,轉過頭。
我一愣。
竟然是娘親!
我急切切地勾住花枝,想要看得更仔細些。
娘親已經踏過門檻,跪在了宣陽郡主面前。
宣陽郡主是安樂長公主的獨女,裴以容。
她穿著件桃紅流彩暗花雲錦長袍,鬢邊簪了一支赤金嵌翡翠步搖,吃著一碗血淋淋的鹿胎。
雖然年過三十,還生過孩子,但保養得當,眉眼間還透著少女般的明媚。
「你們都是我陳府從牙婆手裡千挑萬選出來的。
「若是真能做我陳府的下人,每個月至少二十兩銀子,絕不虧待。」
裴以容抬了抬下巴,芝蘭將一盆燒得正旺的炭火放到娘親她們面前。
「做陳府的奴僕,最要緊的是順從和忍耐。」
芝蘭要求每個人伸手往盆裡抓一塊炭火,不喊停不能松手。
噼裡啪啦,星火四濺。
有幾個丫鬟看起來細皮嫩肉,多半是淪落為奴的官家小姐,戰戰兢兢的,不敢伸手。
唯有我的娘親,毫不猶豫地抓了塊炭火,哪怕聞到一股燒焦了的烤肉味,也面不改色。
我的心緊緊地揪起來。
而裴以容很是詫異地挑了下眉毛。
芝蘭見她對娘親頗感興趣,便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可在別的府邸做過?」
娘親答道:
「奴婢姓沈,沒有在其他貴人府邸做過。
「因為女兒病重,沒錢買藥,便想來京城碰碰運氣。」
裴以容用帕子拭過唇角的血漬,眼中流露出欣賞之色。
「你女兒多大了?」
「十八歲。」
十八歲。
正是我S去時的年紀。
裴以容含笑:
「你也是有女兒的,想必明白我這做母親的心意,楚楚從小被我和陳郎慣壞了,驕縱任性,沈嬤嬤可得多擔待啊。」
娘親把頭埋得很低。
「奴婢不敢。」
芝蘭奉上六十兩銀子,那是整整三個月的工錢。
娘親抱著白花花的銀子住進了陳府準備的下人房。
她坐在床邊,伸出手,手掌心被炭火燒得焦黑,血絲若隱若現。
我心疼得不行,好想化作一縷清風,像她小時候教我的那樣,吹走她手心的痛楚。
娘親突然撲哧一笑。
她拿出一把小刀,慢慢刮走那層焦黑,露出原本蒼白的掌心。
完好無損。
原來她在入府前便在掌心塗了一層蜂蠟。
蜂蠟性質獨特,即便有火在手上燃燒,不會讓人感到燙痛。
娘親就這樣在裴以容的眼皮子底下,欺騙了她。
我長長地舒了口氣,不由得跟她一塊笑起來。
真好啊,這麼多年過去了,娘親還是如此厲害。
2
在我眼裡,娘親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
她會燒制玻璃,會萃取香水,會配備火藥。
她在宣城開鋪子,賣出的胭脂水粉,香味濃鬱不散,滋潤肌膚,深受婦人喜愛。
她給鎮守邊疆軍隊提供火藥制造火槍,打得蠻夷落荒而逃,不敢來犯。
賺來的錢一半留作家用,一半開辦女子學堂。
街坊鄰居嫉妒得眼睛都紅了,吵著要找神婆做法,看她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娘親的確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這是她曾經告訴我的。
我聽了心裡害怕得很,問她什麼時候回去。
娘親吻了吻我的額頭。
她說,有了我,便不再想回去了。
娘親不想離開我,沒想到我卻要離開娘親了。
那年大雪紛飛,我在山路上撿了個快要餓S的男人。
把他背回了家,悉心照顧。
他醒來後,迷迷糊糊地摸著我的臉:
「白無常居然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我眨巴著眼眸,狠狠推了他一下。
「我是孟婆!」
他盯著我逐漸泛紅的臉龐,隨即輕輕笑起來。
他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啊,把我迷得七葷八素的。
這是我第一次與一個男人如此親近。
我自出生起便沒有見過父親,是娘親將我一手撫養長大。
我問娘親,我的父親是什麼樣的人呢。
娘親的眸底溫柔得能裝下整個湖泊。
「他呀,是一個很好的男人,值得我去愛他一輩子。」
我想,我也找到了這麼個的男人。
他便是陳尋之。
我帶著他去見娘親。
他說自己雖然家境貧寒,但若有登科及第的那一日,絕對不敢背棄發妻,否則穿腸爛肚而S。
娘親見我非陳尋之不嫁,便準了我的婚事,還提出可以供他讀書。
娘親雖然是天底下最叛逆的女子,卻也願意像最平凡的母親一般親手為我縫制嫁衣。
我穿著她繡的嫁衣,就這麼成了陳尋之的妻子。
婚後第三個月,陳尋之提出要上京趕考。
坐船離開宣城時,我抱住了娘親:
「等陳郎高中,我會把娘親接到京城。」
娘親愣了半晌,似乎很不喜歡京城這個地方。
但她還是給了我一包桃花種子,說來年春天盛開得繁花似錦時,她會來京城看望我。
風吹帆動,煙波浩渺。
當時我沒有想到,這是我和娘親的最後一次擁抱。
3
娘親先是在陳楚楚住的院子裡侍弄了一個月的花草。
她在院子裡鑿開一口池子,種下蓮藕,再引進後山的溫泉水,讓花提前盛開了,惹得府裡的下人嘖嘖稱奇。
每當勞累時,娘親便坐在桃花樹下小憩。
我在樹上屏氣凝神,生怕驚動她的午覺,還幫她趕走嘈雜的黃鸝鳥。
清風吹拂著娘親恬靜的睡顏。
我曾經多想告訴娘親,我的屍骨就埋在這棵桃花樹下,離她最近的地方。
但眼下,我寧可娘親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我屍體在哪裡,不知道我早就S了。
一個月後,陳楚楚從行宮回府了。
我的目光落在跪地行禮的娘親身上,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發了瘋地搖晃著樹枝。
娘親,不要為我做這些!
你不知道,陳楚楚究竟是多驕縱任性的女郎。
宣陽郡主是安樂長公主的獨女,而安樂長公主又是皇帝唯一在世的親姐姐。
陳楚楚作為宣陽郡主的獨女,從出生起便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嬌嬌女。
她不僅獨佔母親和外祖母的寵溺。
就連皇帝這位舅外祖父也對她愛護有加,藩屬國進貢的奇珍異寶還沒給皇太孫過目,便挑了最好的幾樣送到陳大小姐的妝臺上。
我被困在桃花樹上十多年,親眼看著陳楚楚是如何從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娃,成長為視平民百姓為蝼蟻的冷血動物。
六歲那年,陳楚楚不顧丫鬟的勸阻,坐在床上玩煙火棒,點燃了被褥,將大半個陳府燒成灰燼,還燒S了一位身懷六甲的廚娘。
裴以容哄著寶貝女兒不要害怕,爹爹不會怪她。
轉而把陳府著火的黑鍋扣在了陳楚楚身邊的丫鬟婆子上,說她們沒看住大小姐,全部拉下去動了大刑,打殘了好幾個。
十二歲那年,陳楚楚去寺廟上香,撞見一位女香客和自己的打扮頗為相似,不由惱羞成怒。
她命令家丁扒光了女香客身上的衣服,赤條條地扔進佛堂裡。
女香客不堪受辱,懸梁自盡,等她過門的情郎也一並殉情,生生斷送兩條鮮活的性命。
兩家披麻戴孝,跪在陳府門口討要說法。
裴以容本想拿大棒子把這些刁民打出去,但考慮到陳尋之的名聲,難得忍氣吞聲,剝下一隻翡翠镯子算作補償,當了回觀音菩薩。
她時常對陳楚楚說:
「你的母親和外婆是全天下頂尊貴的女人,你便是全天下頂頂尊貴的千金。
「這些卑賤之軀的爛命,連你的半片指甲蓋都比不上,你何須在意他們的生S?」
言語中盡是涼薄。
陳楚楚身邊請過七八位嬤嬤,無一不是忍受不了她的嬌蠻跋扈,落下了一身的傷病,哪怕工錢再多,也隻能含著血淚告辭。
所以娘親,你千萬不要靠近陳楚楚。
新採買的丫鬟婆子侯在院子裡聽候大小姐差遣。
陳楚楚穿著件粉霞紅绶藕絲裙,打扮得嬌俏可愛,一進院子便被荷花香氣撲個滿懷。
池面浮滿了翡翠盤子似的荷葉,粉白荷花隨風起伏,露出金黃色的花蕊。
她折下一朵粉荷輕嗅,頗有些雀躍。
「這個時節怎麼會有荷花呢,這是誰出的主意?」
娘親連忙上前一步,答道:
「是奴婢的一點蠢念頭罷了,想著大小姐喜歡荷花,回了家便能見到。」
陳楚楚打量著娘親低眉順眼的模樣,唇邊勾起一抹滿意的笑。
她進了屋內,瞧見床前垂著的玻璃珠簾,一水的通透明亮,如夢似幻,不免「啊」了一聲。
「這是珍珠還是瑪瑙?舅外祖父都未曾送過我!」
「這是玻璃,民間上不了臺面的小玩意,感恩大小姐賞識。」
最驚喜的還在後頭。
陳楚楚撥開玻璃珠簾,發現床上擺著一條裙子。
這裙子與她衣櫥裡的任何一件都不一樣。
裙面被什麼墨水染過,色彩斑斓,像是盛開著成千萬朵的花。
「這是宣州的扎染工藝,比不得宮廷刺繡精貴,但也別有趣味。」
陳楚楚沒想到回家一趟,竟然還能長這麼多見識,歡喜得合不攏嘴。
「不錯不錯,怪不得你頭發都白了還能當丫鬟,這麼會討我歡心,我便允準你進屋伺候了!」
下人們紛紛露出看好戲的表情,笑而不語。
娘親忐忑不安地開了口:
「回大小姐的話,奴婢是郡主為大小姐買的嬤嬤。」
陳楚楚的唇角抽搐了一下,頓時臉色驟變,陰陽怪氣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