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金家三代先後侍奉了我朝三代君王,忠心日月可鑑。
對金英,皇帝雖不喜但信任,更是堅信此乃祖宗顯靈了。
當即擢升金英為大鴻胪,秘密調查先皇後、太子謀反一案。
9
老皇帝雖昏庸,但並不是沒腦子的蠢貨。
能得國師輔佐,在奪嫡的腥風血雨中,踩著兄弟的屍骨上位,不可能是愚者。
後來親小人,遠賢臣,縱容江姚之流作惡,也隻是剛巧迎合了心意,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帝後是少年夫妻,一路相伴幾十載,自有與旁人不同的情意。
先皇後兵敗自戕,睿明帝誅其三族,並未誅九族,也未廢後,對外宣告皇後因病暴斃,也算是顧念了昔日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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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怒過後,心緒平靜,他不是沒有過疑惑。
先皇後家世顯赫,位列中宮。所育嫡子才華橫溢、出類拔萃,得群臣贊譽,得父皇疼愛,十歲便被立為太子,作為儲君悉心培養。
二人何故要行巫蠱詛咒自己?
皇後又何必兵行險著,賭上兒子的前程和家族性命?
睿明帝給了金英一道密旨,一查到底,絕不含糊,所查結果直接面聖實稟。
他將帝王龍佩交給金英,可隨時差遣調用御用金甲騎兵。
一查之下,終於發現背後驚人的內幕。
江之煥和姚寧才是幕後的主謀,先皇後和廢太子並無巫蠱之心,一切僅為自保罷了。
未央宮小廚房的宮女映荷,做得一手好甜點,深得皇後和太子喜歡。
映荷幼弟被人陷害,身陷囹圄,三日後處斬。
為保弟弟性命,映荷被姚寧威脅操縱,成了他們的棋子。
她偷偷埋人偶於未央宮,並趁著送櫻桃酪的機會藏巫蠱布帛於東宮。
先皇後當面燒S阿律齊,逼帝退位時,皇帝仍念舊情,不忍夫妻反目,父子相殘。
他曾命江之煥召皇後和太子來見,私下化解誤會。
為了做實皇後謀反罪名,江賊壓根沒去傳旨,隻帶著黃門內侍在皇宮的犄角旮旯隨意兜了一圈。
他SS小黃門,撕破自己的官服,在身上劃出兩道血淋淋的傷口,跑回去向皇帝哭訴。
「皇後不肯前來,要將我斬首以儆效尤,奴才好不容易才得以逃回。未央宮裡集結了很多兵士,院子裡堆滿了甲胄,皇後謀反屬實,即刻要對陛下動手了!」
睿明帝登時大怒,發召命京畿五軍營入宮護駕,拘捕皇後及太子,如遇反抗,就地誅S!
帝後恩怨再無轉圜,不S不休。
皇後兵敗後,映荷被杖S。
宮變前夕,她將嫁禍始末寫了一封血書,封於盒中,藏在未央宮的小廚房裡,算是留了個牽制的把柄。
當年,江之煥將隨他前去未央宮傳旨的小黃門S害後,隻命人將屍體隨意一卷,丟棄在宮外亂葬崗。
幸有一小黃門命大,並未S透,被巡夜路人救下,留下一條殘命。
抽絲剝繭,條分縷析,金英終於尋獲一幹人證物證,還原了當年的真相。
皇帝悔恨交加,額頭根根青筋暴起,雙拳緊握,一拳拳捶打在書案上,不一會兒書案便被鮮血染紅。
身為帝王,可容忍權臣貪墨,可無視顯貴欺壓,可冷眼旁觀妃嫔宮鬥,可隨意放任血脈相殘,卻絕不能忍受欺騙和背叛。
睿明帝向我請教此事當如何處置。
我抬手施禮:「修道之人,明生S,求正道,懲惡揚善,利益蒼生。但絕不參黨爭,不涉國運。萬事萬物,陛下隻需聽從自己本心。」
聽從本心,順天道而行。
江之煥被下了昭獄。
皇帝宣旨迎廢太子返京。
舊事揭開,這一天終究是來了!
昭獄的手段,江之煥自己是再清楚不過了,刷洗、油煎、剝皮、勾腸、站重枷、灌毒藥……哪一種都令人絕望到骨頭開裂。
路過刑房,一個犯人正在接受「刷洗」之刑。
赤條條、白花花一隻禁錮在鐵床上,滾燙的開水澆到身上,獄吏趁熱用鐵刷子在開水澆過的地方,用力來回刷洗。
森森白骨露出,血水沿著床沿滴答滴答落下,匯聚成蜿蜒的赤色小溪。
撕心裂肺的慘叫四處回蕩,久久不散。
沒有抵抗,沒有求情,江之煥坦然招了供。
陷害太子和皇後巫蠱詛咒在先,攀誣皇後謀反在後,就連皇後與林相私通一事也是他授意偽造的。
金英從江之煥私邸的暗室查獲大量巫蠱木偶、布帛以及林相私章數枚。
哪有什麼巫蠱叛亂,私通後宮,一切不過是權利和貪念作亂罷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10
廢太子回京這一路一定不會太平。
我早早通知了幾位阿兄,安排了功夫好手在沿途保護。
S手一波接一波湧出來,各個訓練有素,均是不要命的S士。
鳳溪鎮殲滅S手 17 人,折損 12 人。
月牙溝殲滅S手 25 人,折損 23 人。
靈泉峽殲滅S手 28 人,折損 25 人。
天鷺灣殲滅S手 21 人,折損 17 人。
雲霧峰殲滅S手 31 人,折損 27 人。
這些S手都在後槽牙裡預埋了毒藥,一旦重傷,立即服毒自盡,不留任何活口。
一撥人倒下去,一批人頂上來。
數不清的屍骨和鮮血鑄成這條回京路。
柳上煙歸,池南雪盡。
霜葉谷是最後一站,過了這處,便可直入京都,對方便再無設伏暗S的機會。
我帶了人親自去迎,也好會會背後之人。
夕陽西照,太子踏馬而來,一身血汙的他沐浴在血紅的晚霞中,堅毅又淡泊。
隻一眼,我隻覺得胸中有火焰在燃燒。
臨危不亂、處變不驚,這才是泱泱大國帝王該有的樣子。
未來及寒暄,百餘名S手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刀槍碰撞,如銀瓶乍破。
大師兄上前護住廢太子,餘嬸持劍護在我身旁,時不時噶掉幾個不長眼的東西。
雙方膠著間,箭矢如雨,破空而來,猶如厲鬼獰笑。
不好!
這陣仗,絕不是一般的弓弩手,應是軍中的弓弩營。
我也抽出軟劍抵擋,隻撐了片刻便自顧不暇。
這一刻,真想抡給自己兩個大嘴巴子,怎麼就沒聽師父的話好好精進功夫呢。
一輪接一輪,箭雨鋪天蓋地射下。
這是S紅了眼,不論敵我,要全部絞S。
餘嬸一把扯過披風將我兜頭罩住,嚴嚴實實地護在自己身後。
越來越多的人中箭倒下,再來兩輪,我們怕是都要交代在這兒了。
曠野中響起一聲長嘯,風驟雲飆,鐵蹄咆哮,連地面都震動起來。
金英帶著金甲騎兵趕來了!
箭雨終於停了。
我從披風裡鑽出頭來,身前挺立的人卻軟軟癱倒。
四處都是屍體,歪歪斜斜躺著,扎滿箭羽,如無數個刺蝟。
三根箭矢插在餘嬸的胸口,鮮血湧出,已染紅了她的前胸。
刺目的鮮紅,熟悉的感覺泛起,我隻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努力想穩住,但還是腳下發軟。
「阿嬸!」
我聲音發顫,喉嚨都透著悽厲的顫抖。
我將她攬進懷裡,封住穴位,S命按住傷口,可是哪裡按得住。
溫熱的血不斷從我指縫往外冒,滴落在我的道服上,迸濺出大大小小的血花。
餘嬸顫著手撫上我的臉。
「我的小九長大了!阿嬸想看著你出嫁,可惜等不到了。小九要好好活著,替阿嬸看看這世間繁華……」
餘嬸的手垂了下來,溫柔的眼睛依依不舍,如越過銀河,如望盡春秋。
「阿嬸,求求你,別離開我……」
我將頭埋在阿嬸胸前,任鮮血暈染在臉上,任箭羽扎痛肌膚,無邊的悲痛將我淹沒。
四肢百骸都似有刀子來回刮個不停,臉頰有淚珠滾落,澀澀的疼。
我竟然流淚了!
被師父責罰時我不曾流淚;
被後山野獸咬傷左腿時我不曾流淚;
甚至林家被滅門時我也不曾有眼淚流下。
此刻我竟然有了眼淚。
餘嬸出身於武將世家。
十五年前,匈奴屢屢犯我邊境,我軍主帥貪功冒進,一敗如水。
餘嬸的丈夫作為副將竟被推出來頂罪,以通敵罪斬S於軍中。
身懷六甲的她跑到京都擊鼓鳴冤,竟被打得鮮血淋漓,丟出門去。
重傷的餘嬸倒在師父車前,被老頭子帶回山裡。
她的命撿回來了,八個月大的孩子卻沒了生息。
那時我才被師父帶上山,總撇著嘴不樂意吃羊乳,餘嬸便主動要求給我哺乳。
她便成了我的奶娘,視我如己出,一日日放在心尖上養大。
我呆坐在地上,抱著餘嬸不肯松手,任飄落的秋葉覆上餘嬸的面龐。
自今日起,小九徹底沒娘了!
渾渾噩噩昏睡了三天。
四處彌漫著刺目的血紅,親人的臉龐一帧帧在我眼前閃過,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醒來,七師兄正守在我床前。
七師兄善醫術。
想來是老頭子知我不好,把他也撵來了。
我頭疼得厲害,太陽穴像有針細密地扎著。
七師兄縱著我起身,一邊為我行針,一邊告知這幾日的情形。
睿明帝已與廢太子見了面。
父子重逢,一身風霜的兒子,道不完委屈,訴不盡思念。
帝心甚慰,當即下旨復其太子之位。
大師兄說一路上那些S手被處理得幹淨利落,不留首尾。
他遞來一隻箭,正是從餘嬸胸口拔下的。
箭矢、箭羽都很普通,無任何標志。
我眯眼舉箭在油燈下細看,如一隻狡猾的狐。
冰冷的箭頭竟有暗紅閃爍。
「赤紅鐵!」
「是肅王!」
我曾隨師父前往梅州尋訪一味稀有藥材,在當地見過赤紅鐵,陽光照射下暗紅流動。
赤紅鐵僅梅州出產,強而不韌,極少用於制作兵刃,故而大家都沒往此處聯想。
梅州是肅王的封地。
11
這就全對上了。
隻有肅王,能摸得清廢太子回京線路。
隻有肅王,能遣得了如此多的S士。
隻有肅王,能調得動軍中的弓弩營。
隻有肅王,能一路追S,不S不休。
太子被廢後流放,朝中湧起過幾撥立儲潮,呼聲最高的便是肅王。
但因睿明帝被先皇後嚇破了膽,疑心過重,遲遲不肯吐口,東宮之位一直空懸。
但皇帝命肅王理政監國,儼然已作為準太子對待。
廢太子回京,肅王最是惶恐。
廢太子身S,肅王便再無勁敵。
無論是相貌、才學,肅王本已是人中龍鳳。
但其生母錦妃乃舞姬出身,地位低賤,毫無母族助力,自是無法與皇後嫡出的太子一爭高下。
肅王性格陰鬱,視人命如草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江之煥背後之人是他,我並不奇怪。
隻是不知二人竟是如何勾搭成奸。
大師兄、七師兄陪我一起送餘嬸回涿光山安葬。
餘嬸的墳緊緊挨著後山一大一小兩個墳茔。
小的那座,是阿嬸苦命的孩兒,不曾瞥一眼人間萬象,就離開了他的阿娘。
大的那座,是餘嬸的丈夫,師父曾託人從邊境尋回其殘缺的枯骨,安葬以慰忠魂。
如今,一家三口日夜相伴,也算是另一種圓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