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跪伏在阿嬸的墳前,一如扎進她溫暖的懷抱。
「阿嬸,待了結瑣事,小九就回來陪你。」
觀日升月潛,看滄海變遷,這是我和阿嬸的約定。
兩位師兄留下照顧師父,我回了京都。
一年多沒見,老頭子長長的胡子全白了,精神狀態也差了好多,眼底淨是血絲。
皺紋縱橫的大手拂過我的頭頂,沒有斥責,沒有埋怨。
隻交了一句:「小九,世事豈能盡如人意,為師唯望你,但求無愧於心!」
秋後,涼風至,白露降,寒蟬鳴,鷹乃祭鳥,用始行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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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明帝下旨:霜降時節,午時三刻,江之煥於宣武門斬首。布告天下,鹹使聞知。
一出好戲,即將上演。
此等熱鬧,焉能錯過?
行刑前日,子夜時分,燈火幽暗,夜色闌珊。
偶有幾點寒鴉驚起,繞樹三匝,飛掠皎皎明月。
一身著玄色長袍的男子在黑夜掩映下,手提食盒閃入昭獄深處的臨天監。
這裡歷來是關押皇親貴胄的地方。
江之煥能入住臨天監,也算沾了忠義侯爵位的光,臨終前感受一把超級至尊待遇。
一雙赤金靴闖入眼簾,昏沉臥睡的江之煥撐開沉重的眼皮,登時起身行禮。
「殿下萬安!此處髒汙血腥,恐汙了殿下的眼睛。」
「無礙!」
來人摘掉兜帽在方桌前坐下,打開食盒,端菜倒酒,如行雲流水。
正是肅王。
他遞了杯酒過去,嘴角勾起玩味的笑。
「江公欲見本王,可是有要事囑託?」
一口飲盡杯中酒,江之煥俯身叩首。
「明日之後,老奴便會被斬首。身S事消,一切皆是老奴一人所為,殿下萬可安心。今日一見,便是永訣,老奴臨終想再嘮叨兩句。」
「事敗身S,也是常事。如今大局已定,隻望殿下放下心中執念,即刻請旨出京就藩,平安餘生!」
肅王並不答話,一杯接著一杯倒酒。
酒香燻得斯人醉。
江之煥那雙保養精致的手竟顫抖著撫上肅王的面龐,眼神全是慈愛的光芒。
「老奴隻盼殿下平安!」
肅王臉色陰沉得像六月轟雷時的烏雲。
他嫌惡地起身,忙不迭用絲帕擦拭,臉上盡是上位者的睥睨和鄙夷。
「登頂帝位是我此生的宿命,江公竟勸我放棄,難不成忘記了母妃臨終前的囑託?」
江之煥身子顫巍巍,扯著他的袍角,仰頭苦苦哀求。
「你是我和晴兒唯一的孩兒,我隻希望你能好好活著!」
肅王猛然抬腳,用力將其踹翻在地。
他斜睨著地上的人:「狗奴才!一個殘缺的閹人,就憑你也敢肖想母妃?母妃怎會為你生下孩子!」
「看在你為本王當狗這些年還算盡心,今天就給你個痛快。」
「本王的生父是永安王。」
一段宮廷秘辛就此開啟。
12
安朝第一閹人江之煥,一直以為肅王乃其親生子。
故為其鏟除異己,拉攏朝臣,蕩平阻礙,親力親為,肝腦塗地。
如今,被肅王當面告知其生父乃是永安王,江之煥呆住了,身體仿佛被釘在原地。
「你胡說!是晴兒親口告訴我,她懷了我的孩兒。」
素來冷靜的他,竟也有了歇斯底裡。
「哈哈哈……」
肅王狂笑不止。
「若不如此,如何騙你為我們母子二人賣命!」
「當年母妃流離市井,被父王救下入了王府,他們二人情意相投。沒成想,卻因母妃貌美,被狗皇帝強搶入宮為妃,還借故處S了父王。母妃入宮不久便發現自己身懷有孕,為了護我周全,隻得委身於你一介閹人。」
「你是母妃最不堪的回憶,是她一生的汙點,你還是害S我父王的兇手!母妃怎會為你誕下孩兒。」
「痴心妄想,該S!」
肅王狠狠瞪著他,如地獄修羅令人毛骨悚然。
肅王的生母南晴也曾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家道變故被永安王搭救,成了王府的舞姬。
從天上月,到人間泥,她自是不甘。
尋機會爬了永安王的床,還與王爺侍妾的哥哥江之煥有了苟且。
永安王素來風流,對美人甚為憐愛。
但身為皇叔,他萬不敢與皇帝爭女人。
南晴被前來王府赴宴的皇帝看中,他便連哄帶騙將她送進了宮。
王爺無情,情郎卻有意。
街溜子江之煥竟對南晴生出深重的情義。
還有什麼比愛而不得更痛苦?
心上人被送到皇帝榻上,他恨毒了永安王,收羅證據入京告發,終致其身S獄中。
他卻因此得了皇帝青眼,走上權力之路。
男人總以為可以將女人玩弄於鼓掌,殊不知,女人中也有強者,南晴算是一個。
入宮承寵沒多久,南晴發現已珠胎暗結,算日子根本不可能是龍種。
混淆皇室血脈,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家人早就S光了,誅不誅九族倒是無所謂。
奢華和寵愛,她還未來及享受,這條命還不能丟。
此時永安王,已身陷囹圄,自身不保,更救不了她。
索性傳密信給江之煥,騙他是腹中胎兒生父。
本隻是求其想辦法瞞天過海,哪成想這傻子如此痴情,竟能為他們母子淨身入了宮門。
孩子壓根不可能是他的。
南晴雖喜他年少痴情,卻嫌他地位低微。
每次與他歡好後,她都立即服下避子湯,萬不想與其牽扯過深。
權傾朝野,人人懼怕的江公竟也是個可憐人。
江之煥當年淨身入宮,為掙一個富貴前程不假,但更多的是為了他的晴兒。
進宮的小黃門一般都是七八歲大的孩子,年齡小,更易淨身。
他一個十七八歲的精壯少年,身體早已成熟,再施閹割之術,S亡風險極高。
為了晴兒和她腹中孩兒能在宮牆內活下去,他毫不猶豫籤下了「自願閹割書」。
他被蒙上眼睛,脫盡衣褲,手腳綁在淨床上,活像—個苦難的「大」字。
沒有麻藥,沒有止血藥,當刀子匠用月牙形煽刀切下他的寶貝後,他的心疼得簡直要從嘴裡跳出來。
他躺在床上痛苦哀嚎了三天,高燒不退,九S一生。
隻憑著對晴兒的不舍,他硬是挺了過來。
熬過了生S關,一步步走上了權力的巔峰,南晴也被他推上寵妃的位子。
後來的巫蠱、宮鬥也是他為肅王母子上位的手段罷了。
到頭來,活他幹了,鍋他背了,命他丟了,孩子卻根本不是他的!
這算盤,打得不可謂不精。
這心思,不可謂不毒。
他江之煥就是個 24K 純金傻子。
眼珠裡的血絲一點點爬上來,他伸手欲掐肅王的咽喉,卻發現雙手軟軟使不上力氣。
欲張嘴高呼,卻好似被扼住喉嚨,完全發不出聲音了。
中毒了!
肅王用力捏住他扭曲的面頰,將壺中餘酒一股腦灌入。
呱嗒一把摔碎了酒壺,在他臉上啪啪啪接連拍了幾下。
「可惜了一條好狗,本王還真是不舍。不是怕惹老不S的懷疑,本王早就一刀子賞給你個痛快。現在就留你苟活幾個時辰,好好享受骨裡香的愉悅吧。」
肅王浪笑著離去,江之煥如一攤爛泥癱在地上。
骨裡香,毒入骨,有奇香,眼可動,耳可聞,腿可行,唯手不能提,口不能語,如同木偶,任人擺布。
次日,江之煥被囚車鎖鏈押解至宣武門。
我提醒睿明帝,江之煥戾氣過重,需在現場為其誦經入輪回,否則其魂魄將會繼續禍亂宮闱。
皇帝便請我纡尊降貴,至行刑現場施法超度。
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
一路上,爛雞蛋、臭白菜扔了他滿頭滿臉,再沒了往日的精致和光鮮。
行刑前一刻,我出現在江之煥面前。
一看見我,他兩眼放光,幾欲起身,都被身旁的刀斧手按跪在地,胸中發出野獸般的嗷嗷嘶吼。
我輕輕蹲下,在他耳邊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輕語:「你是不是想問,我究竟是何人?」
我衝他微微一笑。
「我叫林夭夭,是林方荀的女兒,今日是來向你索命的!」
他雙眼圓瞪,嘴巴大張著,如瀕S的魚。
一腔恨意無處去。
午時三刻到。
咔嚓一聲,隨著刀斧手手起刀落,江之煥的腦袋滾落在我腳下,瞪大的雙眼滿是不甘。
江之煥S了。
算計一生,卻為他人做了嫁衣;
追逐一世,終究身敗名裂;
痴情一場,也隻是擺布和利用;
蠅營狗苟,驅去復還,感動自己,娛樂他人!
笑話一場!
隻一個江之煥的性命,還遠遠不夠償還。
沒幾日,肅王便被睿明帝悄然處決,不聲不響,無聲無息。
金英是我的四師兄。
那場子夜的談話,正是我們師兄妹引肅王二人唱的一出大戲。
一字一句, 被一牆之隔的睿明帝納入耳中。
寵妃與多人有染,愛子亦非親生, 頭頂綠草如茵, 萬馬奔騰。
皇帝僵坐在椅子上, 即使身體挺直, 努力維持著一國之君的尊嚴,也揮不去那份生命即將故去的絕望和頹敗。
大抵做過皇帝的人都有這種自覺。
國可以破,家可以亡,人頭可以落地, 但尊嚴不能丟失。
接連打擊下, 睿明帝的生命走向終點。
臨終前,他寫下一道「罪己詔」,深陳既往之悔, 為自己荒唐的後半生懺悔, 也為枉S的林家、祁家、王家等朝臣世家正了名。
一代帝王落幕。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我出生時奄奄一息,被師父帶去了涿光山,一呆便是 15 載。
「願真」我脫掉道服, 換上了阿娘置辦的那身衣裙, 遷回林府。
林家嫡女林夭夭終見天日。
時隔兩年, 林府的牌匾重新掛上。
鞭炮響起,眼淚滾下來。
我將那本仇人名冊扔進火盆裡, 連同家仇國恨一同化作青煙嫋嫋離去。
爹、娘、阿兄、阿嫂、祖父、祖母……林家的列祖列宗, 這個結局, 你們可還滿意?
新帝登基後,以雷霆手段肅清朝政,鋤奸佞, 肅朝堂, 安邊境, 廣積糧,選人才, 減稅賦, 安民心, 金剛手段, 菩薩心腸, 快速還大安一個朗朗乾坤。
四師兄金英封清平侯, 官拜相國。
我和其他幾位師兄拒絕了新帝留京任職的盛情邀請。
同返涿光山陪師父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所謂真命天子,不過是心懷蒼生,知民心,順民意, 永葆初心罷了。
我這個天命師,也不過是在權力的鬥爭中, 揣測人心,權衡利弊,順勢而為。
如今,心願達成, 是時候撤出京都的漩渦了。
我翻身上馬, 縱馬揚鞭,衝涿光山奔去。
回首凝望,有春風拂過, 不遠處的京城已籠罩在一片新綠之中。
春天來了。
真好!
願我大安,昭昭如願,歲歲安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