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話說完,我點了點頭,拿上她給我新準備的鋪蓋,立刻搬了過去。
其實我也不是全因為嘴饞。
我知道,有些東西阿姐不想讓我看見。
我隻是給她個臺階下罷了。
「嘖嘖嘖,姐妹情深的戲演得不錯。」
一轉頭,麗娘正在不遠處看著我偷偷抹淚。
我剛想發作,但又意識到自己和姐姐正寄人籬下,還是將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見我直翻白眼,她攤了攤手,隨後指指廚房。
「以後你就在這幫忙,嘖,這模樣太醜,你可少去前廳晃悠。要是摔了盤子,就從你的飯錢裡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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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答應過給我飯吃的。」
「不幹活就隻給你吃蘿卜。」
她一邊說,一邊踢了踢角落堆成小山的蘿卜堆。
我不愛吃蘿卜,就隻能去跟著廚房幹活。
做工的趙大姐不怎麼愛笑,臉上有一道長長的疤。
或許是因為我倆都毀了容的緣故,她打第一次見我時就態度不錯。
不僅在我碗裡多加了個蛋,還用腳踢了踢我的屁股。
在我叼著面條抬起頭時盯著我的眼睛問。
「你,想不想學手藝?」
我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隨後便成了她的學徒。
8
姐姐的常客中,有一個是金陵太守家的二公子。
他不願別人知道自己逛窯子,所以每次都讓自己的手下出面,摘了姐姐的牌子,隨後由他從後門溜進來春風一度。
我看不上他,但姐姐喜歡。
她說二公子大方,給的賞金比別人多好幾倍。
麗娘也點點頭,給我丟幾個銅板,哄我去街上自己買糖吃。
二公子來的時候,他那個被用來當擋箭牌的手下總是會溜進廚房。
無他,就是為了避免被其他人看見。
我原以為他一個金陵首富少爺的小跟班,不說穿金戴銀,但吃喝不愁應該還是有的。
但當我看到擺攤賣字畫的他時,著實震驚了一下。
他似乎也認出了我,一時間有些窘迫,手腳上也慌亂了些。
姐姐跟我說過,若遇到熟人潦倒,最好裝作沒看到,徑直離開就好。
於是我謹遵教誨,裝作沒認出他轉身回了怡紅樓。
可隔天,他就蹲在門口,攔住了趕著早市去買菜的我。
他說他叫聞瑾,是個秀才。
我不知道他意欲何為,隻想趕緊跑遠點,誰知他卻上前來攔住我。
「我說你,再拉拉扯扯我就報官了。」
「別別別……」
說話間,他像是下了什麼決心,從荷包中拿了幾塊碎銀子放到我手上。
「前日打照面的事情,還望姑娘保密。」
我半信半疑地接過銀子,卻沒有放松對他的警惕。
「你該不會是明面上賣字畫,實際上做什麼非法的勾當吧?」
「絕無此事!」
我的猜測似乎讓對方有點下不來臺,連聲音都提高了幾分。
察覺到自己的失態,聞瑾輕聲咳嗽掩飾了幾下。
隨後,他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周圍。
然後湊近了些,獻寶似的湊近些和我說了自己的想法。
「我是要賺銀子,給芍藥姑娘贖身。」
這話說完,聞瑾的臉瞬間紅了半截。
我手中的籃子也掉到了地上。
因為芍藥,是我姐姐的花名。
9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我沒有做出太大的反應。
隻是在每次聞瑾躲在後廚時套套近乎。
或許是平時沒什麼說話的人,也或許是覺得我一個十三歲的小屁孩沒什麼本事。
寒暄幾次之後,他竟然真的開始和我說起自己的事情。
他原本也是個讀書人,隻是年幼時家道中落,父母雙亡,他也被賣進太守府做苦役。
因為會些書畫,懂些筆墨,向來好面子的二公子便將他帶在身邊。
以借他的詞句充充場面,立個才子人設。
而每次二公子來找我姐姐時,都會給他一筆錢叫他去找相好的姑娘。
但他每次都不用,為了省錢,隻能給我師傅趙大姐塞點銅板,躲來後廚。
「那你出去賣字畫什麼的,都是為了湊我姐……湊芍藥姑娘的贖身錢?」
他不說話,紅著臉點點頭。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感覺這人說得不像是謊話。
「為什麼?你喜歡她?」
聞瑾沒有再點頭,隻是看向了廚房的小窗戶。
「芍藥姑娘是天上明月,不該陷在淤泥之中。」
我聽不懂他的意思,但我覺得他應該是對我姐有意思。
但怡紅樓的典身錢向來高得出奇。
他想贖姐姐離開,至少得攢三千貫。
就算不吃不喝,也不知道什麼猴年馬月才能攢夠。
想到前幾天撞見他時,他來回吆喝的模樣。
我低下頭嘆了口氣,隨後從荷包裡依依不舍地掏出他之前給我的封口費,又塞回他手裡。
聞瑾見此情形,望向我的眼神充滿了不解。
我擺擺手沒多說什麼。
他愣了幾秒後拱手向我道謝,小心翼翼地將錢收好。
就這樣,我們也成了朋友。
10
隨著我年齡的增長,趙大姐給我安排的活計也越來越苛刻。
我手上的傷也多了不少。
姐姐每次看了都很心疼,去買了最好的金瘡藥來每天給我塗抹。
她說辰兒乖,忍一忍就不痛了。
我看著她幾乎要掉眼淚的模樣,心中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緒在翻湧。
因為當年破廟的事情,姐姐她對我身上的疤痕格外敏感。
她甚至覺得,如果那天她沒有奮力掙扎把我吵醒,或許我就不用小小年紀就被迫S人,還受了那麼重的傷。
我說她是個傻子,她卻不惱,隻是搖搖頭。
隨後,將整個人埋在我的肩頭。
姐姐很瘦,透過輕薄的紗衣,可以清楚地看見她肩上聳起的骨頭。
討厭的麗娘,明明說好了不要骨瘦如柴的丫頭,還是把我姐姐養成了這個樣子。
我在心裡罵麗娘,其實是在罵自己。
「阿姐,我們逃走吧?」
聽見我的話,她抬起頭。
柔軟的手心和長著繭子的手指依次劃過我的臉,望向我的眼神充滿了無奈和憐愛。
她說,辰兒,不待在這,我們還能去哪呢?
我說天大地大,去哪裡都好。
她笑而不語,陽光透過紙窗灑在她臉上,將她的皮膚紋理都勾勒得格外清晰。
脂粉的香氣混著金瘡藥的味道鑽進我的鼻腔,姐姐的手輕輕拭去了我臉上的淚。
「辰兒,我們得先活下來,才能堂堂正正地活著。」
那時的我還小,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隻覺得自己是姐姐的負累,害她身陷囹圄。
直到多年之後,我們兩個立在金鑾殿中上書陳情,為全家平反時。
我才知道那時的她,下了多大的決心。
11
我開始長身體後,麗娘便不再允許我去前廳。
甚至入夜後都不準我再出去轉悠。
我說她鹹吃蘿卜淡操心,就我這張臉,隨便一個人見了都得嚇昏過去。
她撇撇嘴,將自己的腰晃得好似二月抽芽的柳枝,踹我一腳之後就往前走。
這兩年來,我一直在琢磨賺錢的法子,卻總是不得要領。
怡紅樓的人來來往往,姐姐也成了享譽金陵的花魁娘子。
她贖身的錢又往上滾了好幾倍。
我坐在聞瑾的書畫攤上愁眉苦臉地嘆氣。
他招呼走客人後往我手裡遞了顆糖,隨後坐下和我一起嘆氣。
「你也真行,和人家芍藥姑娘話都沒說過一句,還在這裡巴巴賣命。我想跟你說好啊,就算有天你撞大運攢夠了錢,也別指望……」
「我沒指望,我就是希望她自由。」
他的回答和之前一樣。
我看著他一臉蕩漾的神情,不自覺地有些奇怪。
「你……是不是之前認識她?」
聞瑾聽見這話,趕忙收起了自己的神色。
「怎麼可能,我這就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罷了。」
切,我才不信。
但他不願意說,我也就不多問。
世間愁苦事情多,刨根問底也不過是揭人傷疤。
反正他沒有壞心思,就隨他去吧。
回到怡紅樓時,我正好看見了麗娘。
剛過晌午,門還沒開,姑娘們也都在休息。
她靠在院中的桃花樹上嗑瓜子,見我過來,衝我招了招手。
「小夜叉,又去街上找誰去了?」
「你管不著,臭老鸨。」
她說話難聽,我出言不遜,兩個人各有千秋,也就都不在乎。
從她手中抓了把瓜子,我坐上了院中的石桌。
噼裡啪啦嗑瓜子的聲音,在難得清靜的怡紅樓中顯得格外刺耳,我們兩個嗑著嗑著不知怎麼就較上了勁,開始比誰的速度更快。
最後,以我的嘴唇磕破塊皮作為結束。
「你這丫頭片子,真是一點虧都不願意吃,像我。」
我翻個白眼,雙手撐住桌子,抬起頭看天上的太陽。
麗娘見我不理她,就也湊過來和我並肩而立。
「昨天廚房那隻鹽水鴨,是你做的?」
「嗯,怎麼樣,厲害吧。」
「厲害,客人說太鹹,讓我扣你工錢。」
「你少說屁話騙我,趙姐都說了,我這手藝比醉仙居的廚子都不在話下。」
我揚起下巴,有些驕傲地抬起頭。
麗娘卻罕見地沒和我鬥嘴。
她沉默片刻後,開口詢問。
「那你,要不要離開怡紅樓?」
12
麗娘的意思,是要我搬出煙花柳巷,去城中找一個正經營生。
我不願意,去找姐姐。
她卻和麗娘統一口徑,一直要求我盡快離開怡紅樓。
「辰兒,這裡不是女孩子家該待的地方。」
「那你呢?你要我留你一個人在這繼續受苦麼?我救不出你,至少得留在這裡陪著……」
「薛辰雲,這裡是青樓。」
姐姐的語氣有些強硬,她意識到這點之後,低下了頭沉默了片刻。
「姐姐不是要你拋棄我,隻是如今的情況,你能安安穩穩地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我說不過她。
因為我也知道,這裡不是什麼好地方。
被陷在這的女子,除了被家人賣進來的,就是走投無路的苦命人。
像我這樣有親人庇佑,又能學些東西,如今還能離開這個泥沼。
已經是求也求不來的好命。
但若我就這麼離開,再想回來便是難上加難。
更別提是贖姐姐離開了。
但姐姐鐵了心送我走,若我不松口,她便不再見我。
麗娘看著碰了一鼻子灰的我,嘆了口氣,將糖糕塞到我手中。
「也沒說讓你現在搬走,至於吵成這樣麼?」
這話激起了我的希望,我抬眼看向她。
麗娘嘴邊的媒婆痣不自然地抖了抖,隨後她拿帕子遮住我的臉。
「你一個十三歲的奶娃娃能幹什麼?怎麼也得等你及笄後再說,先住下吧。」
有了她的保證,姐姐雖說不樂意,卻也沒再多說什麼。
隻是給我立了規矩,要我入夜後便不準從廚房中出來,直到客人們都歇下才行。
13
來到怡紅樓的第四年,二公子有了個新相好的。
那姑娘是新來的,叫紅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