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周時嶼接了個電話後,神色異常。
我問:「怎麼了?」
周時嶼搖搖頭,勉強對我擠出一個笑:「一個老朋友生病了,身邊沒人照看。」
我點了點頭,善解人意道:「沒人照看是有點可憐,既然找上你了,你就過去吧。」
周時嶼愣了愣,有些驚訝:「這麼幹脆?你也不怕生病的是個異性嗎?」
我朝周時嶼露出一個信賴的笑:「夫妻之間講究信任,我不怕你變心的。」
周時嶼有些感動,湊過來親了親我的臉:「謝謝老婆體恤,我會早點回來的。」
誰在乎他早不早點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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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時嶼一走,周宴就來了。
他換了一身衣服,隻是臉上有些疲憊:「昭昭,我弟弟他對於你來說不是個合適的結婚人選。」
我反唇相譏:「他不合適,你合適嗎?」
周宴揉了揉發疼的額角,耐著性子道:「你知道他這會兒出去見誰嗎?沈甜甜,他的前女友。」
我面色平靜地點了點頭。
周宴訝異:「你知道?」
我自然知道,從我認識周時嶼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他性子優柔寡斷,對待感情並不是個堅貞不渝的人。
可那又怎樣,我嫁給他,本就不是為了感情。
倒是今日這一出給我提了個醒。
既然已經見到周宴了,我該找個地方了此餘生了。
周宴喉嚨滾了滾,有些欲言又止,又像下定了某種決心,嗓音細致溫柔:「昭昭,那年我離開大明山之後其實去北京找過你,」
「那時你剛下晚自習,扎著高馬尾,和旁邊同學相談甚歡,我覺得你離開我也可以過得很好,」
「後來我去了柏林,那裡也有災區,我教了很多孩子說中國話,我以為可以麻痺自己,」
「可我想起你的時候卻越來越多。」
「我今天回來,本來是打算觀完禮後就去北京找你的,但我沒想到,你會是時嶼的結婚對象。」
周宴說話向來都是有條不紊,不緊不慢。
可他隻說了這一段話,就已經哽咽了無數次。
「昭昭,我知道你可能會有些混亂,我等你考慮好。」
周宴滿身風雪地進來,又帶著滿身風雪出去。
他走後,我終於抑制不住地大哭出聲。
命運捉弄,我卻無可奈何。
18
周時嶼是在第二天早上回來的。
他應當是很高興,嘴角還帶著笑意。
我一夜未眠,將新出爐的離婚協議遞給他。
周時嶼怔愣,又不可置信:「昭昭,你要因為這點事情跟我離婚,我可以解釋的!」
我笑笑,有些無力於從哪裡說起,隻能道:「周時嶼,對不起,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和你結婚,也隻是因為我想見周宴一面。」
周時嶼抬頭:「我哥哥?」
我點頭,卻不想多言。
要論起我與周宴的事情,太多也太雜。
我不想費腦筋講。
周時嶼依舊接受不了:「昭昭,我不想跟你離婚,我們昨天才剛結婚,一旦離婚,論公,這會對公司股票造成影響,論私,我不想讓周家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周時嶼,」我打斷他的話,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你愛我嗎?」
周時嶼沉默,說不出來話。
我笑了笑,將他的內心一點點剖析:「你不愛我,你愛的隻是那個能忍受你一切,包括你裝窮的人,如果你愛我,就不會讓我大冬天給你刷鞋,手洗衣服,」
「你也不會在各種節日隨便買點東西糊弄,」
「你更不會跟別的女人糾纏不清,周時嶼,你可能會喜歡我,但你更愛自己。」
「沒有人會用裝窮這一招兒來試探愛人的真心,就這一點,你已經輸了。」
周時嶼臉色煞白,沉默不語。
我將那份離婚協議放到桌上,然後說:「我累了,協議你有時間記得籤一下,我們好聚好散。」
周時嶼身形不穩,幾欲摔倒在地。
可這跟我已經沒有關系了。
19
拿到離婚證的那一天。
我獨自一人拖著行李箱去找了閨蜜。
自從我們上次鬧翻後,她連我的婚禮都沒來。
你看,這個人多記仇。
還好房子密碼沒變,我開門進去的時候,她雙手抱臂,沒好氣道:「呦,離婚了才知道來找我啊?」
我舉了個求饒的手勢,可憐兮兮道:「身上沒錢,能在你這借住幾天嗎?」
閨蜜讓開位置:「住,隨便住,顧昭昭,你就是我大爺。」
我討好地笑笑,回了一句:「你當我大爺也可以。」
打開行李箱,我將東西一件件擱置好,卻忘了藏好那張診斷單。
我下意識想要遮掩,卻被閨蜜眼疾手快地搶過去。
完了,瞞不住了。
果然,閨蜜像是被五雷轟頂一樣,整個人語無倫次:「昭昭,你,你得了癌症?」
「不可能,不可能,我看你整日生龍活虎的,說,是不是整裝病這一出騙我呢?」
我點了點頭,語氣無比鎮定:「花五塊錢找打印店改了名字,逗你玩呢!」
閨蜜的眼淚卻簌簌地落下來,止都止不住。
我手忙腳亂地拿紙巾給她擦,擦著擦著,我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我說:「小丫,我想回大明山了。」
哦,忘了說了,
我的閨蜜叫王小丫。
那個和我一起玩到大,又二話不說跑來上海找我的王小丫。
20
可能是我的運氣真的不好。
我跟王小丫在大明山隻度過了兩天安生的日子。
第三天凌晨四五點左右的樣子,村長老婆瘋狂敲打我們的門,大聲叫道:「快跑!泥石流來了!」
我徒然清醒過來,然後扯著還有些迷糊的王小丫衝出了房間。
洪水漫過低矮地面,漲勢恐怖,一波接著一波。
整個村的人都盡量站在高處,尋求能夠支撐的地方。
救援遲遲不來,而水位已經漲到了我們膝蓋以上的位置。
最邊上兩個四五歲的小孩被腰下的洪水嚇得大哭。
村長皺眉,上前換了位置。
我松開閨蜜的手,在她拒絕的目光下同另一個小孩子換了位置。
村長眼裡有淚光閃爍,有些不忍:「昭昭,你下去,我答應過你父母,要好好照顧你,顧家,總得留個後才行。」
我朝村長露出一個笑,答非所問:「村長,等洪水結束,你該剪胡子了。」
附近站著的人都在笑,隻有知道內情的王小丫哭成了淚人。
水位還在漲,大人換了小孩的位置,年輕人擋在老人面前,男人將女人護在身後。
我閉上眼睛,安靜地等著S亡的到來。
轟然一聲巨響,噠噠噠的馬達聲由遠及近。
直升機停在我們面前,為首的那個人有著我再熟悉不過的眉眼。
周宴下了扶梯,狠狠地將我攬在懷裡。
我聽見他喚了一聲:「昭昭。」
這樣就很好了,我笑著倒在周宴懷裡。
21
再次睜開眼,是在醫院。
周宴好似哭過,眼裡是遮掩不住的紅。
我問:「周宴你哭什麼,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呢。」
周宴聲音艱澀:「昭昭,你覺得我該知道些什麼呢?」
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平靜,好像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但是,周宴緊握的拳頭泄露了他的情緒。
我看著,鼻尖忍不住發酸:「周宴,你想哭就哭,不必忍著,我不會笑話你的。」
周宴雙手捂住臉,沉默不語。
我隻能從他沉重的呼吸以及偶爾泄露出來的嗚咽判斷他在哭。
我抹了一把眼淚,有些笨拙地抱住周宴,輕聲道:「周宴,沒關系的,我不在乎。」
周宴猛地站起來,背過身,聲音哽咽:「昭昭,你等我,我會給你找來最好的醫生。」
自那之後的很多天,我極少能看到周宴的身影。
隻是偶爾,深夜因為疼痛醒來的時候,床邊會有一杯溫熱的水。
我便知道,周宴剛剛來過了。
倒是周時嶼,最近來得格外勤。
他每次來,都是一副我快要S了的樣子,看得我鬧心,趕又趕不得。
我偶爾無聊也會逗他。
沒辦法,王小丫一看到我就忍不住哭,周宴又不在。
我隻能在周時嶼身上找樂子。
譬如,我在被剪掉頭發後,會問周時嶼:「你說我變成光頭是不是很搞笑欸?你哥回來該不會不要我了吧。」
周時嶼目露不忍,默默移開眼睛說:「不會。」
我就又逗他:「哎,都說當病人時間長了身上會有病氣,你聞到我身上有沒有什麼難聞的味道?」
周時嶼咬了咬牙, 有些惱火:「顧昭昭,你是不是在逗我玩?」
我笑了笑, 坦然地點了點頭:「逗你好玩嘛。」
22
三天後, 周宴風塵僕僕地從美國趕了回來。
他那樣注意整潔的人,衣服起了褶皺,胡子拉碴。
可他緊緊抱住我,說:「昭昭,我們去美國治療吧。」
我被連夜轉往美國治療。
周宴陪著我一起的。
在美國的這些日子, 每天都是化療, 放療, 抽血,吃新型藥, 然後看著一群白衣藍眼的外國醫生用英文討論我的病症。
被推進手術室的前一天晚上,我跟周宴不可避免地談到生S。
我說我要是S在手術臺, 就讓周宴把骨灰撒在大明山。
他說我不會S。
我說可惜沒能跟周宴約過一次會,看過一次電影。
他說我不會S。
我說S前能見到周宴一面也挺值的。
他說我不會S。
我不說了,周宴也保持沉默。
最後, 他說:「昭昭,如果真到了你我分離的那一天,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他沒有笑, 表情也很正經, 我便知道他是動了真格。
周宴, 他想陪我一起S。
可我不想這樣悲慘的事情發生, 隻能在內心瘋狂許願。
上天啊,請救救我吧。
23
最害怕的那一天終將到來。
被推到手術室門口的時候,我松開了周宴的手。
無聲對他說了句我愛你。
周宴那樣穩重自制的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紅了眼,落了淚。
他重新握住我的手,力道格外的重, 落在我額間的吻卻溫柔。
「昭昭, 我等你, 記得, 你不屬於S神, 你屬於這個春暖花開的世界。」
我笑著點了點頭。
手術室的燈光刺眼, 各種儀器插在我身上, 醫生們在我旁邊小聲討論。
麻醉藥被緩慢推進胳膊,耳邊的聲音開始逐漸遠去,陷入昏迷的前一秒, 我露出了一個笑。
真好。
山水一程, 我跟周宴也算沒有錯過。
周宴等在外面, 手指控制不住地顫抖, 他想,等昭昭醒來,他就向她求婚, 他現在應該先訂好鑽戒才對, 這樣昭昭看見了肯定會很開心。
他給助理打電話,話筒裡助理一直周總周總地叫著。
周宴張了張口,才發現自己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他頹廢地掛斷電話,忽然聽見窗戶發來「咚咚咚」的細微聲。
周宴走過去, 推開窗戶,才恍然外面已經銀裝素裹。
昭昭,又下雪了。
他笑著流下了眼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