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宴在全縣最大的酒店辦了謝師宴。
09
熱鬧過後,同學們說說笑笑地離開。
我沒走,刻意留到最後。
席間隻剩我跟周宴兩個人。
「顧昭昭。」
周宴喊我過去。
他那時喝了點酒,眼神潋滟,唇角帶笑。
「老師恭喜你學有所成,那架鋼琴我已經讓人送到你家裡了,你還有什麼其他的願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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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什麼其他願望。
自然是有的。
可那個願望太不切實際,看起來又違背師生綱常。
所以我說:「周老師,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教我學鋼琴嗎?」
我偷看過周宴彈鋼琴的樣子。
目光專注,手指在琴鍵上飛躍,動聽的琴聲便慢慢地流瀉出來。
像極了古文裡的謙謙君子,芝蘭玉樹。
我猜周宴應當很喜歡鋼琴的。
人總是存在愛屋及烏的心理。
我想,周宴既然喜歡,我學學又何妨?
哪怕我對鋼琴不感興趣。
可周宴拒絕了。
他眼神冷下去,笑容收斂,整個人都透著一股生硬感。
他說:「不行。」
意識到自己失態,他又緩了聲音,說:「老師手機裡有教學視頻,你跟著練好不好?或者把禮物換成手機?」
「高三的時候不都喜歡玩手機嗎?」
我當然渴望擁有一部自己的手機。
但是比起周宴,手機算得了什麼。
父母還在世時,經常誇我純真善良,但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有旁人難以企及的偏執。
就比如現在,周宴拒絕了我。
我悄悄掐緊自己大腿,淚眼婆娑:「周老師,你怎麼能說話不算話呢,我隻是想學鋼琴而已。」
許是十八歲小女生的眼淚無人能擋。
周宴在手足無措下答應了下來。
10
在同齡人瘋狂享受假期時,我日日往周宴的住處跑。
我也開始變得嬌蠻肆意起來。
心情好的時候就叫周宴周老師。
心情不好就會變著法叫他,譬如:「周宴,周周,宴宴,周宴宴。」
周宴每次都會板起臉訓我,但日子久了,耐不住我S皮賴臉地一直叫,他也就習慣了。
我跟周宴的關系在無形中拉近了許多。
有時候練完琴,周宴自己來了興致,便會講他自己家鄉的事情。
我呢,就坐在他旁邊,一邊剝慄子一邊安靜聽他說話。
周宴說他的家鄉在上海,家裡除了他還有個弟弟叫周時嶼,頑劣不堪,很是頭疼。
周宴還說,他高中的時候比他弟弟還頑劣,有次為了替一個女生出氣把對面男生的頭開了瓢。
我問周宴:「你為什麼要替那個女生出頭?」
周宴神色晦暗,不知所謂地笑了笑:「因為,我喜歡她啊。」
慄子掉在地上,發出震耳欲聾的一聲響。
11
那是我第一次從周宴口中聽到姜餘的名字。
後來,仿佛是有了傾訴對象,周宴提起姜餘的頻率高了許多。
我練完琴後依舊坐在周宴旁邊,聽他講他們的愛恨情仇。
周宴高中成績全校墊底,家裡看不過去,花重金請了交大的高材生。
高材生叫姜餘。
周宴看不上眼,三番兩次地捉弄她。
可姜餘溫柔善良,無論周宴怎麼樣對她,她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
周宴討厭她,卻也從來沒有趕過她走。
兩人日久生情,有過一場驚天動地的戀愛。
周宴的鋼琴就是姜餘教會的。
他帶來大明山的那架琴也是姜餘送給他的。
兩人約定好,等周宴畢業後就去領證。
可是後來,姜餘去了山區支教,再也沒有回來過。
我問周宴,來大明山支教是不是也是因為姜餘。
他沉默良久,點了點頭。
自那之後,我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去找過周宴。
跟S人爭周宴,我爭得過嗎?
12
錄取通知書到的那天,我去找了周宴。
他很忙,忙著寫教案,忙著做開學準備工作。
好像我來不來都一樣,他並不在乎。
我抱著箱子進了周宴的辦公室。
他依舊溫和,唇角帶著笑意,了然道:「錄取通知書到了?」
我沒說話,沉默著將那個大箱子放在周宴腳下。
他訝異,問:「這是什麼?」
我笑了笑,好似並無所謂道:「哦,寫給你的情書,總共 912 封,周老師無聊的時候可以數著玩。 」
周宴表情怔忡,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我說:「琴譜也在裡面,當初就是為你學的,現在也沒有必要了,周老師,山水一程,祝我們後會無期。」
我轉過身,被周宴叫住。
他聲音澀啞,細聽有些顫抖:「學校報的哪裡?」
在此之前,我一直很想去上海看看。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我回頭,晃了晃手裡的通知書,聲音很輕:「北京。」
周宴跟姜餘在那個城市相識,相知,相愛。
所以,我為什麼要去?
即便它是我喜歡的人生長的地方。
我此生絕不會過去。
13
我在北京上大學的那兩年,為了回避有關於周宴的消息,一直沒回過大明山。
村長託人打電話過來氣勢洶洶地將我罵了一頓。
說我上了大學,見過大城市的繁華,就忘了本,忘了自己的根兒,連年都不回來過了。
於是,第二年的春節,我坐著綠皮火車回了大明山。
我害怕見到的人,害怕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大明山招到新老師後,周宴離開了。
臨走之前,他託村長給我留了很多東西。
其中就包括那架琴。
我不明白周宴什麼意思,我也不想去探究。
年一過完,我帶著琴回了北京繼續學業。
可一切都有點不對勁起來。
先是身體時不時傳來的刺痛,緊接著便是乏力,站不起來。
我在深夜掛了急診檢查。
醫生將報告遞給我的時候,有些不忍心:「配合治療的話,應該還能多活幾年。」
我在那一瞬間潰不成軍。
後來,我辦了休學,帶著所有的積蓄來到了上海。
我不在乎能活多久,我隻是想見周宴最後一面。
但是,周宴不在上海。
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14
我選擇待在上海,獨自等身體裡的這個定時炸彈爆炸。
但周時嶼出現了。
所以我改變了繼續等S的念頭,轉而接近他。
說起來我跟周時嶼認識也是巧合。
我那時隨便找了份房產中介的工作,接到的第一個看房的客戶是周時嶼的助理。
周時嶼名下房產眾多,助理主要負責管理,包括賣房和買房。
我手上賣出的第一個大單就是因為周時嶼。
哦,不,他的助理。
在得到周時嶼的同意後,他買下了陸家嘴正在出售的最貴的那套房子。
過戶需要買賣雙方的身份證。
我就那樣猝不及防地看見跟周宴長得有五分相似的周時嶼。
後來,我辭職,蓄意接近周時嶼。
周時嶼那時已經結束三段戀愛,分手原因都是因為女朋友貪財。
他決定換個策略,用裝窮來試探對方真心。
兩個心懷鬼胎的人就這樣聚在了一起。
我偶爾會看周時嶼的手機,那裡有周宴的微信。
可周宴從來不發朋友圈。
周時嶼也不清楚他哥去了哪裡,隻說是在歐洲到處飛。
可這不行,身體的異樣越來越明顯,我怕我堅持不到周宴回來的那一天。
好在,我跟周時嶼的婚禮上,
他出現了。
15
婚禮儀式結束之後,新婚夫妻要挨桌過去敬酒。
輪到主桌,我挽著周時嶼胳膊過去的時候,周宴站起來,眼神晦澀,聲音也啞得很:「祝你們百年好合。」
他將那一杯香檳一飲而盡。
我臉上始終帶笑,也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對著周宴道:「哥哥好。」
周宴聞言踉跄了一下,險些沒站穩。
周時嶼看不出來我們之間的暗潮湧動,拉著我的手對周宴說:「哥,我帶著昭昭去敬下一桌了,你先吃。」
餘光中,我看到周宴露出一個苦笑。
可我開心嗎?我並不開心。
我不知道跟著周時嶼敬了多少桌的酒,隻是覺得腿麻了,手麻了,笑麻了。
最後一桌敬完,我們回了主桌。
周宴已經不在了,他面前的餐食也未動分毫。
周時嶼皺了皺眉,問旁邊的助理:「我哥呢?怎麼飯都沒吃就走了?」
助理躬身答道:「周先生說回去倒時差。」
周時嶼這才作罷,轉而將重心放在我身上:「昭昭,多吃點,我感覺你最近瘦了好多。」
我機械地笑著,機械地吃著周時嶼夾給我的食物。
直到胃脹到泛酸,我對周時嶼說去上個廁所。
16
再出來,廁所門口站了個人。
那人長身玉立,唯獨衣領沾了積雪。
「昭昭。」
我沒應,轉身要走。
一隻手扣住我的腰,將我帶進他懷裡。
周宴單手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看他。
距離太近,連帶著周宴身上的冷香都清晰可聞。
下一秒,他吻了上來。
周宴侵略的意味太過明顯,我隻能無助地抓住他的衣擺。
良久,他松開我,手指摩挲著我嘴唇,聲音喑啞:「昭昭,我後悔了,和他離婚好不好?」
周宴後悔了。
我應當是開心的。
可眼角的淚卻無聲流了下來。
我對著周宴搖了搖頭,極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冷聲道:「已經晚了,周老師。」
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