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雙手抵在他胸前,顧沉潮熱的氣息逼近,溫度在我臉上瘋長。
可我的大腦和身體卻像掉進冰湖那般寸寸結塊。
顧沉沒有半分要挪開的意思,他一隻手擒住我,另一隻手徘徊在我腰間,輕輕拉扯我的衣帶。
他墨黑的眼睛,濃密的鴉睫,一寸一寸蠱惑著我的心。
「孩子的事,是意外。
「若你想要孩子,本王可同你再生四五個。
「隻要你做到一件事,做好寧王妃,同雲燕和睦共處。
「她身份特殊,不便拋頭露面應酬。」
他眼中的戾氣淡去,變得陌生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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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我以為從前的顧沉哥哥又回來了。
直到他說最後一句,我的心漸漸沉到谷底。
10
四目對峙,我雙手抵在我們之間,不許他更近一步。
半晌,院外傳來雲燕婢女的聲音。
「王爺,姨娘腿疾又犯了,痛得直冒冷汗,你快去瞧瞧。」
顧沉無聲的嘆了一口氣,直起身子,淡聲道:「雲燕的腿疾是因我而得,我必須去瞧瞧。」
他好像在同我解釋今晚為何會離開。
可我毫不在意,甚至松了一口氣。
翌日,我睡到正午才起來,廚娘正好進來傳午膳。
往日的飯菜,清湯寡水。
多虧杜鵑拿我的嫁妝為我開小灶。
今日餐桌上平白無故多了一盤肉,我舉起筷子嘗了一口,不像是尋常豬肉。
開口問:「這是什麼菜?」
「啟稟王妃,是鮮炒兔肉。」
我心髒猛地一抽,雲燕已經踏了進來。
她面容嬌豔,一雙深沉五兩的眼眸暗光流轉,微微牽起嘴角:「姐姐,兔肉好吃麼?」
我摔下碗筷,對杜鵑說:「白兔呢?可在籠子裡?」
杜鵑三步並作兩步去瞧,面色慘白地回來,衝我搖搖頭。
我轉身瞪著她,攥緊手心:「你S了我的白兔?」
雲燕面色漠然,眼中迸發出惡狠狠地光芒,「都是你自找的。
「我父親曾是一品官員,我的出身並不比你低。那日先皇未立遺詔,驟然薨逝,皇城亂做一團,有人想趁亂謀害皇子。是我偷偷將寧王殿下藏在馬車上,冒S將他送出去。
「為了擺脫追兵,我的馬車險些墜下懸崖,我的腿便是那時落下腿疾。我與王爺互生情愫,是你仗勢欺人,搶了我的王妃之位。
「我以為王爺敲打你這麼多次,你會安守本分。沒想到你卑劣到要用一隻兔子來爭寵。」
她的聲音不自覺地尖銳。
我一把揪住她的衣領,揚手甩了她一個巴掌。
若不是她的婢女阻攔,我恨不得將眼前這個女人撕碎。
雲燕拉開與我的身距,遞給身邊人一個眼神,那名婢女,放下手中的紙盒,打開盒蓋。
我目光一凝,渾身發麻。
雪白的皮毛被人硬生生的扒去,上面還沾的鮮血。
我舉起手,摔碎桌上的茶盞,舉著尖利的碎片想S了她,再把她揚灰挫骨。
雲燕明顯有所防備,他們人多勢眾,將我攔下。
倏然,門外響起顧沉冷冽的聲音。
「鬧什麼鬧?」
11
雲燕陰狠的臉色立馬變得柔和。
她跪倒在顧沉面前,哭唧唧地說:「是妾身不對,今早廚娘來報,說抓到一隻兔子,問我想吃什麼味道。我想著與姐姐一同分享,為丞相這隻白兔是姐姐愛寵,雲燕便來向姐姐認罪……」
她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我嘶吼道:「一派胡言,你分明是故意的,覺得我用白兔來爭寵。」
「王爺明鑑,雲燕別無此意。」雲燕仰起頭,露出臉頰上紅紅的巴掌印。
顧沉蹙眉道:「燕兒,你的臉……」
「王爺不要責怪王妃,她是氣極了才打我的。」她咬了咬唇,半低著頭,眼底凝著壓抑的恨意。
顧沉彎腰扶起她,滿眼皆是憐惜:「你腿不好,不要隨便下跪。」
他扭過頭來,對我說:「不過是一隻白兔,等開春後,本王再去給你獵一隻。」
「不過一隻白兔?」我牽了牽唇,似笑非笑,心痛如萬箭穿心。
顧沉淡淡地睨了一眼我,扶著雲燕出了門。
直到房中隻有我與杜鵑二人,我徹底地癱軟了下去。
「杜鵑,找個地方,把它埋了吧。」
我不敢去看那個紙盒一眼。
「好的,小姐。」
「再給我準備紙筆墨。」
「小姐要什麼?」
「我要和顧沉和離。」
12
我親手寫好和離書,送到顧沉面前。
他坐在主位上,略有深意地望著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是我毀了王爺的大好姻緣,如今我已想通,懇切王爺籤下這份和離書。你我一別兩寬。」
顧沉骨節分明的手,捏著和離書,指尖用力到發白。
他眉頭深鎖,嗓音暗啞道:「男人三妻四妾再尋常不過,晚晴莫非你覺得我後院隻能有你一人?雲燕她從未有過僭越之心,你是寧王妃,她隻是個妾而已。為何你不能大度一點?」
顧沉將和離書撕得粉碎。
「以後不要再提和離之事。我與你有年少之誼,雲燕於我有救命之恩,你們都同等重要。待你身子康健,我會把管家之權交給你。你現下隻需好好養著,日後為本王延綿子嗣。」
我驀然笑了。
顧沉蹙眉道:「你笑什麼?」
「我笑王爺自幼長在深宮,見多了陰謀詭計,卻沒辦法分辨枕邊人。」
他眼神驟然一頓,深深地看著我。
我繼續道:「雲燕要的,是王爺的獨寵。不是我容不下她,是她不甘與我分享夫君。
「她的手段心計,王爺想必再清楚不過,可你每次都是輕輕揭過。你的心已經偏向她了,何故還要將我強留在身邊。」
忽而,他拍桌而起,眼神盛怒道:「你我是皇上賜婚,如此輕率和離,莫非你要天下人看我笑話?」
顧沉走道我身後,雙手攬住我的肩膀,直勾勾地盯著我。
「況且,晚晴,你對我真的就無半點情誼了麼?」
我撇開他的手,「絕無。」
顧沉難以置信地往後退了一步。
我轉身踏出門去。
和離書而已,
他撕碎了,我可以再寫。
寫到他籤為止。
寧王府,終究困不住我。
13
我前腳回到院子,後腳管家便來知會我們,顧沉要為雲燕擴建院子,搭一個舞池,我們要搬去西苑。
「為什麼要王妃搬?」
「王爺說,姨娘腿腳不便,不好挪動。」
「腿腳不便還修什麼舞池?莫不是在司教房逢迎獻媚慣了……」
「大膽,區區婢女,竟敢口出狂言,指摘姨娘。」雲燕和她的婢女走了進來,一把按住杜鵑。
「來人,掌嘴。」
我上前阻攔:「住手,杜鵑是我的貼身婢女,要罰也該我來罰。」
「姐姐別怪妹妹無情,若是姐姐來管教,外人會說我們寧王府馭下無方,會說姐姐偏私的。」
我將杜鵑護在身後:「我說不許便不許,我是寧王妃。」
幾名家丁,為難地看著雲燕。
「給我打。」
「誰敢?打她如同打我,你們擔得起這罪名嗎?」
雲燕語塞,她緩了一口氣,陰冷道:「打不得總歸要罰的,杜鵑你就跪在這棵樹下,沒有我的吩咐不許起來。」
她臨走時,幽幽地看著我道:「姐姐可不許徇私哦。」
待雲燕走出院門。
我一把將杜鵑拽起來。
「我寫封信,你幫我送去給皇後。如今要想早點離開這裡,能幫我們的隻有皇後了。」
「好。」
「快去快回。」
杜鵑出府,一直到天黑都未曾回來。
我搬到了西苑,是整座王府最僻靜的角落。
黑沉沉的夜,仿佛無邊的濃墨,令人發顫。
我坐在院門口,望向通往大門的方向,一直沒見到杜鵑的身影,心中隱隱不安。
14
快到三更時,杜鵑被王府的護院押了回來。
顧沉神色肅然地立在我面前,他身後的雲燕,一臉得逞陰冷地笑。
我意識到事情不妙。
下一瞬,他們當著我的面,將杜鵑按在長凳之上,一杖一杖地打下去。
「你們幹什麼?」我撲過去,壓在杜鵑身上。
護院停手,顧沉大步走來,一把將我拽起來,「繼續打。」
「給我把王妃綁起來。本王今晚便讓府中所有人好好認清楚,在寧王府誰才是真正的主子。杜鵑膽大包天,居然跑去皇宮想要告狀。」
棍杖一下,一下落在杜鵑的皮肉上。
鮮血浸滿了她的衣裙,她額頭泛著細細密密的汗珠,明明痛到沒有說話的力氣,她卻仰起頭,朝著我的方向做了個口型。
她叫我,不要哭。
方才我的嘶吼聲太大,顧沉已經命人堵住了我的嘴。
我絕望的掙扎著,身上的麻繩困得太緊,終是徒勞。
一道驚雷伴隨著閃電,劃破天空。
雲燕懶懶地扯了一下顧沉的衣袖,「王爺,快下雨了,我們回去吧。」
顧沉冷漠地瞧了我一眼,命人停了手,為我送了綁。
我爬到杜鵑身邊,手輕輕一覆,全是血。
豆大的雨滴砸下來,我的心沉了又沉。
「來人,快去找郎中!」
院外值守的人聞言,並未動身。
「杜鵑姑娘是受罰,受罰哪兒有請人醫治的道理。」
「放肆。」我心急如焚:「若不去請,我今日要了你們的命。」
他們淡淡的撇了下唇,依舊罔若未聞。
我拔下頭上的步搖,戳在脖頸上,「若你們不去請,我S在這兒。我是太子的救命恩人,是將軍府的嫡女,是皇上賜婚的寧王妃,我S了,你們也活不了。」
二人臉色立變,趕緊跑去請郎中。
我撐著雨傘,為杜鵑遮雨。
她的傷太重了,實在不宜挪動。
杜鵑輕輕地牽了下我的裙擺,示意我蹲下來。
她氣息微弱,嘴角帶著笑意:「小姐別哭,你要我送的信,我已經送出去了Ŧů₈。小姐,你很快便自由了。」
15
「傻杜鵑。」
我臉上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郎中來了,我們幾人一起把杜鵑挪到房裡。
這幾日,我都守在杜鵑房裡,上藥喂藥。
杜鵑傷好的這天,皇後的懿旨也來了。
她召我入宮,接我的馬車就在寧王府外等著。
我領著杜鵑一同登上了馬車。
「小姐,太好了,我們終於不用留在那個魔窟了。」
我望著越來越遠的王府大門,心想,真的嗎?
皇後隻能護我一時而已。
自打我搬到皇後的鳳鳴宮,顧沉便天天來後宮問太後安。
他總是在問安之後,徘徊在鳳鳴宮門口。
皇後的貼身嬤嬤道:「殿下,您是外男,這樣往皇後宮內張望,總歸是不好的。」
他尷尬地離開。
隔日,太後便設宴,我也在名單之上。
和藹的太後坐在正坐上,顧沉就坐在我對面。
許久不見,他憔悴了許多。
太後沉聲道:「阿沉,先皇如今就剩下你與陛下兩個血脈了,陛下的嫡子都已經快十歲了,你也得抓緊,為皇室開枝散葉。」
「母後,兒臣盡力。」
太後眉眼帶笑地看著我,「阿沉幼時,我也隻是個才人,地位低下無法護他。我知你夫妻二人有間隙,可既為夫妻,已經是天賜的緣分,有什麼話好好說。莫讓人看了我們皇家笑話才是。」
我還未來得及反駁,太後又看向顧沉:「依我看,你府上那個妾室,一進門便攪得家宅不寧,趁她還沒有孩子,早些打發了才是。你雖是夫君,在這事上做得的確不對,應當同晚晴好好道歉。」
「兒臣知錯。」
「如今天下安泰,哀家隻求子孝媳賢,兒孫滿堂。」
我知道,這是對我的敲打。
顧沉肯定向太後求了情,讓她出面勸我回去。
皇後默不作聲,我懂這事已成定局。
收拾好細軟,我登上了回寧王府的馬車。
一下車,顧沉便拉著我的手,來到東邊一座嶄新的院子。
16
「你不在這幾個月,我已經命人好好修葺。都是按照你的喜好來的,晚晴,你喜歡嗎?」
我望著布置精美ŧū́⁷的臥房,說不出來半分喜歡。
「殿下要掩耳盜鈴多久呢?我們的感情早就變質了,回不去了。」
顧沉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自你走後,我想過很多,我與雲燕隻有恩情,並無愛情。我喜歡的人是你,晚晴,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我搖搖頭,「不好。」
「我已將雲燕送去了京郊的莊子。從今以後,我們好好相處,一起做一對尋常的夫妻。」
「殿下,我隻想和離。」
我目光堅定地望著他。
顧沉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了幾下,半晌,他掀翻案桌,桌上的茶盞碎了一地。
他猩紅著雙眼瞪著我,「為何,本王已經夠低聲下氣了,你還是不肯。莫非,你要我跪下來求你?」
我默不作聲。
他反而更急,一步一步逼近,我一步一步往後退,直到我的背抵弄衣櫃。
顧沉的手掐住我的脖子,手背青筋凸起,發狠道:「進了我寧王府的人,除了S,休想出去。」
我踹不過來氣,他方才松手。
臨走時,他如同瘋魔一般撂下話。
「你這輩子都別想離開我。」
可我心中早已有了辦法。
我暗中將剩餘的嫁妝偷偷變賣,換成了現銀。
杜鵑沒有跟我回府,她會在外面接應我。
離府的那天,恰好是顧沉的生辰宴。
久未露面的雲燕也回來了。
原來她根本沒有去什麼莊子,顧沉在京中另外為她置了一座宅子。
她進府的第一件事便是來我院子裡挑釁。
「姐姐還是比我高明,懂得用這招欲拒還迎,勾得王爺心神不寧。」
「妹妹承讓。」我毫不畏懼地迎上她的視線。
約莫是我的反應不在她意料,
她臉色一尬:「姐姐莫要怪我心狠, 若是你跟我一樣, 家道中落,淪落司教坊,挨打受餓過, 也會要爭要搶。」
「至少我不會傷害無辜的人。」我直白的看向她。
她約莫覺得無趣,轉身走了出去。
17
聽聞雲燕的舞池已經修好。
今晚她要登臺獻舞。
絲竹聲響起的一瞬,我將事先藏好的枯草抱了出來。
在上面潑上發油, 將火折子一擲。
整個寧王府的人都在前院忙得不可開交。
火勢大到無法收場,才有人大喊:「來人啊,寧王妃的院子著火了。」
顧沉新安排給我的婢女急匆匆地跑出去。
「殿下,方才王妃用了安神湯, 正在屋內睡覺, 她, 她……」
「快救王妃。」
此時,他們口中的王妃, 已經換上了婢女的衣服,混在滾滾濃煙裡面,悄無聲息地出了王府。
顧沉說得沒有錯。
我隻有S才能離開他。
那我便S給他看。
我的臥房裡面,躺著一具我買來的女屍。
一個月過後,我與杜鵑已經逃到一座江南小鎮。
隱姓埋名, 開了一間面館。
每天關門前, 我都會煮好一大鍋面,等小乞丐們來吃。
看見他們,我便想起我在慈雲寺的那幾年。
衣衫褴褸, 吃了上頓沒有下頓。
是我從前人生裡, 為數不多自由自在的日子。
杜鵑問我,為何會想到縱火逃走?
我回想起許多年前,有一次太傅書院著火。
所有的皇孫貴胄們都被救了出去,
隻有我的裙擺被碾在案桌下, 在滾滾濃煙裡哭得泣不成聲也無人來救。
是顧沉不管生S的再次衝進火場,救出了我。
那時, 我便對他芳心暗許。
始於火, 終於火。
聽聞寧王府的那場火,燒毀了整座府邸。
衝進火場救妻的寧王, 被倒下來的火腥子燙傷了臉, 自此毀了容。
他成日瘋魔般的尋找他的妻子。
可世人都說, 他的妻子已經S了。
而他府中的那名妾室, 帶著所剩不多的財物逃跑,半路上遇到了劫匪。
官兵發現時,她已經是一具腐爛的屍體, 倒掛在破廟的房梁之上。
有經驗的仵作說, 許是生前受了非人的折磨,屍身不全。
我聽到這些,全當戲文。
連日來的陰雨, 逐漸放晴,天空露出淡淡的藍色。
洗淨塵埃,宛如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