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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倒春寒 3443 2025-08-04 15: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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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


     


    書生臉色慘白,喉頭一哽,噗得吐出血來。


     


    溫熱甜腥,紅得刺目。


     


    神識驟然發出尖嘯,悽厲至極。


     


    意識到說了什麼的我,頓時驚慌失措。


     


    「對不起,我、我不是……」


     


    我趕忙帶書生回家,施法急救。


     


    但法力依然不聽使喚,任我如何調動都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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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識圍著書生打轉,卻無法觸碰,隻能眼見他一點點灰敗下去。


     


    「……婉兮,對了,我去找婉兮!」


     


    她是大夫,她能救人!


     


    我匆匆跑了幾步,又返回來。


     


    與其找人來不如背著書生過去,還能更快一些。


     


    高大卻清瘦的人貼著我的背脊,手臂慢慢擁住,書生喃喃道:「雲娘,你回來了……」


     


    我沒聽清楚,艱難地轉過頭:「什麼?」


     


    視線相接,書生眼中的亮光閃爍一頓,嘆息道:


     


    「……是你啊。」


     


    我愣住。


     


    神識忽然暴起,撲向我手背的金印。


     


    炫目的光照徹整個房間,片刻後歸於沉寂,一同消散。


     


    然後,背上的人松開手臂,驟然增加的重量壓得我一個趔趄,跌坐在地。


     


    ——書生,S了。


     


    23


     


    出門的時候天陰了下來,方婉兮怕落雨雪,催促阿月快些走。


     


    阿月面上不耐,腳步倒是沒慢,小聲嘟囔:「明兒才過生辰,今天急著去算什麼。」


     


    方婉兮聽罷,隻當沒看見少女微紅的臉頰,笑著說怪她。


     


    「我那竹籃還在綠雲那呢,實在是著急用,這才請阿月姑娘陪我走一趟。」


     


    她慣會遞臺階,阿月小聲哼了哼,還是沒忍住嘴角上翹。


     


    倆人到了後見院門開著,也沒在意,喊了幾聲沒回應。


     


    阿月驀地心慌,松開方婉兮便跑。


     


    跑過幼時的石榴樹,跑過院角煮藥的陶罐,跑進小時候被藏起的房屋。


     


    然後看見,阿娘坐在地上,懷裡抱著閉著眼睛的阿爹。


     


    霎那間,隻覺一陣天旋地轉,風作弄著門嘭嘭巨響,漫天的白被裹挾著吹進來。


     


    下雪了。


     


    怪不得這麼冷,阿月打了個寒戰,想起自己有件壓箱底的厚鬥篷,正好現在穿。


     


    隻是放在哪裡她記不得了,喊人問。


     


    「爹……?」


     


    24


     


    又一日,阿月生辰。


     


    雪下了整夜,入目便是無邊無際的白。


     


    最接近土地的那一層會融化,然後,會有新的重新覆蓋。


     


    隻要不停,就會一直存在。


     


    就像人S後會入輪回,並不是從此消散。


     


    這番話我打了無數次腹稿,卻無法對阿月說出口。


     


    她沒有質問我,也沒有憤恨責怪,她隻是很平靜地燒紙,磕頭。


     


    拂去墓碑上的雪粒,一步步往回走。


     


    在空空的靈堂前,阿月又點起火,要燒掉所有看過的書。


     


    「別、」我下意識出聲阻攔,「為什麼……這些都是你爹留下來的書啊。」


     


    後半句說得艱澀,阿月看著我,眸中閃過一半驚訝,一半恍然。


     


    「我早就該明白。」


     


    她語速和緩,語調平淡:「你們隻有彼此,隻看自己想看,隻在意自己想在意的,其他人,都不重要。」


     


    「你走後,爹把我視作你的遺物,你回來了,又把我當成彌補空白的工具,決定你能否心安的判官。」


     


    阿月把最後一本書送入盆中。


     


    通紅的火光,照不暖她的眉眼。


     


    「那個學子重逢時,說了什麼?」


     


    她冷不丁地問起,我愣了良久,才從記憶中找出這段。


     


    是在藥廬同她講起前塵時的對話。


     


    「世事無常,情難善終。」


     


    阿月咀嚼這八個字,問我那學子究竟說了什麼。


     


    確實無常。


     


    學子為攀附高枝拋棄阿娘,將她重又推下泥潭。


     


    他做了贅婿,平步青雲,阿娘在畫春臺選花神。


     


    再相見時,遙遙一眼,學子感慨萬千,說:


     


    「你沒有變,還是這副樣子,真好。」


     


    「……果然不是什麼好話。」


     


    阿月一怔,匆匆移開視線。


     


    直到紙張都變成飛灰,零星幾點火星被雪撲滅。


     


    阿月喚了我一聲。


     


    「娘,你能幫我找下那件鬥篷嗎?」


     


    她在我震驚的目光中緩緩微笑。


     


    「——我想穿著它走。」


     


    ……


     


    鵝黃色,厚實沉重的鬥篷。


     


    在她肩上,像一座剛迎來春天的小山。


     


    阿月要離開。


     


    沒說去哪,也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隻是裹緊鬥篷,半張臉陷在領口的毛絨裡。


     


    我給她戴上護手,是被退回後,換過花樣和顏色的那一雙。


     


    「爹和你都是自私的。」


     


    阿月隻露出一雙眼睛,「但我不怪你們,我隻是想知道,為什麼人會是這樣。」


     


    「沒有改變,就真的很好嗎?」


     


    她留下這個問題,我沒有答案。


     


    一同送行的方婉兮也是沉默。


     


    自書生去世後,我們沒有再交流過。


     


    「你也會走嗎?」


     


    我問她,還記得她說過,是想要遠遊行醫的。


     


    「我不知道,你呢?」


     


    本該迷茫的四個字,被她說得幹脆利落,反問也理直氣壯。


     


    我下意識看了看手背,盡管那裡已經空無一物,但慣性無法立時更改。


     


    方婉兮已然在這短暫的沉默中明白一切,快步走到我前方。


     


    「不必告別。」


     


    她說完,再沒回頭。


     


    25


     


    我回了天界。


     


    刻印消散後,法力漸漸恢復,我卻總覺得有什麼東西永遠失去,心中空落落缺了一角。


     


    人間數月,於天界不過幾個時辰。


     


    我在府前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酒中君。


     


    「我說過,他等的不是你。」


     


    我視若無睹,徑自走過,酒中君也不介懷,瀟灑離開。


     


    走之前,他轉身作揖,大聲恭賀。


     


    「歡迎歸來。」


     


    「——綠雲仙子。」


     


    回應他的,是無名樹用力甩過的枝條。


     


    綠葉安撫般貼上肩膀,親昵地蹭蹭,我抬手,點了一朵花。


     


    還是瑞雲殿。


     


    細白花瓣不再像先前那般瘋漲扭動,而是乖巧嫻靜,反讓我不習慣,仿若捧得是個S物。


     


    我定定站了半晌,忽地飛身而去。


     


    靈山未改,佛祖低眉。


     


    我跪坐下首,誠心求問。


     


    「佛祖賜下金印,說塵緣了卻,執念消解,金印盛放,我才能歸位。也曾指點過,一切行為,是要看書生想如何,可金印不曾全開,為什麼我卻恢復了?」


     


    佛祖隻說了四個字,人S債消。


     


    執著的人已去,執念自然消解。


     


    可書生因我而S,我卻沒有沾染業果,這又是為何?


     


    「解鈴還須系鈴人,本不是你要欠的,自然不由你來還,且你所作為,也將一切推回正軌,更無須承擔。」


     


    可我實在困惑不解,滿腦一團亂麻,懇求佛祖明示。


     


    靈山鍾聲悠悠,佛祖拈花微笑,一道金光照下,落在我眉心。


     


    原來這一切,竟是這般。


     


    我本體生於天界花園,化形後做了侍者,以報生養護佑之恩。


     


    闲暇時,常在一棵樹下休憩。


     


    這棵樹久遠沉寂,又偏僻無名,我心中不忍,便時時澆水養護,也算盡職盡責。


     


    直到後來,與酒中君孽緣起,生糾葛,食惡果,被罰下凡歷劫。


     


    情劫,九S一生,我不過小小花侍,此罰基本等於魂飛魄散。


     


    消息傳遍整個天界,意要眾仙引以為戒。


     


    然無名樹知曉後,竟以全部修為向天道求情,換我一命。


     


    草本植物修煉得道,本就難上加難,可它卻義無反顧,用的還是「還恩」的名義。


     


    我聞言震顫不已,不過職責所在,如何談得上恩情?


     


    佛祖卻說,善在心中。


     


    「對方既已感恩,這就是你的功德。它以身相報,也僅僅隻是為你求來一縷機緣。人間自有大氣運者,盡管能相遇,可能否有後續,還是要看自己。」


     


    所以,我的機緣氣運之人,就是書生,對嗎?


     


    佛祖垂眸又道:「他本身負救世之任,因被你影響,歸隱田園,有負所望,是以被罰壽數有損。而你不止欠他的,還欠天下黎民百姓,萬幸你們孕有子嗣,父S子繼,他的錯漏有人彌補,而此人有你一半血脈,所以,你功過相抵,劫滿歸位。」


     


    劫起也是緣起,劫滿,緣卻未完。


     


    唯天道恆長。


     


    26


     


    之後某日,紫薇星爆出璀璨明光,昭示人間有救世明主應運登基。


     


    施行德政,賢明愛民,百姓安居樂業,四處祥和繁榮。


     


    連靈氣也復蘇不少,許多神仙受天道感召,下凡點撥有緣之人。


     


    所有沉寂已久的都重新輪轉。


     


    天地人三界相輔相敬,時逢帝王誕辰,天界命百花下凡獻花祝賀。


     


    我身為司花,自當在列。


     


    一路上聽得都是誇贊感慨,都在說人間繁盛,根骨心境都奇佳的人才層出不窮,連醫仙都下凡收徒了。


     


    「聽說,是位女子呢。」


     


    「新奇什麼,人間這位帝君不也是女子嗎。」


     


    我跟在隊伍中,安靜不語。


     


    京城不同以往,新帝上位後遷都向南,雖是冬季,仍然溫暖。


     


    Ṱṻₑ既是祝賀,須得有禮,又是帝王,更要尊敬。


     


    百花進殿敬獻,按四季開放次序一一上前。


     


    我排得靠後, 得見階上女帝, 身姿端莊典雅,雖鬢發生白,但不改雍容華貴,儀態萬方。


     


    她聲音平和, 語調沉穩,並不吝嗇贊美感謝之語。


     


    稱牡丹國色芳華, 蘭花淡泊高潔,杜鵑風姿絕豔,荷花堅貞高雅。


     


    輪到我時,女帝難得前行一步,伸手觸摸。


     


    「其色繽紛, 其態各異, 形韻色香皆備,實乃珍品, 令人贊嘆。」


     


    言罷, 女帝攏袖站直, 慢悠悠說, 有的花可以食用,有的花能曬幹入藥,還有一些花,可以煮水做茶。


     


    「不知此花可作何用?」


     


    她凝眸發問, 目光溫和柔軟, 一如許多年前。


     


    我抬手行禮,字句清晰。


     


    「——萬種可能。」


     


    帝大贊, 群臣應和,盛世人間。


     


    27


     


    此行不必復命,回去時有不少仙偷溜離隊闲逛。


     


    我順著京城街道溜達,沿途許多攤販叫賣, 每個都有趣得很。


     


    正在糕點鋪子前糾結什麼口味時,忽有所感。


     


    凝神去瞧,一絲極細的金線連接,盡頭沒入熱鬧的人群中


     


    我被吸引著擠進去, 正撞見一杆紅槍凌空翻轉,底下少年伸手一接一送,動作幹脆姿勢漂亮, 圍觀人好一陣喝彩。


     


    那少年收了槍, 笑容明亮地捧著鑼鼓,請大家有錢的捧個場。


     


    表演精彩, 觀眾自然買賬, 走到我面前時,已經是滿當當的銀錢銅板。


     


    「姑娘, 姑娘?」


     


    少年人看到我後笑容一僵。


     


    「你你、你怎麼哭了呀……」


     


    熟悉卻年輕的面龐慌亂著, 我頓時回神, 從袖中摸出一把折扇,輕輕放上去。


     


    對方眼神疑惑地歪頭,金絲也跟著一顫。


     


    「你還好嗎?」


     


    我抬手摸了下臉頰, 摸到一手湿潤。


     


    搖搖頭,輕笑:「沒關系的,我隻是……」


     


    想起一個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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