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時候很羨慕,總是纏著他:「好弟弟,給我玩一會兒,我保證不把你偷偷看漫畫的事告訴媽媽。」
他雖然會屈服我,但當我玩到十分鍾左右時,媽媽就會進房間,勒令我別吵著弟弟學習。
後來他上了高中,媽媽給他買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手機,我看著他一有空抱著手機和同學聊天,或者是看看小說,還會打打遊戲。
我問我媽為什麼肖光耀可以有自己的手機,我卻不行。
她說:「你弟學習那麼辛苦,買個手機偶爾放松一下。你現在每天拍攝那麼忙,哪有空玩手機?」
如今我活了兩世,終於有了自己的手機。
不是為了和家人加強聯絡,也不是為了娛樂放松。
我要用它走回我應該走的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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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姑姑申請了緩一年入學讀研。
她說:「曉曉,你隻管做你的事,姑姑做你的後盾。」
上一世,我胃癌晚期住院時,正逢肖光耀高考。
晚上我媽來給我送飯,她打開飯盒,是我從未吃過的滷豬腳。
病房的燈光昏暗,卻照得豬腳亮晶晶的。
豬腳燉得軟爛脫骨,一抿就化。
可是我根本吃不下。
小時候,我曾跟她說過很多次我想吃滷豬腳,可她總會說:「做那東西那麼麻煩,我哪有時間啊?而且那都是脂肪,你吃了不得發胖?發胖了誰還要你去拍攝?」
我隻在肖光耀的生日吃過一次,而後再也沒吃過。
沒想到我吃了一輩子的冷米飯、菜葉子,到最後快S了,居然連心心念念的滷豬腳都吃不下。
我難過得直掉眼淚,我媽在一旁和肖光耀打電話:「兒子,明天高考加油!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媽媽是你永遠的後盾。今天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滷豬腳,就放在電飯煲裡,不夠吃的話等你考完了媽媽再給你做十頓!你是媽媽的驕傲!」
原來,我媽隻能做一個孩子的後盾,做了肖光耀的就沒辦法再做我的。
10
姑姑給我申請了一個社交平臺賬號,她說我可以用手表拍一些每天的日常,她幫我剪輯發到網上。
我們都知道那些日常一旦出現在大眾視野,一定會惹人非議。
我開始每天用手表記錄我的生活,然後發給姑姑。
她會幫我馬賽克一些信息,給我媽和我變聲。
賬號每天更新童模的一日 vlog。
姑姑有時候會給我截圖,賬號的粉絲噌噌往上漲。
一開始她隻放了一些我拍攝之餘拍的風景和匆忙工作著的攝影師,一切都看起來輕松愜意。
隨著粉絲漸漸增多,她開始放我每天吃的食物,常常隻有一小盒米飯,和隻夠吃兩口的青菜。
再過了幾天,她放出的視頻是我媽對我的訓斥。
其實我對於每天要拍攝完所有的衣服才能吃飯,並且每次吃飯要麼是一小塊很硬的面包,要麼是一小盒米飯這件事已經稀松平常,但為了拍攝效果,我還是故意鬧了別扭。
「好餓啊,這點飯根本吃不飽。」我哭喪著臉。
視頻裡響起我媽冷冰冰的話語:「都這麼吃十幾年了,有什麼吃不飽的?」
「可以前我那麼小,每天吃這麼點都很餓了,現在我長大了還吃這麼點,餓得我真的受不了了!」我鬧了脾氣,趁著拍視頻,把不滿都發泄了出來。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怎麼跟個豬一樣?吃那麼多長胖了還怎麼接活?你弟弟還要不要讀書?」我媽也開始冒了火,語氣升溫了不少。
「拍攝拍攝拍攝,你就知道拍攝!你一點都不愛我,你隻愛我弟弟!」說到最後我放聲痛哭。
但我媽沒有為我的哭聲動容,而是啪的一聲打在我的背上。
晚上我換衣服上床時,對著鏡子看到了背上明顯的大片淤青。
她喜歡打我的背,因為不會影響拍攝工作。
視頻裡,她尖銳的聲音再次響起:「反了你了!翅膀硬了,脾氣也大了,再說這種話我就撕爛你的嘴!」
11
最新一期的視頻點贊和評論暴增。
我的背還青著,但好在我的心已經不疼了。
我問姑姑能不能截圖給我看看評論,她猶豫了:「曉曉,評論不全是支持你的聲音。」
我回了個笑臉,告訴她:「放心吧姑姑,我已經不是個小孩了,這點承受能力還是有的。」
她給我截了一段視頻。
視頻裡滾動著一片的「心疼」,但也不乏「假的吧,下一步就是出來直播賣貨了」這樣的評論。
我默默地關掉和姑姑的對話框,打開攝像頭開始了新一天的拍攝。
我的童模生活裡除了遭受我媽的N待,其實還有來自攝影師的苛責。
他們是一群成年人,每天面對著吃不飽飯卻還要在烈日下不停換衣服凹造型的孩童卻絲毫沒有容人之量。
今天,來了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妹妹和我一同拍攝。
她明顯是初進入童模行業,在太陽下沒拍兩套衣服就發了脾氣,嚷嚷著太熱了不想拍了想要媽媽抱。
她的媽媽剛想過去安慰她,攝影師就開口罵道:「這小朋友誰帶來的?懂不懂規矩啊?不想拍別拍!耽誤大家時間呢!趕緊換人!」
小妹妹哇的一聲哭了,她媽快步過來抱著她哄道:「你不乖,媽媽就要吃苦。你舍得讓你媽媽那麼累嗎?」
戶外拍攝進行了一整天,攝影師輪了崗,在咖啡廳內吹著空調等候的家長也趁著空隙吃了飯。
我們還餓著肚子。
堅持又堅持,太陽西斜,妹妹在夕陽的餘韻下站得小臉煞白,躲在衣裙裡的小小一團,搖搖晃晃地都快暈過去了。
我聽到她的自言自語:「我可以的,再堅持一會兒。」
換衣服的空當,我俯身抱了抱她,想要說些什麼卻找不到話說。
我想,這一世我除了自己要逃離我爸媽,再做些什麼讓這些孩子少受些罪吧。
12
這條視頻發上去後,果不其然地引起了更高的熱度。
「看著太心疼了,未成年人保護法到底在哪裡?」
「什麼樣的家庭才會讓孩子遭受這種罪啊?父母有沒有良心?」
「別急,讓子彈飛一會兒,說不定是劇本呢?」
「準備啥時候開直播賣貨?」
#尋找童模曉曉#的詞條被頂上了熱搜第一位。
我和姑姑商量好的計劃第一步已經達到了。
與此同時,如我料想的一樣,童模圈內也傳遍了。
一天的拍攝結束,我媽接我回家的路上微信一直跳個不停。
她點開一條語音:「王姐,最近熱議的那個童模曉曉不會就是你家曉曉吧?」
我媽轉頭對我投了一個狐疑的眼神。
很快有電話打了進來,是那天和我一起拍攝的小妹妹的媽媽。
電話一接通,她的謾罵就劈頭蓋臉地落了下來:「我說王姐,你家曉曉怎麼回事啊?拍自己也就算了,怎麼還拍我家蘿卜啊?她才四歲!就算打了碼,熟悉的人一眼就認出來了,原來接的單現在都退掉了,你說怎麼辦?你家曉曉的心怎麼那麼黑呢?真是要逼S我了!」
我媽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但已經知道我「闖禍」了。她好聲好氣地安慰一番對方,一路疾馳回家。
剛進家門,一個耳刮子就打在了我的臉上。
我媽雙目赤紅,問我:「你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直播間裡在這一刻湧進了更多的人。
13
「曉曉,你為什麼要拍那些視頻?」這是我這三個月以來第一次見到我爸,他劈頭蓋臉地就是質問我。
以前,每次他回家,也是喜歡質問我。
問我有沒有好好拍照片?
有沒有偷吃?
有沒有照顧好弟弟?
我一回答,他也隻會說「哦」。
然後向我們灌輸他工作上是多麼成功,領導多麼賞識,或者復讀一些電視上國際新聞的內容,自顧自地高談闊論。
「你到底捅了多大的婁子?」我媽的手機還在不停地振動,面對我的沉默,她已然失去耐心。
她心裡也隱隱知道我將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幹不了童模,所以不用挑部位打我,直接憤怒地又甩了我一巴掌。
她的巴掌力度不大,卻甩得我的腦子嗡嗡作響。
肖光耀被客廳裡激烈的動靜吵得打開了房門,他看到了我臉上的巴掌印,饒有興致地站在門前等著看我的笑話。
我握緊了拳頭,瞪著我媽,一字一句地說:「我隻是隨手拍了一些做童模的日常。」
說完,我咧嘴笑了一下:「你們也覺得那些視頻放出來不妥嗎?可那是我每天都在經歷的事,那些話也都是從你們嘴裡說出來的。」
我爸朝天長嘆一聲:「反了反了,肖家怎麼出了你這麼個不孝女!白眼狼!」
然後又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等著我媽繼續發落我。
這就是我爸,從來不管家,隻管享受他屁股底下這一家之主的位子,卻從來不想承擔任何責任。
等到有事了,就回來逞一個父親的威嚴,逞完又放下他高傲的屁股,坐著等別人解決問題。
我媽已經被我的話嗆得一時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我們兩個就這樣面對面地杵著。
直到有人按了門鈴。
14
我爸起身去開了門,門外站著姑姑肖薇和兩個陌生的阿姨。
姑姑一看到我紅腫的臉就湿了眼眶。
兩個阿姨自我介紹:「你好,我們是法律援助中心的工作人員,接到這位女士的電話說你們這裡有位未成年人需要幫助。」
我媽狠狠剜了我一眼。
工作人員見狀,想靠近看我,可是我媽立馬走上前去,同時不忘做出和藹的表情,故作微笑地對阿姨說:「我們這裡沒有人需要幫助,你看,我們家挺好的,這不,孩子他爸和弟弟也在,不信你可以問他們呀。」
「哦,是嗎?那請你看看這個視頻吧。」其中一位工作人員拿出了手機,遞到了我媽面前。
那是剛剛她扇我巴掌的畫面。
我媽見著手機,眼睛倏地瞪大,但立刻又擺上了她那套標準的笑容:「這能說明什麼?曉曉犯錯了,身為她的家長,就應該好好教育她。」
工作人員把音量調大,視頻裡她失態地對我大吼大叫,把手機外放都振破音了。
工作人員說:「這就是你的『好好教育』?」
我媽見謊言被戳破,終於惱羞成怒,情緒激動了起來。她提高音量說:「老子打孩子天經地義!棍棒底下還出孝子呢!你知不知道她給我捅了多大的婁子?」
另一位工作人員不理會她的歇斯底裡,又點開我拍攝的童模 vlog 中我媽罵我貪吃的片段,心平氣和地說道:「你看,你這個舉動涉嫌N待未成年人了。所以我們今天需要帶走肖曉同學,由肖薇同志代為監護。」
「這像什麼話?我管我女兒還違法了?」
我媽震驚得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終於意識到我要被我姑姑領走了。
她猛地用力扣住我的手腕,疼得我叫了起來。
但她無視我痛苦的表情,對工作人員強調:「肖曉是我的女兒,誰都不許帶走!」
真是諷刺,這時候知道我是她女兒了?
上一世,我凌晨餓得睡不著,隻能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時候她在哪裡?
她給肖光耀做了大餐,肖光耀吃撐了睡不著,她半夜出門給他買胃藥。
我累得發昏,又沒吃東西,低血糖暈倒的時候,她在哪裡?
她給肖光耀請了專門的營養師,讓他長得結實健康。
我胃疼得難以應付任何拍攝,求她帶我去醫院的時候,她在哪裡?
我永遠記得她聽到我說要去醫院時,瞬間冷下來的臉。
下一秒,她又掛上了和藹的神色,緩緩說:「曉曉,那我們治好了,要把這兩個星期落下的工作加倍努力補回來,好不好?」
媽媽,你從來沒有給過我說「不」的權力。
這一次,我偏要說「不」。
15
我的手腕很快就被我媽擰出了一塊淤青。
我忍住疼痛,央求我媽:「媽媽,讓我跟姑姑走吧。」
我媽不敢置信地看我,終於放棄了偽裝,扣住我的手瞬間松開,馬上又抬起來,給了我一個大耳光。
「你個吃裡扒外的東西!」
她說完,又作勢要踢我。這時兩個阿姨和姑姑已經衝上前,把我拉到一邊。我爸像是才看到這一切似的,悠悠趕來勸架:「這是幹什麼呢?孩子他媽再怎麼打罵,那也是家務事,不要鬧到傷和氣,對大家都不好。」
這時候就知道傷和氣了?他剛才坐得好好的,看我媽打我,就像在看別人的家務事。
但他倆再怎麼說也沒用了,拍下來的視頻和剛才的直播,已經成為他們N待我的鐵證。
我故意把他們引到藏好的監控底下,讓姑姑給我直播出去。
這是帶走我所需的最後一條證據。
我重活一世臥薪嘗膽,就是為了這一天。
我被姑姑和阿姨們護送出了家門。
上車去法律援助中心之前,我抬頭看了看天。
今夜是滿月,明天就是中秋了,自古以來闔家歡樂守團圓的日子。
可今天,我獨自離開家門,才感覺真的團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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