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在說,她不會放棄,她不會罷休。
寒風冽冽中,娘親沉靜的眉眼不曾有一絲動搖。
“我知道你有為難之處,在朝為官,多有不得已。”
“想來這件事你管不了,那我就去找能管的人。”
官府老爺一聽這話似乎明白了什麼,更急了,簡直是恨不得將娘親打暈帶走。
隻能好意苦苦相勸:“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成則謂之勇,敗之則愚至極啊!”
“咚!”
“咚!”
“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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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他的是一聲接著一聲,沉緩而有力的敲擊聲。
我趕緊上前將年輕的官老爺拉走:“大人,以防殃及池魚,你快走吧。”
官老爺目光幽深的看著眼前的女子,堪堪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早知你的氣性,原不該瞞你。”
說至此處,官老爺脫下自己的烏紗帽,拿起一旁的鼓槌,發泄似的敲打在鼓面上。
這不堪的朝廷,也不是那麼無望。
我爹做的那些混賬事不是沒有人知道,隻是尖刀沒落在他們身上,眾人都裝瞎罷了。
那位官府大人名楊燁,他摘了自己的烏紗帽,同娘親並肩立於朝廷之上。
礙於娘親聲勢過於浩大,擊鼓時引來不少人,我爹被帶到朝堂由皇帝親自審問。
娘親尋的證人和線索樁樁件件都指向侯府那位不學無術,荒淫度日的世子。
不過三言兩語的功夫,我爹就在鐵證如山的證據中搖搖欲墜。
他試圖為自己辯解,高聲喊冤。
楊燁聽著嘴角下垂,緊緊皺起眉頭,不曾露出一絲怯意,鏗鏘有力的質問道:“前些日子你拿著皇上的旨意威脅我,命我即刻將屠夫斬首,是否有做賊心虛之意。”
此言一出,不僅是娘親,就連我也不由一怔。
為何我從未聽過我爹得了皇上什麼旨意。
除了楊燁,在場的眾人皆把目光投向那位高高在上,滿目威嚴的天子身上。
原來這才是楊燁要阻止娘親擊鼓鳴冤的原因。
朝堂上鴉雀無聲,就連我爹也顫顫巍巍的跪在地上,一副心悸的模樣。
在眾人如履薄冰之時,天子略顯滄桑又低沉的聲音打破了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我爹被人拖了下去,大殿上隻留了娘親和天子兩人。
第5章
5
我和楊燁被人護送出宮,回宮路上,楊燁略帶冰冷的手掌緊緊牽著我的小手。
我安撫似的緊緊回握,此次出宮等著楊燁的或許是革職。
當眾給皇上難堪,他這頂烏紗帽怕是不保。
娘親在宮中足足呆到了夜深才不急不慢的回了府。
同她一起回來的還有早已恢復小人嘴臉的我爹。
聖上下旨命辦理屠夫案的楊燁將屠夫放出天牢,順便給了他一大筆銀子了事。
最後背鍋的是一個與我爹同流合汙的小官吏。
我憂慮的看著平靜的娘親,此事雖這樣草草了結,但皇上為何要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仍包庇我爹。
夜深。
娘親將我安頓好後自顧自的回到桌案前。
我被心中積攢的疑慮攪得寢食難安。
“君茹,睡不著?”娘親不知何時已站在我的身後,滿目柔情的看著我。
那是屬於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憐惜。
我思慮再三,還是問出口:“娘親,你不喜歡父親,為何不與他和離?”
娘親顯然沒料到我會這樣問,驚訝之餘斟酌了一會才道:“你喜歡你的父親,如若我真的與你父親和離,你是要隨我還是隨他呢。”
是了,以我以前的性子,肯定是要隨著我爹,但我爹如此卑鄙下作,我要是一直跟著他,耳濡目染之下,想來隻會比上一世更可惡愚蠢。
我能想到的娘親又怎會想不到。
她是為了我在妥協,歸根究底,是我的所作所為讓娘親以為我不會選擇她。
我才是絆住她出府的那個枷鎖。
在黑夜中摸索了這麼久的答案,輕而易舉的呈現在我面前。
我不再猶豫,翻身下床,在娘親疑惑的目光中站上木椅。
拿筆,沾墨,提字。
和離書這三個字我寫的暢快又穩健,隻恨不得立即將自己的心意傳遞到娘親的心中。
我舉著還未幹涸的墨紙,眼睛亮亮的瞧著娘親,口中是說不出的親昵:“娘親!我當然是跟著你,與爹和離吧,侯府不適合我們。”
山花理應開在爛漫處,而不該被人摘下後隨意丟棄在泥濘,讓她獨自與漫漫黑色抗爭。
“好,都聽你的。”
娘親的和離之路並不順利。
因為娘親和我爹的婚事是當今聖上親賜。
想和離,還得聖上點頭。
娘親知我懂她後,第二天便毅然決然的進宮請旨。
我憂心忡忡的對著那虎口狼牙般的宮門一等再等。
直至黃昏躍上邊際,我才在橙紅交織的餘暉中尋到那抹堅韌的身影。
可那人越近我卻發現越不對勁。
在娘親即將倒下那一刻,我眼疾手快的向前接住了她搖搖晃晃的身軀。
“娘親!”
娘親的臉色慘白,我往下看去,白紋繡花的袖口早已被鮮血浸染,這一幕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極力克制住眼間的霧氣,趕忙接人回府。
娘親再次醒來時,我並未多問什麼,倒是她,跟個無事人一樣掏出了一封不同尋常的信封。
娘親幹淨利落的起身,即使身體再單薄也如松柏一般挺立。
她說出的話一如既往的徐緩,又一如既往的堅定:“走,我不會和離。”
我眉心一跳,心下一沉。
在我還在猜想各種可能之際。
我娘突然話鋒一轉,一字一字的吐道:“我,要,去,休,了,那,畜,生。”
恭送我娘親的是我崇拜不已的眼神。
娘親大人威武!
第6章
6
娘親將皇上親筆御賜的休夫書砸在我爹的臉上時,他的表情如同吃了蒼蠅般難受。
他氣的滿臉通紅扭曲,到處跳腳,奈何那書是皇上親筆,他是撕也撕不得,拿著也燙手辱人。
最後隻能如同接旨一般單膝跪地,眼神怨恨陰毒的盯著一臉淡漠睥睨著他的娘親。
我爹還在不知廉恥的叫囂著,陰測測的威脅著說:“你以為出了侯府你和那吃裡扒外的雜種就與我無關了?”
我爹惡心的從口中溢出一聲邪惡的輕笑:“我會去找你們的。”
我從這個男人眼中看到了一種名為欲望的東西。
他竟敢?!
這該S的老畜牲!
娘親無所畏懼的回望著,在眾人一臉迷惑中,她的嘴角揚起輕微的弧度。
“那希望你能在找上我之前,還有命活著。”
最初我並不懂娘親這話的含義,直到娘親將侯府搬空後馬不停蹄的去官府遞交了新的狀子。
這次,不止那位已經審過一次的屠夫案中的女兒,還有很多未讓人熟知的失蹤人口的名字。
不過無一例外,娘親訴狀中的受害人都是女人。
侯府的基業早已被我爹揮霍得隻剩個空殼子。
娘親帶著她手裡的田產鋪子離開侯府後,侯府驟然間變得寒素許多。
就連那些個養在別院的小妾都氣勢洶洶的找到我們新置辦的宅子,妄圖讓娘親把根本不存在的侯府的銀子都吐出來。
娘親沉思的瞧著她們,當我以為以娘親的脾氣,一定會狠狠拿出證據打那些人的臉時。
娘親卻叫人將這些小妾都請進了府。
沒有人知道娘親同她們都說了什麼,我隻知道。
當日那些小妾走後,其中有好幾個小妾又拿著包袱重新找上了我娘。
她們卸下了一貫的胭脂俗粉,發髻上沒了那些繁重豔俗的珠翠步搖,雖穿著素衣,眼神卻充滿著熱切的期望。
如此明亮耀眼。
我一直以為我對娘親也算是了解至深,但我看著她將這些心有抱負卻被世道折磨逼迫的女子安置在自己府邸時,我才第一次正視她的悲憫善心。
她從不認為這些攀附在男子身邊過活的女子卑賤。
她隻問她們是否是自願留在我爹的身邊,在得知有好幾個女子都是失身後被迫跟在我爹身邊後。
娘親給了她們一個安身立命之處,還拿出積蓄請了好幾個繡娘來教授她們手藝。
其中不乏也有會認書識字之人,娘親會讓她們與自己一同外出收集狀告我爹的證據。
我就這樣在娘親的庇護下,學書識字,見她們匆匆忙忙,又見她們熠熠生輝。
日月星辰,不過鬥轉半月,侯府一片慘淡。
我爹終於沉不住氣,叫上一群人將我們府邸圍的水泄不通。
他口中叫囂的,是讓我娘把他的妾室全部交出去。
那些好不容易對生活有著憧憬的女子一個個面如土色,神情不安的望向為首的女子。
從上一世我娘將那聖旨劈成兩截,我就知道她絕不是眾人眼中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相反,我的娘親有的是力氣和手段。
果不其然,我娘垂著眸輕飄飄的問了一句:“你如何證明那些女子是你的妾室?”
是的,那些女子多是被搶進府,與我娘的遭遇如出一轍。
第7章
7
隻不過身份沒有我娘那般顯眼,所以隻能當個無名無份的外室。
我爹當然沒有證據,氣急敗壞之下竟準備硬闖,還恬不知恥的吩咐手下的人:“這府裡的娘們都是我睡過的,除了被我休的那個,全給我帶回去,還有這府裡值錢的玩意,全給我搬回侯府!不過是一群靠著身子吃飯的跳梁小醜,還想爬到男人的頭上作威作福不成!”
此話一出,眾人臉色面如霜寒。
娘親神色微沉,滿臉淡漠。
隻有手中寒光乍現的劍鋒直指早已嚇破膽的男人,他的冷汗順著鬢角滴落在劍鋒上。
如同露珠滴於葉尖,娘親的手輕輕一劃,便可破開那人的喉頸。
讓他再也吐不出一個難聽的字眼。
“讓你的人滾出我的府邸。”娘親面無表情的開口。
此刻刀尖未有一分挪動。
我爹突然不屑的冷笑一聲:“我就不信你敢S我!京中律法怕不是沒人比你更熟知,你當街S人?你敢麼你!”
“她當然不敢!她也不會!”
“畢竟不是誰都有你這膽子,在京中頂風作案!如此猖獗狂妄!”
娘親手挽劍花,從容的將劍置於劍鞘中,隨後利落清爽的朝說話的人朗聲道:“麻煩大人走這一遭了。”
眾人循聲望去,來者不正是那官府大人楊燁。
娘親的狀子早就遞了上去。
不過此事牽扯人物眾多,案件復雜,娘親要狀告的人又是侯府世子。
為了萬無一失,楊燁也在暗中收集物證,在我爹剛到府外那一刻我便讓人去請了楊燁。
今日,便是要堂堂正正的將這豬狗不如的畜生送下地獄的日子。
我爹被人押著扭送到了官府,他自覺顏面盡失,嚷著要讓娘親和楊燁S無葬身之地。
我娘不再理會,一向冷靜的眸子裡多了些許隱忍和閃爍的水色。
不一會,一具具汙穢不堪的,滿身泥濘的屍體被放置在公堂。
屍臭味頓時彌漫開來。
我爹是第一個受不了這味叫喊出來的人:“你們什麼毛病!在公堂上擺什麼S人!”
娘親的嘴角微動,在眾人都避之而不及時緩步上前。
纖長柔軟的手指將那白布輕輕掀開,娘親的動作輕柔珍重,仿佛手下的不是屍體,而是自一具具鮮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