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看著我,忽然惡趣味笑了一下:
「好啊!我帶你去。」
19
我站在那寨子中間火紅的篝火外面。
裡面全是大笑聲和女人的慘叫聲。
我看見了蘭姨,白生生的蘭姨,她哭著抱著肚子,說肚子裡還有孩子。
沒有人聽她的。
我沒看到我媽,我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但是我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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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看到了我媽。
又好像看不到她。
我的眼睛花花綠綠,渾身僵硬。
華松要我回去,我往前跑,他踹我一腳,我摔倒在地上。
他伸手一下抓著脖子把我拎起來。
脖子很緊。
我喘不過氣,隻能轉著眼睛看他。
華松說:「看到沒有,不聽話就是這樣結果。你要是好好跟著我,做我的丫鬟,以後我會保護你。」
我眼淚流下來:「那……那我媽和蘭姨可以做你的丫鬟嗎?」
他哈哈笑起來。
好像我說了什麼很好笑的話,笑著笑著,他收好笑:
「我不要,我要幹淨的。看你媽有沒有本事,我爸還沒回來呢,他有一堆老婆,可缺一個丫鬟。」
我絕望哭:「媽媽。」使勁掙扎起來。
他笑嘻嘻地靠近我:「你媽是哪一個?你指給我看。」
裡面一個土匪聽見動靜出來,笑嘻嘻地叫了他一聲小少爺,說今晚調教呢,請他先回去。不然大當家知道帶壞他了,指定要生氣。
20
後半夜的時候,我偷偷跑出來。
被站崗的打了一頓,扔回了院子。
華松很生氣,說我養不熟。
給我脖子上拴了一條鐵鏈。
我這下出不去院子了。
又過了幾天,二當家說他爹快回來了。
華松嚇到,開始拼命趕作業。
他總也寫不完,寫的字一塌糊塗。
我跟他說,我能寫。
我寫了幾行字,他看了臉色忽然很難看。
問我是不是官家的小姐。
他說他最厭惡的就是官家人,總是欺負人,見一個他就要S一個。
我搖頭說我爹是個夫子。
他這才點頭,拿出一堆他很醜的字,叫我學著寫,別寫得太好。
我跟他說我寫完,要出去看我媽,不然打我也不寫。
他想了一會同意了。
時隔一個星期,我終於又看到了媽媽。
她和幾個蓬頭垢面的女人一起在洗衣服。
寨子裡女人少。
那些髒衣服和臭褲子、臭襪子一樣樣穿得都可以立起來。
隔著很遠就聞到臭味。
冬天的水好冷。
我媽從來沒有這樣洗過衣服,她用不慣洗衣的棒槌,也沒有洗衣液。
她的手全腫了,她最瘦,可她身邊衣服最多。
我叫了一聲媽媽,又喊了一聲蘭姨。
常松扯了扯我脖子上的鏈子:「小狗子,別亂叫。」
我媽飛快看了我一眼,又低頭砸盆裡的衣服,眼淚一顆顆掉下來。
這時一個土匪打著飽嗝過來,在幾個女人中間看,蘭姨渾身顫抖,她伸手捂著肚子。
我媽忽然伸手捧水洗了一下臉,她站了起來。
她的臉又黑又瘦,洗幹淨依舊秀氣,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她對那個土匪笑了:「不如,我陪您。」
21
我媽很快就不用洗臭襪子和臭衣服了。
她和土匪能說得上話了,她有時候會在頭上戴一朵花。
有時候也會笑著將人推出去。
但是那些土匪對她都不惱,反而笑嘻嘻的。
她和其他女人不一樣。
我媽隻要想,她很會聊天的。
除了蘭姨,那些女人反而討厭她了。
討厭她不用洗臭衣服。
討厭她居然笑得出來。
她們不敢去惹我媽,我媽開始會罵人了,會吵架了。
在這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裡,她好像把這裡人幾十年的東西都學會了。
那些女人不敢罵她,就悄悄罵我。
她們冷笑著說:「看吧,你娘就是浪蹄子,早晚還要把你給送出去。」
我不信。
但我媽真的跟常松說:「我女兒念書的,跟其他村婦不一樣,你想以後多一個知書識禮的妾好看呢,還是多一條狗好看呢。」
常松聽了回來真的給我松開了鏈子。
他笑嘻嘻跟我說:「你媽說了,她以後老了,你就得幫她呢。」
我不信。
但是我還是害怕。
我愛媽媽,但是我知道的,媽媽真的會老。
媽媽老了,他們一定會趕走她,到時候我要養她。
可我真的要像媽媽那樣嗎?我不懂。我害怕。
22
忽然有一天晚上。
我媽來找我了。
她伸手捂住我的嘴巴。
將我扶起來。
她說:「走。」
我一下就安心起來,我什麼也沒問,跟著她往山下走。
我媽說她打聽到最近的驛站離這裡不過二十裡。
她說了好多。
她脖子上還有一塊塊紅色的傷痕,可她眼裡一滴眼淚也沒有。
她說今晚是個極好的機會,這伙土匪接了個大買賣,走了七七八八,剩下的又被她灌醉兩個。
我問我媽要不要叫上蘭姨。
我媽想了一下,反正也要經過那邊,就同意了。
結果蘭姨沒碰到,卻差點碰到兩個土匪。
我媽一下僵硬,就在這時,蘭姨的聲音傳來:「兩位哥哥。」
她也笑著將兩個人拉了過去。
我媽咬牙拉著我走。
蘭姨叫著那兩個土匪,聲音清亮:「慢點走啊,哥哥。」
我知道蘭姨不走了。
我媽緊緊抓著我的手,她帶著我沿著來時的側路下去,明崗暗哨她早就記得清楚。
我們真的順利下了山。
不但下了山,還順利找到了官道。
沿著月光下的官道,我們一路向前。
我一點都不知道累,有使不完的勁。
遠遠地,我們真的看到了那個驛站。
修得齊整整的。外面是木頭的牌坊。
裡面有很多人。
我媽說我們終於得救了。
23
我們進了驛站,裡面有淡淡的血的味道,我抬頭看到了被吊S的驛丞。
一個又黑又胖滿臉絡腮胡的壯漢,臉上刺了一個鋪字,分明就是驛館的人。
可他身後卻是那一眾熟悉土匪,口口聲聲笑嘻嘻叫他一聲大當家。
我們轉身要逃,被後面一刀搭在脖子上。
「真能跑啊——到這裡來接咱大當家的?」
大當家的原來是個輔兵,就是驛站專門傳信送東西的。
晝夜往來,極為勞苦,每月糧餉又被層層克扣,衣食不濟。
所以幹脆就落草為寇,反正這裡縣令是個沒用的,隻要不碰官家的東西,尋常也奈何不了他們。
今日最後一次裡應外合,幹脆做了一票大的。
大當家心情好極,將我媽又抓了回去。
當晚上,他想起了問我媽口音不是這的,為何要來驛站。
我媽拉著破碎的衣服低頭說了她的來由。
大當家忽地一撫掌:「哎呀!大水衝了龍王廟!」
他把地上的我叫過去,給我擦了擦鼻血,抬著我的下巴仔細看。
酒味撲在我臉上:「我是你柳伯伯啊。」
原來他就是柳福。
我媽僵在一旁,柳福還在追憶往昔,說我爹當初如何和他投契,說還如何教他孩子識字,又唏噓我爹S得早。
說著他又叫了華松過來:
「來,見過你妹妹。」
華松嘻嘻笑:「這個妹妹,我見過的。」
柳福道:「以後好生照看你妹妹。少了一塊肉,仔細你的皮。」
他最後看我媽的表情多了一分尊重,搓了搓手:
「那以後,妹子,你就在這裡住下,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的。」
24
我媽新得了一個名字,小周姐。
現在她不用洗衣服了,改為在後廚做事,其他匪徒雖有調笑,卻也不敢亂動亂扯。
柳福每次回來都要和我媽打招呼。
有時候還會帶回來一些筆墨或者他不認得字的話本子給我媽。
對於識字的女人,他似乎有一種天然的贊賞。
幾個和他相好的匪首開他玩笑,柳福雖一瞪眼,卻也不分辨。
他對我媽好。
連帶著,華松對我也客氣很多。
這兩個多月的時間。
我們吃得上飯,我媽也有機會做飯了,每月按工算錢。
連同蘭姨都沾了光,跟著我媽去了後廚。
她生了一個兒子。
養得白白胖胖。
後廚總有各種鮮活的食材,但我媽卻一次都沒有做過滷肉和白切雞。
她也胖了一點,臉上雖有了肉,但每日不事梳洗,忙忙碌碌。
看樣子就像真的融入了這裡。
有次蘭姨在午後曬著太陽抱著兒子感慨了一句:
「如今這樣也算安穩了,少吃一點,少喝一點,隻要平安。」
我媽不說話,她伸手按著我想要轉開的頭,讓我繼續看山下來的路。
那些土匪又抓了新的女人上來。
一路上廝打尖叫和笑聲不斷。
「在這種地方,安穩就要當牛做馬,或者做伥鬼。他們說的安穩生活,真是……」
我媽說:「What a fucking life!」
25
我媽繼續教我英語。
她跟柳福說,這是我們那的土話。
還給柳福唱了首英語兒歌,柳福半天沒過神,後來遲鈍地給我媽鼓掌。
常松如今學習長進了。
他想要考貢生,他提醒我像個官家小姐一樣,繼續學古琴。
他說以後他是要讀書當官的,我跟著他,那可不能失了體面。
他說我長得好,比寨子裡的人都好,以後長大肯定不賴:
「到時候,要是我上官看中了,你得伶俐哦。」
這話說了好幾次,有次就在我媽在的時候說的。
我媽聽了也沒吭聲。
但那天開始,她忽然開始積極參加寨子裡的事情了。
我問我媽。
我媽說:「要想爭,就得按照規矩爭,等爭到了再破規矩。」
她幫大當家做賬。
分錢,分贓,多的錢存起來,又或者放錢莊。
按照績效和風險收益算錢。
我媽說S人擄掠就是最大風險。
早晚會惹出大禍來。
大當家說是。
我媽一筆筆給他算利息,教他怎麼看那些錢莊的鬼算盤,多少錢存多久最合適。
她的筆飛快滑動,那些復雜的公式就像符咒一樣。
大當家看得嘖嘖稱奇。
但我媽要和他一起下山,他卻不同意說不安全。
他說他本身的身份柳福早就假S,要是遇上熟人可不妙。
其實他根本就沒信過我們。
他有一天說,周家妹子,你覺得我怎麼樣?
26
大當家看中我媽,想娶她做壓寨夫人。
他興致勃勃說要是他們生一個孩子,那絕對是能光宗耀祖最聰明的。
我媽同意,但有個要求,她要下山親自採買成親用的東西。
大當家一口就同意了。
我媽拉著我,叮囑我下山換上我那雙舊鞋。
卻沒有想到,這一下山,遇到了一個從來沒想過遇到的人。
那就是當初周家想要將我媽嫁的那個屠夫。
他來這裡是來送嫁自家妹妹。
結果卻看到了準備帶我跑路的我媽。
他一下認出來。
我媽不承認,他急了:
「我不是非要強娶娘子,隻是欽慕夫子家的才學。娘子要是不願意,與我說便是。」
我媽一下抬頭看他。
這時,柳福皮笑肉不笑,舉著給我買的糖葫蘆走了過來。
幾乎三言兩語,就吵了起來。
在山寨裡,他就是王。
但是到了山下,他就什麼也不是,一個不會說話,不會做事,長相平凡,滿身血債的睜眼瞎。
屠夫的力氣不見得比他小。
爭執間,屠夫被他一刀捅在肚子上,然後柳福黑著臉拉著我媽走了。
那串沾血的糖葫蘆,他給了我:「你不是想吃嗎?吃下去。」
我轉頭看我媽。
我媽的手腕被他SS抓著,臉疼得都白了。
她搖頭。
我一下張嘴開始吃。
27
柳福這回忽然改了主意,不要娶我媽。
但他叫我媽跟他住。
我媽不同意。
他很生氣:「這寨子裡哪個男人你沒碰過,你還嫌不夠?啊?
「我為了你,遣散了其他女人,你還要我怎樣?」
第一次動手之後,後面好像也不太難了。
蘭姨偷偷說,大當家以前好幾個老婆。
什麼遣散,有的是送人了,有的是直接給打S了。
我媽試著再說那些存款掙錢啊或者新想法,想要得到一點說話的機會。
大當家一個字也不聽:
「女人的本分不是這個,我寧願聽你多點力氣叫。」
明珠蒙塵。
我媽再次溫順起來。
她說:「原來規矩隻在講規矩的地方有用。那個人說得對,跟惡人,就得比他們還惡。」
我問那個人是誰。
她說:「達爾文和我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