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生產過程異常艱難,沈竹心的慘叫聲回蕩在道觀裡,被雨聲稀釋了一遍又一遍,還是那麼慘烈。
那一晚,我居然還有些慶幸自己不會生育,不然得遭多少罪啊。
好在孩子平安降生,是兩個可愛的女兒。
我問沈竹心,皇帝知道這孩子不是她的嗎。
沈竹心含淚點點頭。
完蛋。
按照我對這位弟弟的了解,他這涼薄冷血的性子,絕對不會留下野種。
他會S了這兩個無辜的嬰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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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頭看向拿著金條喜滋滋離開的陳婆子,掏出匕首,一個箭步上去抹了她的脖子。
鮮血潑得滿地都是,被大雨衝刷幹淨。
沈竹心嚇得膽戰心驚。
「何苦S她,她也算是我和孩子的救命恩人。」
我強裝鎮定,將陳婆子的屍體拖到道觀外面。
「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若是皇帝問起,便說孩子沒生出來就S了。」
是的,我和她都清楚。
眼下的局勢,真的很難逃出去了。
路知遙到底是孤軍奮戰,路家知道他是為了個女人造反,未必會幫他。
反而三三兩兩地跪在朝堂上,為路知遙請罪。
元梟當年作為一個不受寵的皇子,仍然能在,就說明他不是一般人。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手段,他從來沒有當過輸家。
叛軍節節敗退,羽林軍找到了虛弱的沈竹心,把她帶回了宮。
那兩個孩子呢,被我抱進裴府,悉心照顧。
雖說隻給我一個,但是有兩個,我也不介意。
裴牧回來的時候,看見自己離家兩年,孩子一歲半,臉比外頭的大白菜還綠。
「這是誰的孩子?」
我粲然一笑:
「你猜?」
裴牧氣得又要去睡書房了。
7
我一邊撫養兩個姑娘,一邊注意著宮裡的風聲。
元梟多半猜到了是有內鬼把,對沈竹心的看管更嚴,不準她與外人接觸。
等到小姑娘們會開口叫阿娘時,最不想聽到的消息來了。
裴牧向元梟舉薦的幾個將領在前線取得了極大的進展,他們甚至暗中聯絡了曾經被路知遙暴打的西夏,一個當餌,一個抄後路突襲了路知遙的叛軍。
路知遙從馬背上墜落,摔斷了筋骨。
無數刀劍捅穿了他的身體,把他切成一塊塊的,連拼都拼不起來。
我拿到情報時,痛風痛得站立不能。
兩個小姑娘見我滿臉的痛苦,在搖籃裡一聲聲喚我阿娘。
我想要去摸一摸她們的臉頰,安慰這兩個失去父親的孩子時,卻發現自己臉頰沾滿了淚水。
元梟自然把路知遙戰S的消息添油加醋地告訴了沈竹心。
再後來,我就聽說淑妃又懷孕了。
元梟高興得合不攏嘴,甚至打算大赦天下。
前一個淑妃走得早,沒能和他誕下愛情的結晶,成為他終生的遺憾。
這個淑妃雖然性子執拗了些,但好在聽說情郎S後,便老老實實地當他的妃嫔,還有了孩子,也算是件大喜事吧。
我和奶娘輪流抱著小姑娘,心裡清楚,沈竹心絕對不會是忍氣吞聲的人。
她肯定還想跑。
不過我很快把這件事忘在腦後。
8
沈竹心在九個月誕下一位皇子,她就像世間最平凡的母親那樣,照顧著嬰孩。
慢慢的,我有時候聽元梟聊起淑妃,他更多提的是沈竹心這個名字,而非淑妃這個替身一般的代號了。
直到中秋家宴,我去給元梟送新釀的桂花酒,路上被個奶聲奶氣的小皇子扯住了裙角。
「姑母,我的母親要我給你這個。」
紙張散發著檸檬的香味。
我心跳如擂鼓,強裝鎮定地摸了摸他的頭頂:
「阿崇,這是你和姑母還有母親的秘密,你不可以和別人說。」
小皇子乖巧地點點頭。
我像做賊似的跑回裴府,將白紙置於燭火上燒著。
紙面漸漸顯露出兩個字:
幫我。
我癱軟在椅子上,深深抽了口冷氣。
好吧沈竹心,感謝你給我生了兩個可愛的女兒,我就幫你最後一回。
這次我們準備的比上次更加充分。
我一面把裴牧騙去參加同僚集會,一面送了個年輕漂亮的舞姬絆住元梟的腳步。
沈竹心也在元梟的眼皮子底下,悄悄在椒房殿的灌木叢裡打了個狗洞。
她打扮成太監的樣子,從狗洞裡鑽出,立刻跳進了馬車裡。
馬車停在裴府,我已備好了水路。
沈竹心看著粉雕玉琢的兩個小姑娘,壓著哭腔道:
「我必須帶走一個女兒。」
我把兩個姑娘拉到她面前,指指這個,又指指那個。
「以容和以晚,你選哪個?」
小姑娘看著陌生的沈竹心瑟瑟發抖,抱著我的腿不撒手。
沈竹心清楚她們早就把我當做了娘親,有些無奈地說:
「抽籤吧。」
結果以晚抽中了更短了那一根籤。
她又哭又鬧,不肯和姐姐分離,不肯離開我。
以容也求我,留下妹妹,倒不如讓她走。
我心痛如刀扎,卻也得明白,再拖下去,等元梟回過味來,一個都走不掉了,還得少幾個。
「從京城沿著水路到你的家鄉宣城,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你也不希望她哭鬧引來羽林軍吧。」
我掏出一小瓶忘情水,哄著以晚喝下。
「等她醒過來,便喪失四歲前所有記憶,隻會認得你是娘親。」
沈竹心紅著眼眶,福了福身:
「多謝。」
我親自送沈竹心上船,隱約聽到羽林軍開始搜查京城。
看樣子元梟真的很敏銳,才出來不到半炷香的時間,他便從舞姬身邊離開,回到椒房殿發現沈竹心再次消失了。
或者說,他壓根沒有寵幸舞姬,所以才反應得這樣快。
我望著沈竹心,忍不住多嘴一句:
「可是皇宮裡的那個呢。」
沈竹心抱著熟睡的以晚,冷冰冰地留下一句:
「與我無關。」
我望著沈竹心遠去的背影,一顆豆大的雨滴砸到手背上。
天邊漸漸下起琉璃絲般的細雨。
我在心裡悄悄說。
沈竹心,快跑吧,快跑吧,跑到任何人都發現不了你的地方。
跑到你能讓以晚安心長大的地方。
這下你便如金絲雀歸入林中,再也不能回頭了。
番外(以晚視角):
我S的那一年,正好十八歲。
陳尋之憑借一篇錦繡文章名震國子監,皇帝親封狀元郎,賜櫻桃宴。
宴會當日他一襲白衣,君子如珩,清俊如鶴,吟詩三首,贏得滿堂喝彩。
漸漸的,陳尋之借口同僚集會,回家的時刻一日晚於一日。
有時身上還沾染著嫵媚的燻香味。
能用得上此等名貴香料的女人隻有兩位。
已經三十有六的安樂長公主,和她膝下十八歲的宣陽郡主。
滿京城都知道,新晉狀元郎陳尋之已有家室。
可有關陳尋之即將尚郡主的流言,仍舊如雪花片般飛進府門。
當時我正在庭院裡鋤地,一顆顆撒下娘親送我的花種。
這棵桃樹,原本是我為陳尋之種下,慶賀他蟾宮折桂。
隻是,一切都太晚了。
娘親,別等桃花樹開花了,現在就來京城接我吧。
陳尋之再次半夜回家,一眼瞧見了桌上的和離書。
我坐在桌邊,眉眼間凝著濃濃的倦色。
陳尋之臉色鐵青,揚起和離書撕成碎片。
「你要跟我和離?沈以晚, 你是不是瘋了?」
我笑:「陳尋之,你何曾真心愛過我, 你不過是怕誓言成真, 穿腸破肚而S。」
「你想要榮華富貴, 權勢滔天, 我自知卑賤,甘願退位讓賢。」
「隻是,我娘親曾經花在你身上的錢,必須一個子不落地還回來, 否則我立刻報官!」
陳尋之S活不肯和離。
我隻覺得和他浪費口舌, 渴得很,端起手邊的酒盞喝了一口。
胃裡突然翻江倒海,毒酒灼傷著五髒六腑。
陳尋之僵住了。
因為他看見我的喉嚨裡不斷有鮮血湧出, 啪嗒啪嗒地滴落下來, 染紅了我的衣襟。
第二年開春時,我種下的桃樹開花了。
陳尋之把我的屍體埋在了桃花樹底。
我的血肉日以繼夜地滋養著這棵花樹,讓它盛開得燦爛如雲霞。
我的魂魄就此宿在了桃花樹上, 難以掙脫。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陳尋之迎娶宣陽郡主。
婚後夫妻恩愛, 羨煞旁人。
陳尋之很會討郡主歡心, 給她做桃花酥,烹桃花酒, 皆是他不曾對我做過的。
我特別希望郡主知道這棵桃花樹是我種的, 然後妒火中燒, 命人把樹砍斷。
這樣我便能得到解脫,變成一縷遊魂,飄回宣城, 飄到娘親身邊。
我等啊等, 等到宣陽郡主有孕時, 我居然看見了娘親。
一牆之隔的暗巷裡。
娘親披著破爛的鬥篷,原本挺得筆直端正的身子佝偻下去, 仿佛老了二十歲。
她捧著飯碗, 碗裡有幾個泛著油光的銅板。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的娘親是最厲害的女子, 怎麼可能淪落到當乞丐的地步。
娘親的乞討並不順利。
紈绔嫌她晦氣, 一腳踹得她爬不起來。
貴婦被她嚇到, 揚起銀錠子把她砸得頭破血流。
有一次大雨滂沱。
我的亡魂纏繞在樹梢上搖晃不停,驚得花枝一頓亂顫。
「(我」她跪在地上撿銅板, 指甲縫裡塞滿淤泥,狼狽極了。
我心如刀絞, 恨不得衝到娘親身邊,替她承受這些傷害。
娘親!娘親!
我在這裡,就在這棵樹上,你快點把樹砍掉, 我們一起回家!
但誰能聽見一隻鬼魂的叫喊呢。
我頹然倒在樹枝上, 落花簌簌而下。
娘親回過頭,望著這一樹枝繁葉茂翻越過高牆的桃花,駐足停留了很久。
在我以為她能看穿我的亡魂時, 她抱著討飯碗走了。
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宣陽郡主的孩子生下來了,是個女兒。
直到女兒長到十四歲時,郡主要為她挑選一位嬤嬤。
我終於再次見到了我的娘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