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是他對我的許諾,隻是真心瞬息萬變。
許是我看得太久,花匠有些急了,又喊了我一聲,「姑娘……」
我回過神來,拿過花匠手裡的斧頭。
我要親自砍斷這棵樹,也要親自砍斷我們之間所有情意。
一下,兩下,三下……
我不知砍了多少下,紅梅樹總算「咚——」的一聲倒在雪地上。
濺起的花瓣一片片從我眼前飄落,就像是我與秦玄景的一樁樁美好回憶般,隕落。
阿織驚呼著拿著帕子抱住我的手,「姑娘,你的手流血了!」
我並不在意,隻是將斧頭還給花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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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去交差了,這東宮之中,再也不會有一株紅梅。」
本來紅梅也即將過了花期。
待到來年春,便是芍藥綻放的季節。
夜裡,迷迷糊糊之間,我似乎感覺到有人拆開了我手上的絹布,有一陣清涼滲入傷口,掌心的痛竟緩和了許多。
我睜眼一看,是秦玄景。
將手從他的掌心裡抽離出來。
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空蕩蕩的掌心許久,比輕嘆一聲,「長寧,你總是這麼高傲。
「你明知道,隻要你求我留下那棵樹我定是會同意的……」
可是秦玄景,我不願意對你低頭,對你乞求。
我看著他的臉許久,實在是模糊,實在是看不清。
我合上眼,平靜開口:「不過是一棵樹而已,我不在乎。」
包括你秦玄景,我也不在乎了。
他沉默許久,最終隻嘆息一聲,「你好好養著,過些日子我再來看你。」
待他走到門口時,我喊住了他,「秦玄景。」
將藥膏狠狠擲在了他的腳邊。
「別人用過的東西我不要,你以後也不必再來了。」
6
那晚以後,我便是再也沒見過秦玄景了。
關於他的消息,我隻能偶爾從東宮的婢女口中得知一二。
無一例外,皆是秦玄景待徐若慈如何如何的好。
尤其是原本的那片梅林,如今已經撒上了芍藥的種子。
她們笑稱,沒有了梅花的梅苑還能叫作梅苑嗎?
阿織氣得啐了一口,將大門關上,然後安慰我,「姑娘,別聽她們說那些話……」
我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我本就不在乎。
孕四個月時間,我開始頻繁夢魘,總是半夜驚醒。
有一夜半夜醒來,屋裡的燭火被風吹滅,黑漆漆的一片,讓我忍不住痛哭出聲。
我連鞋也顧不上穿,外衫也沒披上,便邊哭邊往外跑。
阿織跟在身後,卻是怎麼也拉不住我。
冷風瑟瑟,我赤著腳踩著冰冷的地上,一句話也說不出,隻剩嗚咽。
身後伸出一雙手,將我緊緊地摟進懷裡。
我揚起淚流滿面的臉,看到秦玄景擔憂慌張的神情。
「長寧……你又夢魘了?」
我緊緊抓著他的衣領,險些提不上氣來。
「我夢到阿爹和阿兄渾身是血,他們看著我,眼中流出血淚……
「秦玄景,我想去他們墳前……我要去他們墳前!」
我終於開口懇求他,「求你——」
檐下的燈籠閃著微弱的光。
秦玄景眉頭緊皺,垂眸看我,終於他應聲答應,「好,別哭了,我現在就帶你去。」
他讓侍衛牽來馬,又用大氅將我整個人裹進懷裡。
夜深人靜時,馬蹄聲顯得格外的清脆。
7
聽聞秦玄景帶我去盛家陵園時,徐若慈在屋內枯坐了一夜。
第二日,她便拉著疲憊不堪的秦玄景大吵一架。
徐若慈摔了一地的瓷器玉器,濺起的碎片劃破了秦玄景的臉頰,留下一條明顯的血痕。
秦玄景怒氣衝衝地離開。
他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梅林。
可惜,原本茂密的梅林,此刻隻餘一片黃土。
秦玄景怔怔抬眸,正好看到我站在梅苑門口。
我們相視一眼,我便讓阿織關上了大門。
阿織告訴我,她曾許多次看到秦玄景站在梅苑外,靜靜地看著我,有時是傍晚,有時是深夜。
我想了想,又讓阿織將大門打開。
聽到開門聲的那一刻,暗自傷神的秦玄景猛地抬起來看向我。
我說:「秦玄景,你受傷了,我幫你塗藥吧。」
我看到他黯淡的眼睛泛起了光,他大步走向我。
屋內,我拿出那天被我擲到他腳下的藥膏,輕輕地塗在他臉上的傷口上。
我看著他,「疼嗎?」
他對我淺淺一笑,「不疼。」
我避開他的視線,將藥膏收起來,「昨夜,多謝你。」
他還是笑,「長寧,你永遠不必對我說謝謝。」
我不知如何回答,一時間,偌大的屋內隻有寂靜。
沉默許久後,我先開了口:
「我最近時常睡不安穩,我想去菩提寺燒香祈福……不知你……」
話未說完,他便滿口答應,「我陪你去。」
我抬眸看著他,日光落在他的眼睛裡,澄亮極了。
我突然想起往前的幾年,他也總是這樣,隻要我開口,不管什麼要求他都會毫不猶豫地滿口應下。
我曾胡亂說了一句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便為我捉了上千隻螢火蟲。
漫天螢光中,他的吻落在我的臉上,灼得我滿臉通紅。
那時我曾以為,這樣美好的日子會伴隨我的餘生。
可惜,隻是我的一場綺夢。
我笑了一下,可曾經為他跳動的心卻倦怠得很。
「好。」
8
去菩提寺的那天,是年後的第一個暖陽。
莊嚴的佛像面前,我虔誠跪在地上,誠心祈願。
我願所求皆如願,所行化坦途。
我願洗清罪孽,掙脫束縛。
回程路上,秦玄景問我許了什麼願。
我垂眸扶著微微隆起的小腹,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慈愛的神色。
「我自然是希望他此生平安順遂,無憂無慮。」
秦玄景將手覆在我的手上,柔聲道:
「你放心,我會給他權力,財富,他想要的一切,有我在,我定會讓他成為這世間最幸福的孩子。」
他的眼睛,像今天的太陽一樣明亮,溫暖。
而這時,一支利箭穿過車窗扎在了我們之間。
秦玄景頓時臉色一白,連忙吩咐我不要躲著點。
他下了馬車,與突如其來的刺客廝S起來。
刺客明顯是訓練有素,刀刀凌厲,皆是下S手。
很快,秦玄景手臂被刺客劃破,顯然是有些抵擋不住。
而他身後的刺客,毫不猶豫地舉起長刀狠狠地刺向他。
利刃穿過胸口,鮮血濺到臉上。
我聽到秦玄景驚慌又撕心裂肺地喊我,「長寧!」
我努力地勾起一抹微笑,可還沒來得及一個字,便跌倒在他的懷裡。
直到我昏迷的最後一刻,我看到他的眼淚落在了我的眉心。
他說:「長寧,你怎麼這麼傻,你不該替我擋刀!」
是啊,我真傻。
可那個傻盛長寧已經S了。
S在了父親被五馬分屍那天。
S在了秦玄景給她休書的那天。
9
我醒來時,正下著雨。
阿織哭紅了眼,說我昏睡了兩天兩夜,肚子裡的孩子已經沒了。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小腹,果真是又變得平坦。
我看著窗外飄揚的春雨,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阿織安慰我,「姑娘別傷心了,你自己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秦玄景的侍衛闖了進來,焦急道:「姑娘,你快去一趟主院吧。」
阿織有些生氣,指著侍衛罵了兩句,「你瞎眼了嗎?!我家姑娘為了救太子受了重傷,什麼大不了的事非要她一個有傷在身的人去的!」
侍衛滿臉愁容,懇求我道:
「姑娘,殿下查出那日的刺客是徐家的人,勃然大怒,方才提著刀去了太子妃處,怕是要出大事……」
不等阿織拒絕,我便答應了下來。
我到達主院時,已經S了許多人了。
春雨帶著血水緩緩流淌,幾乎將整個主院都鋪了上一層淡淡的紅色,就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腥味。
徐若慈就癱坐在屋內,發髻散亂,鵝黃色的宮裝上沾染了許多血跡。
我看到秦玄景將刀指著徐若慈的脖子,厲聲質問他。
「徐若慈,你竟敢對長寧下手,竟敢對孤的孩子下手!」
徐若慈哽咽著搖頭,「不是我做的!」
秦玄景將刀丟在她的面前,SS地盯著她,眼眸之中充滿了憤怒和仇恨之色,十分可怖。
那刀把上,有徐家的徽記。
「證據確鑿,你還敢狡辯!你就是嫉恨她,你就是容不下她!」
仿佛下一刻,他就要將她捏碎。
徐若慈背對著我,我看不見她的神色,卻看得到她止不住顫抖的身軀。
她哭喊著,「我如何能不嫉恨?那夜你聽到她的哭聲,毫不猶豫地起身就要走,我攔不住你,我拉不住你!
「你要我如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夫君為另一個女人牽動心思而不嫉恨!」
秦玄景面上沒有一絲動容。
我喊了一聲,「秦玄景。」
秦玄景抬眸看著我,臉上的狠厲之色瞬間消散,隻是擰著眉走向我。
他將我拉進屋裡,又脫下外衫披在我的身上。
「你受了傷,又小產了,受不得風寒,怎麼自己過來了?」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跌坐在地上狼狽又恐慌的徐若慈。
伸手捏住他的手,輕聲道:
「她是你的太子妃,為了你的大業,你不能S了她。
「秦玄景,你為了太子之位付出那麼多,不能輕易舍棄。」
秦玄景僵住,他或許想到了幾個月前曾親口同我說過這樣的話。
太子之位,對他來說何等的重要啊。
一個女人,一個孩子,都不能成為牽絆和束縛。
他一手將我抱起,一手撐傘,喊我名字時聲音幹澀得厲害。
「長寧,雨天路滑,我抱你回去。」
10
太子妃被禁足在主院。
我與秦玄景重歸於好。
他喂我喝藥,「長寧,別傷心,我們以後還會再有孩子的。」
他伸手摩挲著我的嘴唇,問我:「長寧,你為何要替我擋?」
我看著他,猜想他此刻在想什麼。
他或許想說的是,盛長寧,你明明對我那麼冷淡厭惡,甚至連我的孩子都不願生下,為何卻要在生S一線時舍命救我呢?
看著看著,我的眼睛就湿潤了,帶著哭腔說:
「秦玄景,我以為我是恨你的,可真到了生S關頭我才知道,我不想要你S……」
秦玄景怔了怔,眉宇間的陰鬱漸漸舒展,然後小心翼翼地將我摟進懷裡。
「長寧,以前的事我們都忘了吧,往後我定會待你好的,待你比曾經更好。」
我乖順地靠在他的懷裡,一句話沒說,隻是默默地將眼淚掉在他的手背。
而這時,他伸手幫我拭去眼角的眼淚,「長寧,這世間唯有你待我最好。長寧,還是你最好。」
那天晚上,秦玄景摟著我入睡時,第一次同我講了那件埋藏在他心底的往事。
他說他的母妃曾是陛下最寵愛的淑妃,後來無端牽扯進了巫蠱之案,被陛下毫不猶豫地打入了冷宮。
包括他,包括當時年僅六歲的他一起,被關進了悽涼的冷宮。
他說他在冷宮時,總是缺衣少食,就連宮女太監也可以隨意輕賤他們母子,最悽涼的時候,淑妃曾摘梧桐葉煮開給他果腹。
「長寧,你不知道那葉子有多難吃,可我一點兒也沒剩,全都吃了,沒辦法,不吃的話就會餓S。」
直到淑妃因重病纏身得不到救治S在冷宮,他才借著母親的S走出了冷宮。
「我還記得母妃臨S前哭得眼睛都快要瞎了,她告訴我,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出人頭地才能不被世人輕賤。」
後來,他便遇到了我。
秦玄景說,我是他迫不及待想要抓住的那一縷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