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東宮最低賤的奴婢。
半個月前,我還是這裡的女主人。
父親獲罪那日,太子親自將我貶妻為奴,另娶他人。
新來的太子妃以折辱我為樂。
可誰也不曾想到,我已有孕在身。
1
太子妃來梅園賞梅,命我將湖邊的那一枝紅梅折下給她。
我被迫踮著腳站在湖邊,搖搖晃晃地伸手去攀那一枝鮮紅似血的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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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雪地湿滑,我剛折下紅梅便跌倒,險些跌入冰湖。
數九寒天,寒風拂面便是鑽進骨子裡的冷,更何況是整個人都跌入雪中。
太子妃緩緩上前,嵌著珍珠的鞋子踩在了我的手上,冷聲輕笑。
「這樣好的花沾染了汙穢哪裡還能要?你呀,實在是無用!」
我忍著疼痛,語氣卑微,「是奴婢的錯,還請太子妃饒恕,奴婢定會再折一枝更好的獻給太子妃。」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猶如在看低賤的蝼蟻。
片刻後,她踩著我的手蹲下身,將落在雪地裡抖落了花瓣的殘缺紅梅簪在了我的發髻上。
她輕聲嗤笑,「盛長寧,當初你父親官職一品,風光無限,你亦是京中最負盛名的貴女,可如今,你卻對我搖尾乞憐,匍匐在地上懇求我饒恕你。
「盛長寧,你們盛家倒了,你的傲骨呢?也跟著你父親的屍骨長埋黃土之下了嗎?」
我以為我早就放下了一切,早就忘卻曾經的身份可以安安分分在東宮做個低賤的奴婢,苟且偷生。
可當她提到盛家時,提到父親時,我才知道我心中的恨意從未消散。
被踩在腳下的手已經痛得麻木。
我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一字一句:
「若不是我盛家失了勢,這太子妃之位又豈會輪得到你?
「徐若慈,你該感謝我才是。」
徐若慈身形一滯,嬌俏的臉上帶著怒意,眼中流露出兇狠之色。
她起身,松開了我的手。
我聽到她冷冷一笑,厲聲道:
「可是盛長寧,如今我為尊你為卑,我要你生你便生,我要你S,你也隻能S!
「賤婢盛長寧不知尊卑以下犯上衝撞本宮,本宮便小懲大誡,罰你跪在此處五個時辰。」
雪地之中,我發髻凌亂狼狽不堪,徐若慈終於心滿意足,揚長而去。
暗沉沉的天又開始下雪了,鵝毛般落在地上,將整個東宮都覆蓋。
我突然想起,半個月前,父親被五馬分屍那天,也是這樣的一場大雪。
飄飄揚揚的白雪蓋在他一塊一塊的軀體上,唯有滲出來鮮血,如同紅梅落在雪面。
多麼刺眼啊。
刺得我的心疼得喘不上氣來。
阿爹,你怎麼就丟下我一個人呢?
2
一個月前,我還是整個京城裡最讓人羨慕的姑娘。
雖然母親早逝,卻有父親和兄長將我當成眼珠子般疼愛。
從小到大,我受盡榮寵,沒有受過半分委屈。
那時,我是京中第一貴女,而秦玄景卻隻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
我與他,本是不相配的。
我還記得與他初次相遇時,是在祭祀大典。
原本莊嚴肅穆的時刻,頃刻間變作刀光劍影。
刺客從四面八方湧來,所有人都嚇得四處躲藏,生怕冰冷的刀劍刺破自己的軀體。
我也想躲,可不知被誰拉扯了一把,跌坐在地上,再抬頭時,一把利刃朝我狠狠刺向我。
我下意識地閉上雙眼,卻沒有感覺到利刃穿身的痛,隻有臉上濺起幾滴滾熱。
我睜開眼一看,少年擋在我的身前,長刀刺穿他的胸口,鮮血爭先恐後地湧出。
若不是阿兄及時趕到斬S刺客,隻怕當時我與他都會喪命。
很快,護軍趕到,刺客悉數被S,在場身份貴重之人無一受傷。
除了為我擋刀的少年,奄奄一息。
我問阿兄,他是誰,我怎麼不曾見過。
阿兄告訴我,「那是六皇子,生母是個被聖上厭棄在冷宮的妃子,聖上不喜歡他,除了祭祀這樣的大事,他也鮮少出現在人前。」
即使是出現,也如這般默默站在諸皇子之中,毫不引人注目。
父親自幼教導我,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秦玄景舍身救我,我自然是要報答這份救命之恩的。
我去探望時問他要如何報答。
他頂著毫無血色的一張臉對我笑了笑,「救命之恩,不如盛姑娘以身相許,如何?」
我搖頭,「不行。」
我自然知道救命之恩是天大的恩情,可我不是普通姑娘。
我的父親是丞相,我的兄長是護軍統領,我是京中第一貴女,是未來太子妃的第一人選。
他隻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與我不配。
更何況,我與他毫無交集,沒有半點情意,報恩的方式又有許多種,我為何要以餘生的幸福去報恩?
原以為往後也不會再有往來,沒想到在我及笄那日,他竟燃了滿城煙火為我慶生。
我被貴女們的調笑羞紅了臉,咬著牙將剛煮好的茶潑在他身上。
「六皇子,我是不會嫁你的!」
茶水將他暗綠色的衣袍打湿一大片,幾片茶葉還掛在上頭,秦玄景垂眸看了看身上的汙穢,眸光一點點暗了下去。
可他還是仰起頭看著我,問我:
「我要如何做,盛姑娘才能給我一個機會?」
我攏了攏身上的大氅,心中突生一計,指著北邊那座常年積雪的雪山道:
「聽聞那雪山之上有通身雪白的白狐出沒,你若能將白狐獵來為我制一件狐皮大氅,我便給你這個機會。」
雪山之上,積雪終年不化,本就寒氣逼人,更何況,如今正是數九寒冬,那山上怕是能將人活活凍S。
我篤定秦玄景不會為了討我歡心而去冒險。
可他卻在十日後將狐皮大氅雙手捧到我的面前,幹裂發白的嘴唇一張一合。
我聽到他說:「盛姑娘,你想要的狐皮大氅我已經制成,如今,你可願給我一個機會?」
他孤身上了雪山,在冰天雪地裡蹲守了五日才獵到七隻白狐,堪堪夠制成一件大氅。
大風吹動他的發帶,面頰上的傷痕格外的明顯。
我看著那件潔白無瑕的狐皮大氅,心底悄悄湧動著一種蠢蠢欲動的情愫。
我終歸是被他的一片真心打動,伸手幫他拂去落在頭發上的一片薄雪,輕聲道:
「秦玄景,這件大氅我很喜歡。」
後來,我與他定下婚約,父親和兄長亦是為他的東宮之位鋪平了道路。
直到一年前,他成功奪嫡,入主東宮,我便是太子妃。
新婚之夜,秦玄景曾緊緊握住我的手,對我許諾:
「長寧,此生此世,我永不負你。」
隻是可惜,這樣的好日子隻過了一年而已。
一個月前,父親被彈劾,一紙證書呈上朝堂,指證父親結黨營私,兄長意圖謀逆,聖上親自下旨,將盛家滿門處S,尤其是我那官居一品的父親,更是於城門口當眾五馬分屍。
短短幾日,我家破人亡。
我跪在父親破碎的屍體前,生生嘔出一口鮮血。
而這時,秦玄景策馬而來,親自送來休書一封。
他說:「長寧,我的太子之位來之不易,我絕不能舍棄,我亦是需要一個得力的幫襯,才能讓我在這個位置上坐得安穩。
「我再也不願意回到曾經那種人人可欺的日子了。長寧,別怪我。」
他將我棄在雪地裡,轉身求娶徐若慈。
我就站在梅林的一株紅梅樹下,眼睜睜看著他將新娘抱進了新房,引得一片歡笑。
當時正在下雪,冰冷的雪花沁在了我的鼻尖上。
我想。
盛長寧啊,從此孤身。
3
我暈倒在雪地裡。
再醒來時,已經是深夜。
外頭一顆星也沒有,唯有屋內的燭火,搖搖晃晃,將光映在秦玄景的側臉。
我看著他,一時有些恍惚。
上一次見到他還是半個月前他與徐若慈的大婚之日,我遠遠地站在角落裡,看著他將徐若慈抱進了新房,滿臉笑意。
可現在,他坐在我的榻邊,卻是陰沉著臉。
見我醒了,秦玄景看著我,臉上盡是我看不清的情緒。
「長寧,你有近三個月的身孕了。」
我擰了擰眉,下意識去撫摸小腹,卻隻覺得平坦一片,沒什麼不一樣。
秦玄景盯著我的小腹看了看,終於換上了一副柔和的神色,捧著我的臉,輕聲道:
「長寧,你好好在梅苑住著,等孩子生下來了,我會再給你一個名分。」
我笑了。
嘴角上揚,眼睛卻酸澀得厲害。
「怎麼,太子難道還想要我這個罪奴為你生育子嗣嗎?」
我坐起身,冷眼看著他,「秦玄景,我憑什麼要給你生孩子?我憑什麼要給一個為了權勢拋棄我的人生孩子!
「秦玄景,我隻要一碗墮胎藥。」
秦玄景,我恨你。
我恨你在我最無助的時候袖手旁觀。
我恨你在我最孤苦的時候另結新歡。
我恨你明明已經棄了我,還痴心妄想要我為你生育子嗣。
秦玄景啊,你真可惡!
秦玄景又沉下臉,伸手狠狠掐住我的下巴,冷聲道:
「盛長寧,如果你肚子裡的孩子有什麼閃失,孤就撅了你父兄的墳,把他們的屍骨挖出來喂狗。
「你難道想讓他們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嗎?」
秦玄景知道我最在乎什麼,他便將我的軟肋化作刺向我的利刃,讓我無力反抗。
可他哪裡明白,這也是我的孩子,是我的血肉,我比他更疼愛他。
4
徐若慈來梅苑時,我正在折梅花準備制成梅花釀。
我踮著腳折下一枝紅梅,剛拿在手裡,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呵斥聲。
「大膽賤婢,這梅林的梅花豈是你這等卑賤之人可以攀折的!」
許是恨意太深,我的身軀不由得僵了僵,才緩緩轉過身去,似笑非笑地看著眾人擁簇中的徐若慈。
「這梅林本就是秦玄景為我建的,這一株株的紅梅樹都是他為了討我歡心親自種的。」
我輕笑道:「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我憑什麼折不得?」
徐若慈瞬間陰沉下臉,眼眸中閃過一抹嫉恨,隨手扯落一枝紅梅,落成了一堆破碎的花瓣。
我又笑了笑,繼續道:
「怎的,秦玄景難道不願意親自為你種你喜歡的花嗎?
「看來太子殿下並非如太子妃所言那般寵愛你呢!」
徐若慈氣得咬牙,抬腳踩在地上那幾片花瓣上,使勁兒地碾了碾。
「盛長寧,你以為你還是太子妃嗎?你以為太子還愛你嗎?他早就不要你了,隻要我一句話,明日這片梅林便會化作一片荒蕪!」
她盯著我的肚子心狠地笑了起來。
「你以為你懷孕了就能母憑子貴?盛長寧,你太蠢了!
「是我傷了身子不能生育,殿下才讓你這個賤奴替我生育,待你生下孩子後,孩子會認我為母,而你,本宮會讓你同你父親一樣,S無全屍!」
她將最後幾個字說得極重,幾乎是咬牙切齒,毫不掩飾對我的厭惡和憎恨。
我知道她早就等著這一天了。
我與徐若慈的梁子,是自幼就結下的。
論才情她比不過我,論家世她也低我一頭,可她卻生了一副傾國傾城的好樣貌,自覺勝我一籌,可偏偏,高高在上,眾星捧月的永遠是我。
徐若慈早就說過,遲早會將我踩在腳下,將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據為己有。
如今,她總算得償所願,成了丞相千金,成了太子妃。
我曾擁有的一切,如今都屬於她。
恨意如決堤的河水噴湧而出,我再也無法忍受。
拿起一旁釀酒用的瓷器,狠狠地砸在了徐若慈的臉上。
她猝不及防,額頭上破了一個好大的口子,鮮血順著她的臉不停地滑落,一滴一滴的,比枝頭的紅梅花還要好看。
徐若慈不可置信地瞪著我,「盛長寧,你竟敢傷我!
「本宮今日定是要發落了你!來人,把這個賤婢給本宮拿下,杖責五十!」
她身邊的婢女連忙跪下,勸道:
「太子妃息怒,她肚子裡還懷著太子的孩子,若是杖責五十傷了孩子,隻怕太子殿下會與你生了嫌隙……」
秦玄景就是這時候趕來的。
他站在徐若慈的身邊,心疼地拿著帕子幫她擦拭臉上的血漬,柔聲哄著她。
「若慈,讓你受委屈了,孤帶你去上藥,免得留下傷疤。
「至於她……不必髒了你的手。」
他側臉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孤自會處罰她,為你出氣。」
秦玄景摟著徐若慈離開,親自替她塗藥,更是為了哄她開心,下令將梅林所有的紅梅全部砍了,改種徐若慈最喜歡的芍藥。
5
他也當真處罰了我,將我關在梅苑不許出去半步。
我就站在梅苑門口,眼睜睜看著滿片紅梅悉數倒下,飛揚的紅色花瓣夾雜在白雪之中,竟顯得有些悽涼的美感。
花匠拿著斧頭站在門口,盯著院中的那一棵紅梅,「姑娘,太子妃說了,東宮之內不許有一株紅梅,所以……」
所以,連院中這一棵紅梅也是要砍掉的。
我盯著那株紅梅看了許久,這是我和秦玄景一起栽種的,那樹幹上他還刻了四個字——永不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