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謝懷瑾攬住我的手,我不留痕跡地抽了出來。
「謝懷瑾,我想見白檀。」
謝懷瑾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他抿著唇,盯著我的雙眸,固執地握住我的手。
「绾一,我和你說過,不要再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
「你不該是如今這般模樣。」
白檀是我在熙王府的朋友。
謝懷瑾一向不希望我和她來往,從前我不想給他添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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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我抬眸,認真地回答他。
「白檀不是不三不四的人,她在街口開了家鋪子。」
「我本來就在熙王府待了十年,沒什麼好不承認的,即便我穿上從前鮮亮的衣裙,住在同樣的院子裡,我都不是從前的莊绾一。」
謝懷瑾仿佛被刺激到了一般,眉宇間有些古怪,諷刺地盯著我。
「熙王素來以折磨府裡的姨娘婢女為樂,甚至讓人帶來民間的幼女……你口中的白檀,能是什麼好東西?」
「從了良,就能抹去從前的一切嗎?」
我胸口湧上密密麻麻的刺痛,隻覺得毛骨悚然。
眼前的謝懷瑾還是我認識的那個謝懷瑾嗎?
我執拗地盯著他,「若成了順陽王的妾室,我自然不會再同白檀來往。」
「沒幾日了,謝懷瑾。」
8
侍衛突然來報,說薛凝之找上了門。
謝懷瑾臉色微變,冷淡地轉身。
「想去就去吧,日後再不可如此任性。」
「反正,也沒多少日子了。」
我沒再理他。
也沒告訴謝懷瑾,我不會做他的妾。
即使到了如今,我也要保持我曾經的傲骨。
白檀開了間糖水鋪子,她的手一向很巧。
我去時,她正圍著臉,笑盈盈地給客人做桂花糖水。
她瞧了我一眼,眼裡閃過驚喜,隨之而來的是擔憂。
「绾一,怎麼來了?」
我笑了笑,「想來看看你。」
白檀是我在京中唯一的朋友。
我想瞧瞧她。
白檀嘆了口氣,似乎毫不意外我會出現在這裡。
她關了鋪子,帶著我去了後院,摘下了臉上的面紗。
一道長長的疤橫亙在她右臉。
我有些心疼地望著她。
白檀不在意地笑了笑。
「這沒什麼的,比起她們,已經好多了。」
「倒是你,這些日子,在順陽王府過得還好嗎?」
我抿著唇,「尚可。」
熙王對女子挑剔得很,不喜女子身上有疤。
白檀生得高挑耐看,當年同我一起在王妃身邊伺候。
與我不同的是,她曾是熙王妃的暗衛。
若不是她的臉,恐怕早就成了熙王的姨娘。
而我,早早為王妃擋過刀,耳後有道難看的疤痕。
我們倆算是府上的異類,避過熙王的目光,安安穩穩地待在熙王妃的院子中。
那些年,我高燒不止,被熙王打罵,被熙王妃責罰,甚至是偷出熙王罪證,都有白檀的參與。
我們做下人的,和做主子的不同。
幾乎是日日擔驚受怕,生怕下一個S的,就是自己。
白檀從不讓我同旁人講起這些。
「我做這些,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自己。」
暗衛比丫鬟更難做,但白檀說,比起被熙王送到那些大臣府上任人凌辱玩弄,打探消息。
做熙王妃身邊的暗衛,還算好的。
不過也隻好了那麼一點點。
剛到王妃身邊服侍時,是白檀推我出去,為王妃擋了刀,留下那條疤痕,也留下了我的命。
我問她為何幫我,她卻冷冷地甩下一句話。
「我何時幫過你?在這吃人的地方,若你自己不拼命,成為屍山中的一個隻不過是遲早的事罷了。」
那時我剛到王府幾個月,聽了這話隻覺得脊背發涼。
後來,睡不著的時候,我輾轉難眠,幹脆鑽進白檀的被子裡和她聊天。
夜裡丫鬟不能點燈,白檀也沒睡著,摸黑同我說著話。
她說她早忘了自己原來叫什麼,家住哪裡,爹娘是誰。
同白日那個乖順冷靜,隻知道執行命令的白檀判若兩人。
她目光幽幽,止不住地嘆氣。
「我在熙王府裡待了這麼多年,雖未讀過書,卻也知道,他們這麼做,是不對的。」
「绾一,你和我們不一樣,你幹幹淨淨的,本不應該到這裡來。」
她沒見過外面的世界,字字句句都透著向往。
我撿了些幼時在家和去了謝家後的事和她聊起來,白檀聽得很入迷。
最後她輕輕開口。
「绾一,我不想再這樣活著。」
我們都知道她說的是什麼。
幫熙王和王妃做事,手上的人命數都數不過來。
熙王黏膩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時,我按著白檀說過的,故意將發髻梳起,側身露出耳後的疤痕。
他眼中的黏膩褪去,隻剩下厭惡。
尋了個由頭打了我一頓,也就算了。
9
此刻,白檀坐在我面前,似乎有些猶豫。
「你和他……說過這些事嗎?」
我搖搖頭。
和謝懷瑾重逢後,有關熙王府的事情我都沒告訴他。
不是不想說,而是每每提到,他都會刻意回避。
「從前他不想聽,以後也沒有必要了,還有一個月,我就要離開了。」
我不想瞞著白檀。
她手中的碗摔在地上,眼中閃過冷意。
我和謝懷瑾的事她都知道,這些日子,謝懷瑾要和薛凝之成親的事,她應當也聽說了。
「你為了他在府裡那麼多年,當初你入府時,他怎麼不說這些?」
「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你就這麼由著他欺負你?」
我暗了暗眸子,心中的酸澀在看到我粗糙的掌心時,緩緩褪去。
「白檀,我本也不明白,他為何如此。」
「若是我十三歲時,或許還會問他,為何如此對我,可如今我二十三歲,江南是我的家,不是熙王府,也不是平陽府。」
我沒告訴白檀,我的時日不多了。
再去和謝懷瑾糾纏,又有什麼用呢?
日子怎麼能和誰過都一樣呢,即便謝懷瑾後悔了,再來說從前的情誼。
「鏡子碎了就是碎了,再怎麼糾纏,也恢復不到原樣。」
白檀眼中閃了閃,半晌,她忽然開口。
「我的前半生都在熙王府渡過,除了你,隻有小廚房燒火的師父能和我聊上幾句,這糖水的做法就是他教的,我想過,如果過上普通人的生活,就開一間糖水鋪子,但绾一,糖水鋪子開在哪裡都一樣。」
「我同你一起走。」
我和白檀聊到了晚上。
順陽王的馬車停在了她的鋪子門口。
幫工是個年紀很小的姑娘,緊張地跑過來說了這件事。
白檀冷淡地開口:「讓他等著好了。」
我笑了笑,知道她為我鳴不平。
「該聊的都差不多了。」
白檀嘆了口氣,「也是,日後還有的是時日。」
我頓了頓,微微點頭。
見到謝懷瑾坐在馬車前時,我站定在原地。
時間好像倒退回十年前。
謝懷瑾解開身前的披風,披到了我身上,他的下巴抵著我的額頭,聲音喑啞。
「绾一,我來接你回家。」
我沒有搭上他的手,和白檀道別後,自顧自上了馬車。
謝懷瑾眸色暗了暗,沒再說話。
坐在馬車上,我聞到披風上的脂粉香。
回去後才知道,謝懷瑾今日陪薛凝之去踏青。
次日,薛凝之紅著眼眶來順陽王府找謝懷瑾。
她穿了件紅色衣裙,手上似乎還拿著什麼東西。
我瞥了她一眼,正準備轉身離開。
薛凝之卻叫住了我,惡狠狠地開口威脅。
「日後我入了順陽王府,有你好看的。」
「你是不是很得意?明明王爺陪我踏青,偏偏卻還要去接你回府!」
我皺了皺眉頭,無所謂地開口,「哦,隨便你。」
薛凝之一向被人捧慣了,聞言氣得跳腳。
「如此沒有規矩,來人,給我打她!」
她身旁的婢女衝了出來,一耳光就要扇到我臉上。
我這些時日愈發吃不下東西,身子清瘦了不少,連反應都慢了許多。
眼瞧著這耳光就要落在我臉上,被一個溫柔有力的手掌擋了下來。
白檀接住那婢女的手掌,狠狠甩到一旁,揚聲道。
「尚書府的小姐好不講理,怎麼光明正大到順陽王府來欺負人了?」
薛凝之被扣了一頂大帽子,臉色黑了一瞬。
忽然她咬了咬唇,神情委屈,若有所指。
「明明是她先擋了路,熙王府的老人,怎麼有臉在外面拋頭露面?這不是給順陽王丟人嗎?」
「我隻是想規勸她莫要給王爺添亂,惹了麻煩如何是好?」
我轉頭,果然瞧見了身後的謝懷瑾。
10
這種手段在我和白檀眼裡過於幼稚。
白檀絲毫不給薛凝之留面子,譏諷道。
「沒想到薛小姐人前人後變臉這麼快?剛剛咄咄逼人的模樣怎麼不見了,裝完了嗎?裝完我就帶著绾一離開了。」
薛凝之臉色漲紅。
謝懷瑾蹙眉。
「阿凝是日後的順陽王妃,誰叫你們如此沒大沒小,目中無人?」
「認錯,扇自己十個耳光。」
薛凝之得意地看著我。
謝懷瑾走了過來,靠近我時,低聲說:「她畢竟是尚書府的小姐,若尚書府鬧起來,恐怕我也保不住你。」
「我知道你的脾氣,但绾一,就算為了我,也要忍一忍。」
忍一忍。
「我忍了十年,還不夠嗎?」
我冷冷地看著謝懷瑾,而後抬手,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謝懷瑾,你欠我的,可不止這一耳光。」
「今日你給薛凝之撐腰,我便通通甩在你臉上,叫大家看看什麼叫忘恩負義。」
胸口又疼了起來。
我強撐著看向謝懷瑾。
「況且,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謝懷瑾怔在當場。
薛凝之皺著眉頭跑過來,「真是反了天了!還不趕緊把這個目無尊卑的婢女拉下去打S!」
侍衛們岿然不動。
他們是順陽王府的人,聽的自然是順陽王的命令。
謝懷瑾伸手攔住了薛凝之,聲音沉沉。
「送薛小姐回府。」
話音落,幾個侍衛婢女強硬地帶走薛凝之。
謝懷瑾沉著臉走向我,我卻靜靜地看著他道:「王爺,我先走一步了。」
大概是我眼中的疏離太過明顯。
擦肩而過時,謝懷瑾攥住我的手腕,後背繃得挺直。
「绾一,我們該一同去祭拜,年年如此……」
我打斷了他的話。
「並非年年如此,至少這三年不是,我隻敢在夜裡找一處僻靜悄悄祭拜,甚至連紙錢都不敢燒。」
「謝夫人是你的娘親,在我心中,她同樣是我的娘親,謝府的人是我的家人,春華夏華都是跟著我們一同長大的,她們到S都沒有供出我們。」
「我和你能站在這裡,都是因為她們,從前的十年,我思前想後,並不怪你,我承了謝家的恩,也該給謝家平冤。」
「可謝懷瑾,你我婚事本就是兒時戲言,你不必為了報恩而娶我,更不用因為愧疚在我和薛凝之中兩難,你可以向前看,我卻一直活在過去,從未走出來。」
謝懷瑾聲音晦澀,「绾一,並非你想的那樣。」
「我心裡的人,一直都是你。」
這話聽著叫人窩火。
我嘆了口氣,「我還有事,不奉陪了。」
說罷,我帶著白檀離開了這裡。
11
熙王府那些餘孽,和當年害了謝家的人在今日問斬。
我和白檀帶著兜帽去了行刑處。
人影黑壓壓一片,其中不少人喊著冤枉,說自己一家老小都在熙王手裡,不得不聽他指使。
也有人忿忿不平,罵遍朝野上下。
但很快,人頭一顆顆滾落下來。
我SS盯著上面的一張張臉,那夜帶走謝夫人的男人,SS春華的男人,欺辱婢女的人……
我看得渾身發抖。
白檀攔住我的肩膀,溫聲道:「要不要先回去?」
我咬著嘴唇,搖了搖頭。
這些年我常常夢到那夜的情景,在熙王府裡挺不住時,謝夫人的臉便會出現在我面前。
恨意會催著人爆發,逼著人前進。
我一刻未敢停歇,等的就是這一天。
直到行刑結束後,我渾身癱軟地坐在地上,將頭埋在了膝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