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幼年被送到謝家當那個紈绔小公子的童養媳。
他指著我的鼻子罵我醜女人,不惜離家出走來退掉婚約。
後來謝家落難,小公子變得沉默寡言,日日想著平反復仇。
我趁他不注意,二兩銀子將自己賣進王府。
臨走前,他紅著眼眶,依依不舍地摩挲著我耳後的小痣。
「绾一,等一切結束後,我便娶你為妻。」
為這一句,我在王府苦熬十年,終於等到熙王倒臺。
可他卻同別人成親,讓我在外聽他們一夜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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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懷瑾嘲諷我:「被人玩過的,我嫌髒。」
他不知道,我從未想過嫁給他。
大夫說我陳年舊疴,早已病入膏肓。
等到謝懷瑾大婚,我便要同白檀一起去江南了。
1
「聽說當年熙王倒臺,莊绾一在其中斡旋出了不少力。」
「在吃人的熙王府裡待了那麼多年,熙王還有那樣的癖好,誰能信她清清白白的,這樣的人順陽王怎麼敢娶回家?」
我一到尚書府,就瞧見幾位小姐擠在薛凝之身邊說話,看過來的眼神裡充滿了鄙夷和不屑。
我沉默地站在原地。
莊绾一就是我。
薛凝之是尚書府的小女兒。
前些日子,我親眼瞧見她笑盈盈地和謝懷瑾一同逛燈會。
她扔下謝懷瑾偷偷追上了我。
薛凝之是薛尚書唯一的女兒,上面還有兩個哥哥。
自小嬌慣長大的貴女,打量了我一番,眼裡閃過自信和輕蔑。
「你又老又醜,還這麼兇,謝懷瑾不喜歡你這樣的。」
「京中誰人不知,你莊绾一不過是他的一把刀,怎會如此不要臉,竟想著做王妃?」
「你嘛,要擺正自己的位置,別不知道自己在懷瑾哥哥心裡幾斤幾兩重。」
我皺了皺眉,「與你有何幹系?」
薛凝之彎了彎嘴角,直白地看著我。
「謝懷瑾不愛你,如果他對你有幾分真心,怎會送你去那吃人的熙王府?」
「你與他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當初你家道中落,不過是謝家心善,多一張吃飯的嘴,如今你是想恩將仇報嗎?」
我拿出隨身攜帶的匕首晃了晃,冷冷地看著她。
「這話,讓謝懷瑾親自來和我說。」
薛凝之臉色發白。
恰巧謝懷瑾尋她尋到了附近。
他正吩咐侍衛仔細看看。
「阿凝膽子小,平日最是乖巧,應當不會走太遠。」
薛凝之朝我露出了勝利的笑容,轉頭提著裙擺跑出去,嘴裡喊著謝懷瑾的名字。
我在巷口,看著謝懷瑾點了點薛凝之的鼻尖。
她紅著臉,低聲說:「我方才瞧見那邊有賣糖人的,不知怎的與你走散了,你莫要生氣。」
謝懷瑾挑了挑眉,撥開薛凝之額前微亂的發絲,指尖略過她耳畔時,輕輕摸了下,溫柔開口,
「下次莫要亂跑。」
我心底微顫,怔怔看著謝懷瑾的薄唇,有些恍惚。
抬起手,摸了摸耳後的疤。
那裡曾經也有一顆痣。
我在謝府待了五年。
謝府被抄家後,我又和謝懷瑾相依為命兩年。
那兩年裡,他最喜歡的,就是我耳後的紅痣。
謝懷瑾自小錦衣玉食慣了。
冷不丁沒了爹娘的庇佑,身上也沒多少銀子。
冬日裡我們隻在破廟裡相互取暖。
他將身上唯一的鬥篷披在我身上,自己卻凍得嘴唇發白。
我擔憂地想把鬥篷還給他,謝懷瑾搖了搖頭,指尖輕輕劃過了我的耳後。
「绾一,我隻有你了。」
「即使我出了事,我也會讓你好好活下來。」
平日裡他對我疾言厲色,從未透露出半點脆弱,隻滿心想趕我走。
我心下一驚,任他一下一下捏著我耳後的小痣。
因他這番話,我生怕自己出了半點問題,讓如今的謝懷瑾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
可惜入王府第一年,我就因為替熙王妃擋刀,從右耳到脖頸,留下一條長長的疤。
薛凝之有件事說錯了。
並非謝懷瑾送我去那吃人的地方,是我自己要去的。
他也不是不喜歡我這樣的。
他喜歡的,是那個存活在他記憶中。
明豔大方的江南才女莊绾一。
2
莊家出事那年,我剛滿八歲,婆子拉著我的手進了謝府。
那是我第一次到謝家,一身孝衣,頭上簪白,垂著眸子一言不發。
謝夫人和我娘是手帕交,我暗中打量謝夫人。
她頭發高高挽起,整個人透露著淡淡的威嚴,和我溫柔的娘親是兩個極端的存在。
可她一見我就掉了淚,拉著我的手進了門,讓謝懷瑾跪在祠堂保證日後定會對我好。
謝懷瑾差點撞翻祠堂的牌位,怒氣衝衝地離家出走了兩日。
「要娶你娶,我才不娶!」
「一個從未見過面的醜女,我憑什麼要娶她?」
那時我剛失了爹娘,的確長得不大好看,面黃肌瘦,骨瘦如柴,眼裡或許還帶著一絲S氣。
聽了謝懷瑾這話,我眼睛轉都沒轉一下。
若不是莊家的親戚都不願接我這個燙手山芋,婆婆也不會一咬牙,將我領來謝府。
畢竟娃娃親隻是我娘親和謝夫人當初的玩笑話,當了真好似要佔旁人便宜一般。
謝夫人氣得不管他,拉著我去瞧她為我準備的屋子和丫鬟。
我低著頭沒有說話,謝夫人也不急,隻是看著我出神,眼裡盈起水光。
「你和你娘生得真像。」
「绾一,我和你娘如同親姐妹一般,你隻管當我是你的姨母,謝懷瑾的性子也不知隨了誰,怪得很,你放心,若他不願意,將來我也會為你挑一戶好人家,定不會叫你吃苦。」
我沉默地抬起頭,一時間不明白謝夫人這話是真是假。
我爹突發惡疾病故,我娘終日以淚洗面,不過數月就跟他一同去了。
如今我住在謝家,若謝懷瑾要趕我走,長此以往,謝夫人的心還是會偏向親生兒子吧。
我實在寢食難安。
幾乎日日都要打聽謝懷瑾回來了沒。
我悄悄拿著婢女送來的桂花糕,一連幾日鬼鬼祟祟地躲在府門口。
直到謝懷瑾待在他舅舅家夠了。
他大搖大擺地從馬車上跳下來,瞧見我的瞬間翻了個白眼。
我拉住了他的袖口,彎了彎嘴角,亮出了懷裡的桂花糕,認真地開口。
「謝懷瑾,我不嫁你,你吃吧。」
「日後我便當你是兄長,謝夫人就是我的姨母。」
莊家是書香世家,我娘更是有名的才女。
我自幼識得詩書,明白道理。
強扭的瓜不甜。
謝懷瑾意氣風發,少年得意,他慣愛和知府家那個喊著要當俠女的姑娘玩在一起。
他不會喜歡我這樣的。
謝懷瑾聽了我的話,倒是罕見地停下了腳步,似乎在分辨我口中的話幾分真幾分假。
最終他嫌棄地冷哼了一聲。
「你最好真是這樣想的。」
隔日,謝懷瑾在飯桌上見到我時,安安靜靜地坐了下來,什麼都沒說。
謝夫人和她身後的婆子眨眨眼。
「懷瑾性格乖張,生起氣來更是像頭倔驢,怎的今日轉性了?」
謝懷瑾沒說話,眼瞧著剛順好的毛又要支稜起來。
我連忙打起圓場,「阿娘說了,夫人和她情同姐妹,绾一來了謝府,自然當夫人是親娘,懷瑾是兄長。」
「兄長怎會生妹妹的氣?」
話音落,謝夫人心疼地把我攬入懷中。
謝懷瑾小聲嘟囔,「顯著你了?」
我剛入謝家時處處謹慎,盡量掩飾心中的膽怯和害怕,生怕惹了謝夫人和謝懷瑾不快,再將我趕了出去。
謝夫人似乎察覺到我的情緒。
但她沒說什麼,隻是和我娘一樣,教我詩書禮儀,教我內宅道理。
3
在她的教導下,我十一歲便幫謝家做生意。
寄人籬下的日子難免讓人憂心,女子在這世道不易,我隻能拼了命地學一切能學的東西。
謝夫人常常帶著我出去參加各府的宴會,為我打出了才女的名聲。
每每有些夫人露出示好的意思,謝夫人就會感慨,若謝懷瑾不瞎,這些年也該看清我的好。
每每聽到這樣的話,我都連忙岔開話題。
謝懷瑾年紀越長,越是讓人捉摸不透,整日出去不知做些什麼。
但隻要我在鋪子裡忙晚了,他定會蹙著眉頭,駕著馬車在外面等我。
「怎的又這麼晚?不知城裡不安寧嗎,你這樣年歲的女子早就回府了,若在外面出了事怎麼辦?」
「若不是母親擔憂,我早就睡了。」
我小聲道歉。
謝懷瑾扶我上了馬車,我久坐起身,猛地有些眩暈,往一旁倒去。
薄唇擦過我的耳垂,謝懷瑾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嘴上仍不饒人。
「怎的這般嬌氣?幹脆改名叫莊嬌嬌好了!」
次數多了,我猶豫著告訴夫人,不要讓謝懷瑾來等我了。
她卻訝異地看著我,笑盈盈地說自己隻叫了護衛,從未叫過謝懷瑾。
謝夫人又拉起我的手。
「绾一,前日錢知府差人來問過了,若你願做我的兒媳,我便回絕了他,你放心,我不會為難了你,若謝懷瑾對你無意,我也不會強迫你們成一對怨侶。」
我紅著臉,在她期盼的眼神中點了頭。
謝夫人待我極好,如同親生女兒一般。
後來謝懷瑾紅著耳尖找了我,將一個镯子遞給了我。
這镯子我認得,是謝夫人手上的。
他說等我年歲到了,便同我成親,日後他便是我的夫君。
我原以為,我會在謝府過一輩子。
嫁給謝懷瑾,他不善言辭,但愛我敬我。
有謝夫人這樣的婆母,日子會輕松如意。
可我沒想到,謝懷瑾十五歲那年,謝家遭了難。
一夜之間,謝家隻剩我和謝懷瑾兩人。
謝家的舊僕讓自己的孫子穿上了他的衣裳,逃跑時掉進河裡,眼看著人沒了官兵才放過了他。
血泊中,謝懷瑾的白衣染了血,他冷著眸子讓我走。
「你不是謝家的人,有活下去的資本,還有才女之名,離開這裡也可以活得很好。」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呆愣了半晌。
天塌得太快,不過瞬間,從前的種種就化為了泡影。
我隻記得記憶中謝夫人發釵凌亂,紅著眼眶做出了口型。
她說,「快跑。」
這日,我一直渾渾噩噩地跟在謝懷瑾後面,拽著他的袖口不松。
聽到這樣的話,我晃了晃神,悶聲道:「我不要。」
謝懷瑾堅信謝家的事是一樁冤假錯案。
他們本本分分做生意,怎會倒賣私鹽,蓄養私兵?
為謝家翻案成了他的執念。
他找了不少官,卻一一被打了回來。
這樣的日子,我陪著他過了兩年。
這兩年他對我不假辭色,甚至打傷我的腿,隻為了讓我離開。
我忍著腿上的劇痛,一瘸一拐跟他去了京城。
見到謝懷瑾那天,我抱著他不撒手,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
「謝懷瑾,我隻有你了。」
他攥著我胳膊的手終於松了開,任由我跟在他身邊。
直到兩年後,我和謝懷瑾上街買藥,遇到熙王府的管事在人牙子那裡買人。
謝懷瑾直勾勾地盯著裡面,眼裡是滔天的恨意,語氣卻一反常態的溫柔。
「绾一,我要做一件很危險的事。」
「答應我,你回江南等我好嗎?父親從前有個好友,是開書局的,你去他那,我會寫封信託他照顧你。」
「若遇到了喜歡的人,便不要再等我了,你這麼聰明,在哪裡都會過得好。」
4
我沉默不語。
謝懷瑾說完話自顧自地走開。
我聽見他問那人如何入王府做事,那人卻說要他淨身才肯。
謝懷瑾身子一僵,說自己要先安頓妹子,讓他們等等。
我躲在暗處。
等他離開後,二兩銀子把自己賣進了王府。
謝懷瑾再找到我時,我已經成了王府的一個丫鬟。
他氣得攥緊我的手,眼眶通紅。
我裝作不在意地笑了笑。
「你別擔心,我這麼聰明,在哪都能過好的。」
「你進王府要淨身,我進來什麼都不用,隻要長得順眼就行,我自幼跟著夫人做生意,這生意不虧。」
謝懷瑾攥緊了我的手,眼底閃著淚光,咬牙切齒道。
「謝懷瑾這輩子,隻會娶莊绾一。」
「你若S了,我絕不獨活。」
可後來,我幫他翻案,幫他扳倒熙王。
他看著和人廝S後傷痕累累的我,彎起的嘴角最終還是抿了起來。
那晚,謝懷瑾抱著我躺在他的榻上,什麼都沒做。
隻是在以為我睡著後,輕輕說:「绾一,我還是喜歡當年的你。」
我向來不懂得如何處理這些事。
沒人教過我。
我隻好躺在榻上,閉著眼裝睡,裝作從未聽見他這句話。
……
離開宴會後,我回到了順陽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