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顧廷昀沒有拒絕,任憑許清漪靠在自己懷裡。
這是多年夙願成真,自己仰慕多年的夢中神女用深情的目光看著他。
可這一刻,腦海裡,竟然閃過另一個女人的面孔。
是許婉儀那雙含笑的眼睛。
許婉儀粗鄙豪放,少有女兒姿態。
可偏偏有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像被秋水洗過。
自己吟詩寫文時、升官拔擢時、憂愁煩悶時,她的眼睛都會笑盈盈地看向自己。
就像天地間,她隻看得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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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想開口,卻聽到門外傳來喊聲:
「不好了,夫人的馬車掉下懸崖了!屍骨無存!」
是白雲寺的一個小僧人。
有瓷器墜地的碎裂聲。
顧廷昀手裡的藥碗跌落在地。
但不過片刻,顧廷昀就恢復了鎮定。
他看著那小僧彌,啞然失笑:
「小師傅,怎麼您也跟著許婉儀胡鬧呢?」
「清漪受了委屈還沒說什麼呢,她倒是開始拿喬了。」
「她不就是想讓我親自去請她嗎?」
「告訴她,若是今晚不回來,那就永遠別回來了!」
或許是因為自己和許清漪的親密之態被外人看到,顧廷昀有些惱怒。
這些怒氣,被他發泄到許婉儀頭上了。
但馬上,他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
畢竟今天是她母親的忌日,她脾氣大些,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他放緩了語氣:「好了好了,我親自去接她,煩請師傅領路。」
可這時,他卻看見小僧彌一臉憐憫,不停撥動著手裡的佛珠。
顧廷昀看著小僧彌的表情,笑容漸漸淡去。
「師傅說的……可是真的?」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
許清漪發出一聲驚呼:「廷昀!」
顧廷昀沒理她,隻是瘋了一般,跌跌撞撞跑出了門。
他在大街上搶了一匹馬,便衝著白雲寺疾馳而去。
9
漫天風雪裡,京兆尹府的衙役正在搜山。
顧廷昀也在山裡找了一天一夜。
天光將亮時,聽到有人來報:「屍首已經找到,先行運去白雲寺了。」
顧廷昀一腳踩空,在泥坡上滾了數圈才堪堪停下。
周圍的衙役趕忙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詢著他的情況。
可他卻像聽不見似的。
顧廷昀隻是想起,之前,自己也曾在山裡找過許婉儀一次。
那時,她新開了一家米行,親自去鄉下收米。
回來的路上卻被山匪劫了,糧車也翻下了坡。
自己匆匆趕到時,正看到許婉儀在給手下的伙計們打氣。
她的外袍被樹枝石子劃破,臉上都是泥,眼睛卻亮得很,把一群垂頭喪氣的伙計們激得鬥志昂揚。
可以轉頭,看到自己時,她的眼裡突然泛起了淚花。
她若無其事地說:「顧廷昀,這一趟下來,可能沒法給你買書了……」
聲音戛然而止,自己把她猛地擁進懷中。
懷裡的女人從愕然到乖順,再到顫抖著,在自己的衣袍上留下溫熱的潮湿。
後來,她成了自己名副其實的夫人。
自己公務繁忙,時常深夜方歸。
但每個夜晚,她總會提著一盞燈籠,在府門口等待。
同僚們人人羨慕他夫妻和睦,恩愛非凡。
他也笑著應了。
隻是每次他的心裡總是遺憾。
她並不能在自己念詩時附和一二,不像那個人……
顧廷昀在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
滾了滿身的泥時,才意識到——
夜色深沉,偌大的顧府,再沒有一盞專程為他亮起的燈。
10
許婉儀的屍首停在了白雲寺。
面容已被樹枝和石子刮花,一片模糊。
身上還有許多傷口。
隻有一隻熟悉的珠釵,證明了她的身份。
顧廷昀拿了湿帕子,輕輕擦拭著。
卻被剛到的晴柔猛地推倒在地。
許清漪這時也匆匆趕到,正巧看見這一幕。
「大膽!你一個下人,怎麼敢對大人不敬!」
她揚起手掌,狠狠地扇向晴柔。
卻被顧廷昀抓住了手腕。
他神色淡漠:「這是我夫人身邊的丫頭,不勞煩大嫂教訓。」
許清漪泫然欲泣:「廷昀,你怎麼……」
「你們這對狗男女!都滾出去!別髒了我們小姐的眼!」晴柔不但沒怕,反而更加不假辭色。
她指著顧廷昀的鼻子:「你裝什麼裝?我們小姐在的時候毫不關心,她走了你卻來惺惺作態!你知不知道,你把小姐帶進監獄的前一天,她也暈倒了!小姐剛醒過來,甚至還沒來得及喝藥,就被你帶走了!」
「什麼?」
晴柔冷笑道:「也對。顧大人您忙著照顧自己的大嫂呢,哪裡有空關心我們小姐!」
顧廷昀有些慌亂:「你胡說什麼!」
晴柔抹了一把眼淚:「您如果傾慕大小姐,自當可以和我家小姐說清楚,何必用這種下作的法子折磨人?竟還將人關進監獄裡折磨。今天小姐出獄,人都站不穩,還要去給人賠罪,被人欺負,受您斥責!」
「不,我沒有,我隻是想讓她長個教訓……」
顧廷昀突然噤了聲。
他突然想起,婉儀昨天的確有些虛弱。
平時她在外面都是神採奕奕的,昨天卻需要晴柔扶著。
他還以為,婉儀是在故意演戲扮可憐,甚至沒有給她一個好臉色……
他頹然道:「我竟沒有發現……」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清亮鏗鏘的女聲:
「顧大人,你沒發現的事情,可太多了,你指的是哪一件?」
掀簾而入的,是吏部侍郎的夫人。
「可笑婉儀即使被你私自扣在獄中,還擔心我會遷怒於你,一再告訴我是她做了錯事。」
看著眾人不解的眼神,成玉冷著臉說:
「前兩日,我去府上看過她,卻意外聽到下人說,她被捉拿下獄了。」
我在京城二十多年,從未聽說過不經審訊、沒有罪名便能擅自將人關進監獄的。顧大人,你好威風啊。
我去獄中救她,她卻一再為你求情。還說,你顧大人顧念夫妻情分,一定會在臘月十五放她出來,親自陪著她祭拜亡母的。
她在那種時候都念著你!
「你倒好,和自己的長嫂不清不楚,你對得起她嗎?」
顧廷昀頹然,未發一言。
許清漪咬咬唇,大聲說道:「你懂什麼?許婉儀她分明是惺惺作態!我去見她時,她囂張得很……」
話沒說完,立刻被吏部侍郎夫人身邊的侍女狠狠打了一巴掌。
「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在夫人面前大呼小叫!這一巴掌,權當是替你父母教教規矩,不必謝恩了。」
吏部侍郎夫人,還有另一個身份,三朝元老慶國公的幼女。
與當今皇後也有幾分血脈關系。
哪裡輪得到許清漪在她面前放肆。
成玉冷眼看著倒在椅上的顧廷昀,心中頗為許婉儀憤憤不平。
三年前,顧家大郎帶著姨姐逃婚的事,一時間在京城傳為笑柄。
任誰也沒想到,那個孤零零站在喜堂上的小姑娘,一年後竟會成為「許老板」,站在自己面前。
顧大人,你是不是一直以為,自己能當上御史是因為才名出眾,受了我夫君一句贊賞,這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你還不知道吧,在此之前,許婉儀便憑著自己的本事,成了我侍郎府的座上賓。
若無她的多方打點,恐怕你連官場的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更遑論你御史臺上上下下,哪個沒在她名下的商鋪裡得過便宜?
否則,你憑什麼不遭刁難,順利上位?
顧廷昀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他不知道。
外界傳言,顧大人夫婦恩愛非凡。
隻有自己知道,他是瞧不上許婉儀的。
她一身銅臭味,不通詩書不懂文墨。
可也是她,用自己看不上眼的「小生意」,打通了自己的官場路。
顧廷昀有些茫然。
他恍惚想起,自己第一次送她珠釵時,她笑得很好看。
後來便經常鬼使神差地拐去首飾鋪子,隨意給她挑幾隻。
她全都愛不釋手。
他一直沒有意識到,自己專程跑一趟,就是想看到她戴上珠釵後笑著的樣子。
顧廷昀緩緩起身,手掌撫上許婉儀的臉。
「是我的錯,我以後會好好待她。」
「她的牌位,入我顧氏宗祠。」
「今生今世,她永遠是我唯一的妻子。」
他想把許婉儀帶走。
可那一直沉默的小僧彌卻站了出來:
「阿彌陀佛,許施主曾說過,如果突遭不測,葬於我白雲寺,侍奉其母親身旁。」
顧廷昀眼中凝起一股戾氣:「她是我的妻子,應當與我生S同衾。」
晴柔將他推開,神色悲戚:「你這幅假惺惺的樣子做給誰看!夫人明明就是你害S的!葬在你顧家,分明是叫她S後也不安生!」
吏部尚書夫人:「說得不錯。來人,把這個S人兇手即刻羈押!待你伏法之日,親自去向婉儀和她的孩子賠罪吧!」
顧廷昀愕然:「什麼?」
一眾官差衝進了屋子,將顧廷昀按倒在地。
11
江南最繁華的街上,新開了一家酒樓。
此地四通八達,商戶眾多,還有西域來的商人。
民風頗為開放。
一樓大堂裡,眾人正圍著一個京城來的商戶,七嘴八舌打聽著半年前的一樁命案。
那時,京城出了件駭人聽聞的大事。
一位京官,與自己的姨姐私通,事發後竟謀S發妻,S人滅口。
更令人震驚的是,那姨姐,還是他胞兄的妻子,他的大嫂!
「這對奸夫淫婦真是罔顧人倫!」
「勞煩兄臺多說些細節。」
「我聽聞,那對狗男女私通之時被原配夫人當場撞見。那夫人心地善良,隻想著叔嫂私通敗壞名聲,將一切隱而不發,自己受了委屈還幫忙遮掩。誰能想到,那當官的真是黑了心腸,竟將夫人私自關押進了大獄,嚴刑拷打!」
「夫人就是S在獄中的?」
「那倒沒有。聽說那奸夫是為了謀奪原配的財產,才沒有下S手。隻是後來財產到手,他便伙同淫婦給夫人的馬兒下了藥,馬車當天便掉下了山崖,屍骨無存啊!」
「謀財又害命,真是禽獸不如!」
「活該進十八層地獄才是!」
我在一旁靜靜聽著,撥著算盤的手都沒停下一刻。
倒是晴柔,緊緊咬著唇,差點笑出了聲。
我瞪了她一眼,上去給客人添茶水。
「後來呢?怎麼樣了?這對奸夫淫婦下獄了嗎?」
「別提了,大理寺真是廢物,隻能找到致馬發狂的藥,證明是那淫婦惡意害人,將她關進了大獄。那奸夫倒是撇得幹幹淨淨。」
「哪裡是找不到?分明是官官相護!」
「可不是嗎?明明有多名京眷貴女出面,證明自己看見過那奸夫淫婦大庭廣眾之下摟摟抱抱。還有獄中的獄卒,親口承認有人利誘他們下S手。這都不能判罪?」
「不僅如此,顧家大哥都出面作證,說弟弟和自己的妻子私通,自己還親耳聽過他們密謀S人的事……那致馬發狂的藥,正從那毒婦的胭脂鋪裡搜到了!」
「那奸夫幸運,沒有被貶下獄,隻是京城物議沸然,況且那奸夫濫用私刑將人關進天牢,已經被貶為庶民了。」
「真是便宜他了!」
......
聽著這些話,我溫聲笑著,附和道:「是啊,真是便宜他了。」
我轉過身,有金黃的陽光照進富麗堂皇的大廳。
誰能想得到,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富商,竟會是他們口中那個隱忍求全、受盡潑天委屈的後宅婦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