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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剩下的盛夏 3416 2024-12-09 13:4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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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其實我已經有病了。


    從前每當判定沈紀真正離開我視野,我才會松口氣,緊接著就是吐出我假裝吃下的每一口飯。


    可我控制不住。


    現在我再也不用減肥了,可督促我吃飯的沈紀卻不在了。


    很長時間程非池對我的情況擔憂不止,他是個很好的朋友,特意請來家庭醫生看我的情況。


    意料之中的抑鬱症。


    醫生開了很多藥我都沒吃,程非池有次發現我連走路都沒力氣了,天生的好脾氣忍不住發了火。


    不愧是上司,輕易拿捏我命穴。


    「盛夏,你再糟蹋自己的命,我從今以後不會和你合作了。」


    多要命的威脅。


    我咽下口水,像車禍現場我拉著警察一樣的力度下意識去拉程非池的袖子,用幹澀的嗓音說:


    「別,非池,我求你了,沈紀還在,我……我不能。」


    程非池按著眉心離開,等我絕望想著他不會和我合作之後,他卻在我空泛的視野裡俯下身。


    那骨節分明的手裡拿著水杯和藥。


    「最後一次,吃藥吧。」


    從那以後,我開始按著醫生的要求,狀態比從前好很多,程非池是個現實生活中近乎完美的人,智商情商很高,任何人和他在一起都會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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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要沈紀來,我拉拉程非池的袖子,他會像個專業演員,除了親密的事情處處都像極了好愛人。


    我看著沈紀一次又一次沉默的背影,心如刀割。


    8


    影子和沈紀來的次數越來越少。


    直到有天晚上,沈紀卻獨自在平常不在的時間點出現在我房間裡,我手心冰涼一片,腦海裡想的都是怎樣給自己和程非池分房住找一個合理的借口。


    但沈紀偏偏沒懷疑。


    我呆呆睜著眼,他背對我坐在床邊,鬼魂,連半分重量都沒有,銀白的月光傾瀉著,神聖高潔。


    卻再也打不到他稜角分明的側顏。


    沈紀說:「夏夏,我明天就走了。」


    心在聽到的一剎那顫抖著。


    我死死掐著我的手心。


    「凌晨四點,是我親自選的。」


    屋內氛圍空寂,沉靜如山。


    良久,沈紀忽然勾下唇,啞著嗓音說:「老婆,我沒想到,這世界上有比我在世的時候更好的男人。」


    「程非池,」他手指無力地蜷縮著,眼睫低垂,頓了下,嗓音沙啞到近乎失聲,「他真好運。」


    一字一句,都在我血淋淋的傷口上撒鹽。


    我眼淚模糊不清,幹脆閉上眼。


    沈紀說:「那老頭忙著找老婆去了,我偷偷趁他不在跑來告別,這個點,按他的話說,人家小兩口親親熱熱呢,你一個前夫跑來簡直不要臉。」


    我在心裡默默回了很多次了。


    沈紀,你這個笨蛋。


    我盛夏……此生隻有一個男人。


    可我不能說。


    眼淚控制不住,大顆大顆陷入枕頭裡,湿透了。


    他笑了下,回憶著過去斂著情緒。


    「可我這個人對你總是控制不住,從高中開始的小巷子口,你抱著書包我覺得好玩就偷偷看你。


    「好像就那麼一眼,一見鍾情就是一輩子。


    「更沒想到,一輩子就是短短的不到三十年。」


    深夜裡沈紀的聲音寂寞如沙。


    「最後一次了,老婆,我來看看你不過分吧。」


    我哽咽著喉嚨,壓抑著發不出一點聲音。


    其實我在心裡回答了他無數次的自言自語。


    他仍然同我自說自話,聲音很低,整個人沉寂又蕭條,像被無聲的海浪困到了絕望的孤島裡:


    「紀女士在國外情況也挺不好的,咱們結婚那年,她跟我見面的時間用手指頭都能數過來,沈毅是個混蛋,紀女士身上很多傷口我都沒辦法。


    「那時候我說斷絕關系,自己成為富一代是真的。


    「老婆,我和你一樣,從小沒有爸爸,隻有孤兒最懂孤兒,所以在巷子口你被混混們圍堵,之後我死皮賴臉追趕你,我一直認為是命定的緣分。


    「可我又想了想,」沈紀停頓的時間很長,重復說,「我又想了想,這緣分其實挺混蛋的,要是不遇到我,你應該會過得更好。」


    他笑了兩聲,沒在意地,讓眼淚肆意逃出:「老婆,我說真的,你老公我從小就喜歡夏天,但又不喜歡陰天下雨,因為我覺得我已經夠倒霉了,再怎麼樣也不能在陽光下腐爛吧,後來果然是。


    「再遇到你,我更喜歡盛夏了。」


    明明生死離別。


    沈紀就在我身後,我疼得就要碎了,可壓抑的神經和強忍著的眼淚像突然沒了痛苦的能力。


    變成了提線木偶,呆滯無神。


    從我降生在這個世界上,我做得最不後悔的一件事就是高三和沈紀在一起,他把我養成溫室裡的花,把紀女士帶過來變成我們共同的家。


    我不喜歡小孩子,沈紀就不要。


    他永遠尊重我的身體和健康,告訴我世界上隻有我是最重要的,十年,我從沒後悔過。


    我那麼幸福地過了這麼多年。


    ……


    可他要好好離開轉世。


    沈紀要好好離開轉世。


    我腦海裡麻木到始終都是這句話……


    思緒煩亂成蜘蛛網,是我這隻孱弱的小蟲逃不出的困境。


    屋內沈紀的聲音從密不透風的蜘蛛網裡灑進來,混著糖果的甜意,執拗送我去到地獄的出口。


    「如果我不在了,老婆。」


    他又那樣說一句停一句,想別那麼脆弱。


    可還是沒忍住說出口:


    「好像也沒有如果,現在到了說遺言的環節了,」沈紀嘴唇蒼白勾著唇,停頓了很久,其實我的演技拙劣,背對著他,忍不住哭出小聲來。


    他好像沒聽到,仍然沒轉過身。


    「老婆,在每個天氣裡都要過得很好知道嗎?一日三餐要吃,要健康。如果以後有機會也別去看紀女士,她比我還脆弱,看到你說不定會更苦。


    「程非池挺好的,我相信他會好好照顧你。


    「真的,老婆。


    「今晚沒有星星,還有四個小時太陽出來了,像這樣的夜每天都在飛快流逝,人沒辦法控制。


    「就好像這樣存在的我。


    「過去就過去了。


    「別懷念太久。」


    沈紀像掏空了所有精神氣,一字一句說:


    「我愛你,老婆,從我認識你開始,你就是我唯一的信仰,要替我好好活下去知道嗎?」


    他笑了下:「我好像也不用提醒。」


    沈紀神情恍惚,唇角弧度畫成絕跡:「因為你知道的,老婆,你好好活著是我畢生所願。」


    9


    太陽出來那刻,時間正指著上午五點。


    我腦袋一片空白,可這四周還和從前一樣,我以為是在做夢,還在堅持著演技在等他。


    可沈紀沒有來。


    於是我行屍走肉般,從程非池的別墅離開去找他,再回到我們的婚房,顫抖著手開了鎖很久,八個房間,除了灰塵和空鳴的耳朵裡的動靜,什麼都沒有。


    這是時隔半年,我再次回到我們的臥室。


    婚紗照明晃晃出現在我眼前。


    想起拍婚紗照時,攝影師們連連誇我們郎才女貌。


    明明是他們通用的說辭。


    沈紀偏要給人家加錢,加得很豐厚,各行各業都喜歡人傻錢多的,然而傻子沈紀本人樂此不疲。


    後來我和程非池拍婚紗照的時候選的同一家拍攝團隊,他們記得沈紀,看到我的時候愣了下。


    那天沈紀就跟在身側。


    攝影師為了讓我笑笑說:


    「你們好般配哦,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哦。」


    一模一樣的說辭。


    前夫本人氣得跺腳,跟那個影子說:


    「你別拉著我,今晚我就去給他吹陰風。


    「現在攝影行業已經對文憑這麼不看重了嗎,文盲他們都招,有沒有點天理,傻子好騙是吧。」


    那是沈紀出車禍去世後,我唯一真心笑出來的一次,沈紀和攝影師們都愣了,不知道什麼情況。


    我清了清嗓,沒忍住笑:


    「你這套說辭真是亙古不變。」


    於是所有人都笑了。


    但回歸現實,眼前被定格在最幸福瞬間的兩個人鎖在相框裡,如今卻徹底陰陽兩隔了。


    我一點點癱倒在地板上。


    影子這時出現在我面前。


    我沒抬頭,聲音出奇地平靜:


    「沈紀走了對嗎?」


    模糊的影子俯下身,喉嚨裡低低「嗯」了聲。


    我有點疼,莫名其妙地忽然來了很多話。


    傾訴欲望達到頂峰。


    「我想說說話,你聽聽行嗎?


    「我的名字叫盛夏,從小很多人都拿這個找我樂子,說我是被剩下的那個,他們不是平白無故說的,有原因的,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因為我爸很早就離世了,我不記得他的模樣,我媽媽也很愛他,一夜之間精神失常跳樓了……


    「從小我靠鄰居們養大的,他們生下的女兒,長大了不要的衣服給我,哥哥們沒事就給我送飯。


    「所以我從來不挑剔,因為我沒得挑。


    「也有好心人注意到我,他們給我捐款資助我上學。」


    回憶深重,說起來流暢如無聲的暴風雨。


    「記得上初一的時候,我第一次來姨媽,有一天流了好多血呀,我不敢告訴別人,於是十幾年,我用了好長時間攢的二百塊錢去醫院看病。


    「我以為是不治之症,要死人的。


    「但婦科大夫是個很好的阿姨,在聽我描述之後,她用心聽病情的思緒中斷,然後突然放低聲音說……


    「孩子,你知道什麼是月經嗎?


    「我擰著發白的校服愣了。


    「那天阿姨用了很長時間告訴我生理知識,告訴我不要用便宜的衛生巾,告訴我有問題來找她。


    「我沒有說我買不起,阿姨卻問我要了住址。


    「從那開始,她每年都給我寄很多這種私人用品,高三畢業我和沈紀一起去看她,她已經不做醫生了,熱情款待我們很久,最後叮囑沈紀好好照顧我。


    「就這麼十幾年,我居然活下來了。」


    大概是我眼淚早就不值錢了,它開始珍惜價值,從眼眶裡滴落得很慢。


    「但是他們又把沈紀帶走了。


    「為什麼啊?」我嗓音沙啞著,緩緩問。


    影子在這時候終於說話了。


    是很滄桑的、歷經歲月很久的聲音。


    也是那個隻剩下我一個人的家裡,年久失修過無數次的錄音帶裡偷偷聽過的父親的聲音,他以為我忘了,卻不知道我這人記性特別好。


    是以盛淮鎮嗓音沙啞著:


    「對不起,孩子。」


    喉嚨裡像卡住石頭一般,上下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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