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姑娘,曾經那般依賴我。
我進宮的時候她還小,軟乎乎的一團,機緣巧合與我結識。
她將我帶到老皇帝的面前,助我一步步往上爬,成為皇後。
我問她為什麼幫我。
小小的少女難得深沉道:「算是我和皇後娘娘同病相憐吧。」
如今,這個曾經幫助過我的人,曾經得了我一兩分真心相待的人,正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地看著我。
我蹲下身來,輕輕嘆息:「郡主為什麼要難過呢?那碗粥,不是郡主親手端上去的嗎?」
皇上想要吃粥,大太監蘇常玉去御膳房查看,不過片刻,清河郡主卻帶著嫻妃娘娘,親自把粥端給了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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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郡主小小年紀,怎麼會接觸到毒藥呢?」我默了默,「當然是因為……那毒藥是皇上給清河郡主的。」
「是讓清河郡主用來對付我的毒藥啊。」
「清河郡主不想S我,就像我不舍得傷害清河郡主一樣。」我輕聲哄她,「把聖旨,伏虎衛的兵符給我,我送清河郡主回匈奴。」
「清河郡主在這世上還有親人,他還在等著郡主同他團聚。」
「對了。」我問清河郡主,「遺旨上,新帝是誰?」
清河郡主還未張口——
「算了。」我輕笑了一聲,「我沒有必要知道了。」
8
皇帝停靈三日,吉時下葬。
棺椁被抬入帝陵那日,萬民慟哭。
他不是一個好父親,但一直是一個好皇帝。
皇帝一下葬,皇位之爭又一次開始了。
大皇子那日也不過暫時被我彈壓下去,等老皇帝下葬之後又卷土重來,隱隱有從邊境調兵的趨勢,父親時時進宮問我,蕭程昱則積極在朝臣中走動。
這三方中,我父親是最菜的。
他走慣了賣女求榮的路,以為家裡出了一個皇後他就能問鼎皇位。
可他根本沒有想過,他的手下不過是一群被君為臣綱洗腦的文人,文人造反,三年不成。
哦,他是那個最大的文人。
所以,他現在還在猶猶豫豫地問我:「問詩,虎符的事情怎麼樣了?」
我笑出聲來:「父親,您是真的以為,我拿到了虎符還會幫您啊。」
明明我拿到虎符之後,最想弄S的就是你啊。
「我都能當太後了,是腦子有問題嗎?還要找著去當公主?」
我爹,不,顧秉之臉色大變,他不可置信地問道:「你……你竟然要幫蕭程昱!你可想清楚了!」
我點點頭:「皇上的旨意在此,本宮隻聽皇上的。本宮不幫皇上,難道還要幫你這個亂臣賊子嗎?」
「顧問詩!」顧秉之喊我的名字。
「父親記錯了。」我打斷他的話,「本宮不叫顧問詩,而叫許問詩!」
我的名字……叫許問詩。
顧秉之知道我不打算幫助他之後,瘋了一樣攻擊蕭程昱。
蕭程昱不知道顧秉之發了什麼瘋,隻好也來找我。
跟皇位隻差一步之遙的人,就那麼跪在殿外,輕聲細語道:「求母後幫我。」
他沒有了他父皇重病那兩天的神氣——曾經的他以為,聖眷是他最大的倚仗。
可等到他父皇不在了,他才發現,論年齡,他沒有辦法和大皇子比,論老謀深算,他沒有辦法和那些蠢蠢欲動的朝臣比。
「大概是因為本宮想幫你……」我假惺惺地擦了擦眼淚,「父親想著,若是除去你……本宮自然隻有幫他了。」
顧秉之便是這樣想的。
我自然沒有說謊。
蕭程昱露出憤憤不平的神色來:「他憑什麼要母後幫他?難道他不知道自己對許家做了什麼嗎?」
「啊?」我適時露出驚訝之色,「你說什麼……我父親……他怎麼會?」
「母後還不知道吧?許閣老清廉半生,怎麼會落得那樣的下場?一切都是因為顧秉之的陷害罷了!」
我故作驚訝,又裝作憤怒:「你!你不要冤枉父親!」
「我一定會讓母後看清顧秉之的真面目!」
蕭程昱匆匆出宮。
我也匆匆出宮,不過,去的是大皇子蕭程煦的府上。
「我若能放你母親出宮,你願以何物相換?」
人都有軟肋。
大皇子蕭程煦,暴虐恣睢,擁兵自重,但是他這一生中最珍視的人,不巧,就在我的手上。
「若我將你想要的東西交出來,你怎麼保證我和我母妃能安然無恙?」
「自然能保證。」我安撫地笑笑,「隻要你的兄弟不登帝位,你就不會是他們的眼中釘。」
「你不幫老三?」蕭程煦詫異問我。
「我為什麼要幫他呢?」
是,老皇帝就他們三個皇子,而我幫我名下的蕭程昱是最有利的。
但誰說我隻能幫蕭程昱呢?
蕭程煦給我兵符的那個早上,御史臺彈劾顧秉之,說他冤枉許閣老,忘恩負義,陳年證據一份份地拍在顧秉之的面前,隻把顧秉之這個「清高文人」拍到了奸臣的恥辱柱上。
「可惜了。」蘇常玉替我磨墨,「新皇未立,群臣歇朝,這案子在大理寺辦的,奴才也就沒看成顧秉之的模樣。」
顧秉之風光的時候,人人捧他的臭腳,顧秉之落寞的時候,人人都想踩他一腳。
我得了空去天牢裡看顧秉之。
他坐在牢房一角,並不搭理我。
倒是顧郢亭,見我過來,貴公子的風度也不維持了,隻握著欄杆喊我的名字:「問詩,問詩,救救我!」
獄卒護著我往後躲了躲,怕被他碰到。
我輕輕擺手,讓獄卒退下。
「問詩,表妹,當初沒有跟你離開是我錯了,我……我一直是愛你的。」
顧秉之在另一頭不言不語。
他們還將顧郢亭當作救命繩索。畢竟當初我和顧郢亭「愛」得轟轟烈烈,顧家上下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所以,顧郢亭滿是希望道:「問詩,隻要你願意幫幫我,我願意……我願意入你床帏,我願意做你的鷹犬。」
旁側,他的妻子忍不住臉上露出憤憤之色。
「當年我們相約私奔,你道為何私奔不成?」我笑出聲來,「你真的以為,我能看上你嗎?」
當年,我和顧郢亭有一場轟轟烈烈的私奔。
那時,我不過剛剛從金陵回來不久,入了顧府,顧秉之對我的愧疚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消磨殆盡,我又不得顧夫人的喜歡。但我在顧府過得還不錯,全因為顧郢亭的額外照顧。
少年時候的我,很是懂得利用自己的美貌,不過一年,我便和顧郢亭互許了終身。
可我和他名義上是兄妹,若在一起便是為天下所不容,於是我問他願不願意和我私奔。
彼時顧夫人正欲為顧郢亭說親,少年就那麼下了決心,準備和我浪跡天涯,隻羨鴛鴦不羨仙。
可誰能想到,他和我金銀細軟都收拾好了,正準備翻牆的時候,顧夫人會過來抓我們?
後來的顧郢亭,曾多次為了那時候的猶豫和後悔而對我道歉。
直到我翻上牆頭,看到了路過的老皇帝。
顧秉之像是忽然醒悟一般:「你從那時就已經開始設計顧家了,你從那時就想報復我?」
「對的啊父親。」我肯定他的回答,「你才知道啊。」
我那時候就已經在設計顧家,而且設計成功了。
顧秉之給顧郢亭挑了一個貴女,本準備聯姻以得到支持,那婚事被我硬生生給作沒了。
「不讓顧家陪葬,怎麼寬慰我祖父和父親泉下亡靈?」
我也不會滅了顧家滿門。
隻會給他們與我父親和祖父同樣的結局。
流放滇南,是S是活,全看他們的本事。
蕭程昱終究手段稚嫩。
蘇常玉拿了輿圖給我看的時候,尚且在勸我:「娘娘,斬草最忌不除根。」
「挑兩個不太富饒的地方,作蕭程昱和蕭程煦的封地吧。」我合上輿圖,「讓伏虎衛跟著他們,自然就不怕他們生出其他的心思了。」
蘇常玉默了默,最終退了下去。
蘇常玉是這宮中最會審時度勢的人,誰佔了優勢,他就跟誰。
譬如此刻。
「明日,皇上的聖旨就找到了。」
9
第二日一早,宮人一一去請休沐在家的大臣,太和殿共議新君之事。
大臣們在階下竊竊私語,直到我拿著聖旨走上了臺階。
「蘇公公。」我喊道,「為大家頒旨吧。」
階下的一群人裡,大皇子早知結局,蔫在原地,剩下的追隨大皇子的大臣們也沒有幾個臉色好看的。
我父親一黨清洗之後,朝臣也少了很多。
隻有蕭程昱,他抬頭看我,眼中還抱著些許的希望。
可惜了。
皇上的遺旨裡,新帝並不是他。
而是宗室裡一個不過四歲的孩子。
我已經給孩子穿上了龍袍,隻伸伸手,他便往我面前走來,脆生生地叫了一聲母後。
很是乖覺的孩子。
比蕭程昱這個狼崽子要乖覺得多。
蕭程昱在聖旨讀完,知道他不是新帝人選的時候就變了臉色——蕭程煦臉上也露出詫異的表情來,或者說,所有的朝臣都沒有想到,我竟然會寧肯在宗室之中選一個小孩子,也不肯選他們兩個人中的其中一個。
蕭程昱當即便準備站起來,可是等他站到一半的時候,伏虎衛便狠狠地將他壓了下去 _
「蕭程昱。」我喊他的名字,「還不拜見皇上?」
伏虎衛的刀紛紛出鞘,大部分的朝臣們乖乖跪了下去,高喊吾皇萬歲。
隻有蕭程昱,面帶不甘心地喊道:「我不相信,不相信父皇會將皇位傳給他!」
難怪他不相信,這個孩子在宗室之中十分不起眼,算是老皇帝遠得不能再遠的親戚。
可他有什麼好不甘心的?他曾經在宮中不也是一個不起眼的皇子嗎?現在有什麼好不甘心的?
我給蘇常玉使了一個眼色, 蘇常玉遞了聖旨給他看。
「你學了父皇的字跡……當初你批奏折……」
糊塗了不是。
我怎麼能學得來真龍天子的字跡?
我區區一個後宮女子,怎麼能在先皇還在的時候,就幹預前朝事務,還鬥膽批奏折?
怎麼也得等到小皇帝登基之後,我才能以皇太後的身份垂簾聽政啊。
10
小皇帝登基大典那日,我代替小皇帝下了聖旨,福王蕭程昱和端王蕭程煦需即刻前往封地,不能久留。
蕭程昱走的時候,我沒有去送他。
聽說他在城門口等了很久很久。
後來,春枝給我送來了一封書信, 是蕭程昱給我的。
「娘娘,要看看嗎?」春枝問我。
「看什麼呢?」我沒有打開信封, 「燒了吧。」
春枝面露不忍之色:「娘娘, 三皇子他……是真的喜歡您。」
我知道。
春枝都能看出來的事情,我怎麼看不出來呢?
我和……蕭程昱,年齡相差不大。
我將他養在名下的時候, 他已經是懂事的年紀,很快便出宮建府了, 所以我和他的交集並不算多。
隻記得最深的兩次——
一次是他在冷宮之中, 十幾歲的年紀,看起來卻像是八九歲的樣子, 我看他可憐,於是朝老皇帝討要了他, 讓他記在我的名下。
小少年就那麼站在原地,一雙眼睛清凌凌的:「我會好好報答你。」
他連一句母後都不會叫, 隻一聲聲說著報答我。
第二次是他已經出宮建府之後。
老皇帝猜忌之心重,對我的信任也不是一成不變的。
那次不知怎麼,我惹了他, 老皇帝大發雷霆,罰我在太極殿外跪著。
隆冬之日,大雪紛紛。
他不知從哪裡得了消息,擔心我,又不敢惹了老皇帝生氣, 於是隻好打了傘,一遍一遍地裝作路過。
可後來——
權力誘人,故人心易變……
蕭程昱從不知道, 在他和我爹爹爭相詢問我會支持誰之前,我已經在老皇帝病榻前進了無數次言。
「三皇子可堪大位。」
不知道是不是我那些進言的作用, 從清河郡主手裡拿來的詔書上, 老皇帝屬意的新帝確實是蕭程昱。
可確定老皇帝屬意之人的時候,我先想到的並不是蕭程昱和我那些僅有的,算是和諧相處的回憶。
而是他一次次問我是站在我爹這邊還是他這邊。
是那次他紅著眼掐著我的腰往榻上扔的一幕。
他離皇帝之位,也曾一步之遙啊。
……
新帝得乖覺。
我將奏折摞成一摞, 又將朱筆擱在砚臺上:「可我從來沒有心悅過他,從未有過。」
旁側放著太後朝服。
「好好歇著吧。」我讓春枝扶我上榻,「明日就是第一天上朝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