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極好面子，還總喜歡用我來給她撐面子。
她常說的是：「人家都開口了，我哪好意思拒絕，你吃點虧怎麼了？」
親戚、鄰居、保姆，她誰都不想得罪，反正吃虧的是我又不是她。
後來我也不管了，我媽的面子終於撐不下去了。
1
從小，我就知道我媽把自己的面子看得比什麼都重。
六歲時，我媽的廠子裡搞活動，員工們都把孩子帶去玩，我媽也把我帶去了。
一個小胡子叔叔烤羊肉串，羊肉烤得滋滋冒油，香味飄了老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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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幾個孩子都忍不住圍了過去。
小胡子一個個分過去，可不知為什麼，沒有我的。
看著別的孩子吃得這麼香，我的口水都快滴下來了。
我對小胡子說：「叔叔我也想吃。」
小胡子笑著看了我一眼，沒說話，又抓起一把羊肉串烤了起來。
我眼巴巴地看著，滿心希望這次有我的份兒。
可這一次，小胡子依然沒分給我。
我分明看到有的小孩吃了好幾根！
我再也忍不住，委屈得大哭，跑去找媽媽。
可我沒想到，媽媽過來後，不但不幫我，還當著好多人的面訓斥我：
「你怎麼這麼饞！你看誰家小孩因為吃不上肉哭了？」
說完又堆出一副笑臉對小胡子說：「小孩子不懂事，你別在意。」
聽了這話，我覺得更加委屈了，頓時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怎麼也止不住。
我媽見我這樣，更覺沒面子，又打了我的屁股好幾下：「不許哭！」
最後還是另外一個叔叔看不下去：「小孩兒想吃就給她吃，你打孩子幹什麼！」
然後抓了一把烤好的羊肉串塞到我手上：「吃完了再來找叔叔要，管飽！」
到底是小孩子，看到好吃的，我一下子就忘記了煩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我媽尷尬地笑了笑，牽著我的手走了。
可剛走到沒人的地方，她就變了臉，狠狠地掐了我一下：
「看你這副饞相！我今天的面子，算是被你丟光了！」
面子，面子。
在我未來的二十多年裡，這兩個字就像魔咒一般，縈繞在我的頭頂。
2
小學四年級那年，爸爸的朋友送給我一隻小白狗。
我給它起名「雪球」，當它是我最好的朋友，平時形影不離。
可暑假的時候，表姐一家來了。
表姐的兒子叫壯壯。
壯壯比我小兩歲，長得人如其名，又黑又壯。
他一來，就看上了雪球。
那天我正在寫暑假作業，突然聽到雪球痛苦地嚎叫起來。
聲音是從我的房間傳來的。
我一進去就聞到一股焦味，再一看，雪球的腦門黑了一片！
旁邊站著壯壯，一臉的壞笑。
「聽說狗毛耐火，我想試試，原來騙人的啊。」
雪球膽子小，此時被嚇到了，委屈地趴在一邊，眼睛湿漉漉地看著我。
我氣瘋了啊，衝上去就與壯壯廝打到了一起。
可是我人長得小，一下子就被壯壯掼到了地上。
「怎麼了？」
在廚房做飯的表姐和我媽也趕了過來。
我媽看到雪球的腦門被燒焦了一塊，臉色也不好看。
「媽媽，壯壯欺負雪球，他用打火機點雪球！」我大哭著說。
表姐眼珠一轉：「小孩子不懂事，又不是故意的。」
她又走過去跟壯壯說：「答應媽媽，再不能玩打火機，燙著自己怎麼辦？」
表姐太慣兒子了，就連我這個四年級的小學生都覺得離譜。
如果玩打火機的人是我，我媽早就發飆了。
可面對表姐一家，她隻是努力抬起自己的嘴角，讓自己顯得特別大度。
「快別罵孩子了，小男孩調皮點好，再說狗也沒事。」
我一聽哭得更厲害了：「怎麼會沒事，雪球差點被燒S！壯壯真討厭，我以後不許你來我家了！」
表姐不樂意了，可還沒等她說什麼，我媽先衝了上來，揪著我的頭發罵我：
「你怎麼能這麼說，真沒禮貌，快向壯壯道歉！」
我S也不道歉，表姐和壯壯就站在一旁，帶著看好戲的表情看我媽罵我，這個場景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我知道，我媽覺得我又讓她沒面子了。
我沒禮貌=等於她沒教育好我=她自己也沒什麼教養。
她當然要當著別人的面顯示她是個特別有教養，特別寬容大度的人。
至於我難不難受，會不會沒面子，她才不在乎。
說到底，她還是把自己看得最重。
後來表姐一家走的時候，還把雪球帶走了。
當時我不在家，我媽沒經過我的同意，私自把雪球送了人。
那是一段對我來說十分黑暗的日子，我記得我回到家看不到雪球，哭到幾乎背過氣去。
我媽也隻是嘆口氣：「人家開口了，我怎麼拒絕，否則不是顯得咱家太小氣了？」
因為這件事，我大概十年沒好好跟我媽說過話。
直到我爸因為意外離世，我們的關系才有所緩和。
後來我上大學、結婚，生活還算平靜。
直到最近她又給我找了個活——早上送鄰居上班。
3
為了方便照顧我媽，我跟她住在一個小區。
據我媽說，她的樓上住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看樣子剛畢業。
有次坐電梯遇上了，我媽跟她闲聊了幾句。
小姑娘說她在城東工作，每天早上得五點起床，還要公交換地鐵，才能趕上八點半上班打卡。
我媽一聽，心疼得快掉下淚來。
「現在的孩子真不容易，姨心疼。」
她轉念一想，我也在城東上班，這不正好順路嗎？
「孩子啊，我閨女離你上班的地方近，我跟她說說，以後讓她早上開車帶著你。」
當天晚上，她就來我家了。
「小琪，你倆明天上班順路帶一下思思，就是住我樓上那個，人家一個小姑娘不容易，能幫就幫一把。」
聽了這話，我和老公王宇都面露難色。
順路帶人，說著輕松，可實際上特別的麻煩。
早上時間本來就緊張，還要與別人約時間。
而且汽車是一個比較私密的空間，與一個陌生人單獨相處一個多小時，也特別的不自在。
王宇自然是不好說什麼，但我知道他也為難。
「媽，你怎麼也不問問我們就答應下來了，這樣多不方便。」我為難地說。
「你這個丫頭，就是自私，順路帶個人，又不費事，大不了你讓她給你點油錢！」我媽還一副不樂意的樣子。
「不是錢的事……」我知道我跟她說不明白了。
「一會我讓她加你微信，你倆約個時間。」
給我安排完，我媽就走了，留下我跟王宇兩個人面面相覷，愁容滿面。
「老婆，要不這樣，咱先帶個幾天，你媽都答應了，不能讓她沒面子，等過幾天再找個理由拒絕她。」
對於王宇的體貼，我心存感激。
我和王宇在一個辦公樓上班，他英俊、會賺錢，還對我好，我經常覺得，跟他在一起，就是在拯救我不幸的前半生。
晚上我加上了思思的微信，頭像是她的自拍，很青春靚麗的一個女孩子。
第二天一早，由王宇開車，我們按照約定的時間到了樓下。
思思早已等在路邊，零度的天氣，她穿著一件黑色大衣，光腿穿小羊皮靴，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看到我們，她打開後車門，禮貌地坐了進去，向我們一一問好，還送給我她家裡自產的蜂蜜。
「我也給阿姨了一罐，阿姨說可好吃了，我家自己釀的，你們帶回去嘗嘗吧。」
思思人長得漂亮，又懂禮貌識大體，一個小時的路程，我跟王宇對她的印象都很好。
於是第二天、第三天，我們上班都順路帶上她，思思也很懂事，從來都是提前在樓下等著，有時我們過去晚了，她也從來不催。
聊起來才發現，王宇還是思思的師哥，他們上的同一所大學，都學的管理，隻不過思思入學的時候，王宇已經畢業了。
一開始，我還感覺不出什麼，可逐漸，我發現我竟然成了三個人中，常常插不上話的那個。
兩人從學校東門哪個館子好吃聊到院裡哪個老師又離婚了，聊得眉飛色舞。
思思像個小女生一樣，不時地發出「哇，這麼厲害呀！」之類的聲音，王宇笑得褶子都出來了，全然沒發覺我的沉默。
「王宇，以後咱們早上還是別帶思思上班了。」一天晚上，我對王宇說。
「為什麼？路上多個人講話多好啊。」王宇一臉的不可思議。
我沒再說什麼，心裡的想法怎麼也說不出口，怕王宇覺得我是小心眼，連個小妹妹都要防著。
正在這個時候，領導臨時把我調到城南工作，不再需要讓王宇送我上班。
於是，王宇的那輛豐田凱美瑞裡，隻剩下他們兩人。
那天早上，我親眼看到思思笑著打開副駕駛的車門，笑著坐了進去。
想到整整一個小時的時間，他們倆都要在這個密閉的空間相處，我的心裡酸溜溜的。
王宇也在悄悄地發生著變化，他變得更加注重外表，每天都把胡子刮得幹幹淨淨，還學會了發可可愛愛的表情包。
我起了疑心。
一天我跟公司請假，早上直接坐進王宇的車裡：「我今天去原公司，跟你車走。」
王宇嘟嘟囔囔：「不早說。」
到了思思樓下，思思雀躍著打開副駕駛車門：「王哥，我今天給你帶了個好東西——」
我抬頭微笑看向她。
看到我竟然坐在裡面，思思的笑容僵在臉上。
4
「啊……姐姐怎麼也在……」
到底年輕，臉上藏不住事，思思的臉肉眼可見地垮了下來。
」怎麼，我家的車，我不能坐？「我笑著說。
思思沒接我的話，也沒有去後座，她頓了一下，突然說：
「姐姐，我暈車，能不能讓我坐前排。」
？？？
裝什麼呢，你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
我往後一靠：「正好我也有暈車的毛病，要不你自己打車走吧。」
思思嘟著嘴看了王宇一眼，坐到了後排，關門的時候還賭氣般地重重一摔。
黑色的轎車在早高峰的車流裡緩慢前行。
思思與之前判若兩人，全程坐在車裡一句話都不說。
我和王宇也不約而同保持了沉默，車內的溫度仿佛降到了冰點。
等到思思下車，我再也忍受不了內心的煎熬。
如果說之前我隻是懷疑，可今天他們倆異常的表現幾乎讓我篤定，他們倆之間有問題。
我讓王宇把車停在道邊，然後指著他的手機：「給我看。」
王宇煩躁地皺起眉：「你又想幹什麼！」
我的心涼了一半，從前的他總是溫聲細語，從來不會這麼對我說話。
我直接拿過他的手機，都說現代人的秘密都在手機裡面，尤其是男人，我以前一直不以為然。
前面的聊天記錄都刪了，隻剩下最近三天的。
第一天，思思說她大姨媽來了，肚子痛，問王宇今天能不能不加班，接她一起回家。
第二天，王宇給他發了一個定位，讓她吃過午飯後來他車上，說要帶她去一個好地方。
第三天，思思給他帶了自己包的小餛飩，他回復說好吃，還說比我做的強多了，她發了個吐舌笑的表情，說她可不止做飯厲害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