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溫柔地看向布魯,「我的狗,過世了,我在這兒加班,希望能復活它。」
他眼神閃爍了一下,「我家也養狗。」
我點點頭,「快走吧,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那人走了兩步,輕聲說:「……對不起。」
我微笑點頭。
事實上,我報警的時候同步了這些人的生物信息。
轉型就業,得等他們從牢裡出來再說了。
火光煙霧漸漸蔓延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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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靜靜地坐在布魯旁邊,等待消防的救助。
一些顆粒汙染了我的傳感器。
漸漸地,我眼前有些模糊,頭有些沉,好像快關機了。
半夢半醒間,我聽到一聲極輕的,小動物的嗚咽。
布魯……是你在叫嗎?
下意識垂下手去,什麼也沒摸到。
……
手腕突然被人攥住,我被猛地提了起來,視線恍了一下,撞進一雙燃燒的眼睛。
「你怎麼來了?」我抿了抿失水過多的嘴唇。
「你說呢?」顧名的聲音冷得能拿來滅火。
我微微皺眉。
「你不該來。我是防火材料,你不是。」
「閉嘴。」
他扯著我往外走,冷身將斜斜上飄的火星撞得七零八落。
我才發現,他挺狼狽,外套裡是睡衣拖鞋。
我靜靜跟在他身後,回到車上。
他手顫抖得厲害。
我扶住他的手。
「等一會兒再開吧。」
他反握住我的手,傳來骨骼深處的震顫。
「怎麼來得比消防還快?」我語氣輕松地問。
他冷笑,「你天天在我耳邊念叨,情感參數隻有 6%,我哪敢忘?如果不是緊急情況,你會突然掛電話?」
他聲音很輕,不穩。
「你會說,『顧先生,不早了,您先休息吧。』」
18
我吻了顧名。
在黑暗逼仄的車廂,鴉羽般的眼睫顫動,火光在黑色的眼瞳裡急劇搖曳。
裡面映著我,臉頰沾著煙灰,也挺狼狽。
煙燻沉木香交織在空氣裡,帶著很淡的玫瑰味兒,那是家裡的沐浴露。
他輕促地喘了一聲。
倒了。
我將空的針管扔到地上。
看了他一眼,打開車門,向火場走去。
這是我的決斷。
布魯不能離開實驗室,我要守著它,顧名不會同意。
我隻好將準備給暴徒的鎮靜劑,用在他身上。
他明天醒來,大概會很生氣。
再說吧。
19
實驗室的火,很快地蔓延出去。
反仿生人運動在各處掀起。
那些人走到街上,看見仿生品就砸。
顧名公開支持仿生人,被一起砸了。
我代表實驗室去醫院看他。
推開門時,他偏過頭,夕照落在裹了紗布的臉頰上。
我打開掃描,察看裡面的三處外傷,都不重。
不出意外,今天就能出院。
我將果籃放到桌上,露出關懷的神色:
「祝您早日康復。」
「你沒有別的話要說?」他低聲問。
「我代表全體仿生人感謝您的支持。」
顧名沒說話,手指發力地握著沙發扶手,指骨突出。
他一周沒回家,周五的會也沒來。
他躲著我,用刻意的沉默提醒我,那晚的事,他還在生氣。
病房的門輕輕打開,我回過神。
小辰進來了。
但馬上被趕了出去。
「小辰,你先出去。爸爸媽媽要吵架。」顧名說。
20
「哦。」小辰的目光遊移在我們之間,小心地關上門。
我環抱雙臂,凝著地上一塊光斑,等他開口。
這一天終於來了。
他無力、挫敗,感到疲憊。
他要鬧了。
鬧吧。
然後,認清事實,放棄折騰。
可他很久沒說話。
「我說什麼都沒用,是嗎?」他說。
「怎麼會呢?」我柔和地傾身,「說出來,就好了。」
「你真要我說?」他站起身,那片細小的光斑被影子蓋住。
他走向我,嘴角勾著,卻凝聚著沉重的陰鬱。
夾雜著碘伏味兒的煙燻沉木香很淡地混進空氣。
他垂下眼來,凝著我。
「實驗室出事的時候,你甚至在跟我打電話,卻什麼都不說。現在又來問我感受了?你在乎?」
「當時的情況,告訴你,沒有意義。」我冷靜地回答。
「我問的是你在不在乎。」
「不在乎。」
他似早料到了這個回答,臉色發白,卻笑了一下。
「那你為什麼要問?」
我沉默了一會兒。
「你在鬧情緒,我在幫你解決。」
他扯了扯嘴角,「……謝謝你。」
「客氣了,這是我的工作。」
他垂著眼,沉默,仿佛連張嘴都費了些力氣。
「我每晚做夢,到火場的時候,看到的是你的屍體。」
「我又晚了,你又不在了。一切又回去了。」
他聲音帶著難掩的顫抖,眼睫在蒼白的臉上投下鴉黑的陰影。
沉默中,地上那塊光斑挪了一寸。
「……我就知道說什麼都沒用。」他輕嘲。
……
「或許你該說點別的。布魯怎麼S的?我為什麼失控?」我的聲音突然冷硬得連我自己都不認識。
「我不想扯那些。」
「你不敢。」我抬眼看他。
「你真的在乎?」
他搖頭,坐回沙發上。
「你隻是想找個機會推開我。」
「一條條分析誰做了什麼,加減一番,讓我放下。我不要。」
「慢慢來吧,時間還長。我們會好的。」他聲音很輕,像是說給自己聽。
他還在堅持,我無話可說。
「曉熠。」
「我在。」
「你對我,真的一點感覺沒有?」
「沒有。」
「看著我說。」
我抬眼,對上顧名深而執拗的眼睛,帶著公式化的微笑,再一次告訴他:
「顧名先生,我的情感參數隻有 6%,你再怎麼努力,我也不可能有。」
「……那晚的吻,算什麼?」
「騙你的。」
顧名沉默,看著地面,心率機發出急促的聲響。
「你走吧,別在這氣我了。」他低低開口。
「行。」我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等會。」他聲音很悶,「讓司機送你,外面挺亂的。」
「我開車來的。」我搖搖頭。
手放到門把上,我停住了。
長痛不如短痛。
我決定再推他一把,回了頭——
和身後的目光對上。
顧名正定定看著我,兩眼泛紅,水光閃動了一下。
他怔了怔,飛快地錯開視線。
我也怔了怔。
「出去。」他低著頭命令。
「好的。」我聽話地回頭。
手腕卻被他從身後握住。
很輕,仿佛我稍一用力就能掙脫。
他想說什麼,我已經抽出手。
「放手吧。」我搖頭。
開門,出去,與醫生們擦肩而過。
他們步履匆匆。
小辰跟在他們身後,我沒忘對他笑一下。
回到車上,收到顧名的短信:
【好。】
21
我也回了個「好」。
飛快地收拾東西搬了出去。
博士看著我大包小包回來,怔了怔。
「他放棄了。」我解釋。
「恭喜你。」博士笑。
但隨即露出憂慮的神色:
「你們沒搞太難看吧?他以後還給我們投資嗎?」
我想了想:「應該沒有?我是說投資,以後應該沒有了。」
然後開始工作。
很倉促,一切發生,攪和了一通,又停下了。
那場火滅了,沒人再去街上鬧騰。
我的生活恢復平靜。
開會,工作,工作,工作……
開會我還是坐在主桌,隻是顧名不再出現。
「XIAOYI」的名牌旁邊,不再擺著「GUMING」。
手機裡不再彈出「吃什麼?」的消息,辦公桌上不再出現毫無緣由的花束。
他說到做到,消失得徹底。
那個他花三十億買的原諒,他也沒來取。
兩個月後,實驗室傳出一聲清脆的叫聲。
布魯睜開了眼睛。
全世界的目光都關注在它身上——
第一隻由遺骸復原的仿生狗。
實驗室一下變得很熱鬧。
顧名也來了。
布魯現在是一隻精力充沛的青年狗。
活力四射地在顧名膝上撒歡,翻出粉色的肚皮,聞他的手。
顧名輕輕抱起它。
「你原諒我了是嗎?布魯?」他的聲音很輕。
「汪!」布魯嘹亮地叫了一嗓子。
顧名將布魯貼近額頭,親狎了一會兒,才將它放開,跟我說話,卻沒有看我:
「陪我走會兒吧。」
我當然不會拒絕。
不管他以前怎麼樣,現在都兩清了。
……
那天,我在醫院掃描他的傷口,其實看到了他右上腹的一處疤。
一寸,刀傷,時間在六個月以上。
我幹的。我想。
過去再糟糕,我也已經給了他一刀。
現在布魯也活著,一切都挺好。
或許,如果他現在問,我能給他一個真心實意的回答。
我們在沉默中並肩走著,等他開口。
但他什麼也沒說。
他走了。
沒有回頭。
看起來不會再來了。
22
我兌現了六周的假,準備帶布魯自駕遊。
川藏線,就咱倆。
布魯很興奮,出發的大清早,我還在睡覺,它就拿鼻子頂我,發出哼唧聲。
我將它摟進懷裡,熱乎乎,毛茸茸。
有狗真好。
我翻個身繼續睡。
但它還在動彈,似乎非要我起不可。
我這才聽見,外面有人敲門。
是兩個西裝革履的人類,拿著一疊厚重的文件,看起來很正式。
「您好,曉熠女士,我們是顧名先生的律師,來向您交接遺產事宜……」
「他S了?」
說話的律師愣了一下。
「呃,是的。今天凌晨走的。」
「為什麼?」
「胃癌。」
「哦。」我點點頭。
又後知後覺地掛上標準的笑容。
「進來說吧。」
我大概還沒睡醒,在昏脹中籤完了一大堆文件。
律師走了。
我看了眼鍾。
九點半,我決定再去睡會兒。
趴著睡的,壓到心髒了,睡不踏實。
迷蒙間,我忽然想起顧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那天,我們在一片細雨中走著,他凝著一片稀薄的空氣,突然笑著說:
「有天,我們送小辰上校車,溜達著回家,也是這樣,在清晨的藍色中並肩走在細雨裡。」
「抱歉。」很快,他接著說。
……我不記得他說的事。
但我想,我不怪他。
顧名。
1
俞雪說要回來。
「顧名,現在輪到你追我了。」
我想起她走前的最後一句話。
我當時好像答應了,又忙忘了。
忘了五年,她說進度滿了。
我幹什麼了?
管他呢。
我回了個「好」,就沒再管。
至於家裡那個……我覺得也沒必要多費神。
一堆數據而已。
制造她的時候,我就沒費神。
俞雪走了,小辰需要媽媽,我懶得應付女人。
仿生人挺好,聽話,省事,功能齊全。
實驗室要找我對各種細節、性格、長相、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