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好安靜。
我自己想不出好聽的話,一時情急,隻能胡亂著重復:
「因為陛下就是很好。」
周懷序笑了笑,謙虛道:
「多謝誇獎,固然朕確實不錯,但是你也不差。」
他給了我一個安慰中帶著鼓勵的眼神。
「……」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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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條紅鯉就這麼在鳳棲宮裡住下了。
周懷序還是幾乎每晚來鳳棲宮睡。
入睡前,我們便靠在一起,或是給紅鯉喂食,或是逗著它們玩兒。
也不全然專注那兩隻紅鯉。
有時也各自做事。
他把奏折搬來,點著燈再看一些。
我在屋中另一側臨摹名家書畫、自己和自己對弈。
寒冷的夜晚,我們也會支起泥爐,溫一壺酒。
邊喝酒暖身,邊闲話家常。
什麼都好。
窗外寒風凜冽,愁雲慘淡。
屋裡一盞燈,暖色光暈將一切都照得溫馨。
這些日子裡,系統仍舊堅持不懈地教給我一些撒嬌技能。
我努力學了。
不過,從周懷序欲言又止的神情來看,效果一般般。
終於,在一個日光晴好的日子裡。
我翻看古籍,有兩個生僻字實在不認得,便想著去問問周懷序。
周懷序彼時也無事,正在院中試用改良後的諸葛弩。
我拿著書過去,他便放下弩,坐在石凳上。
他教唆我坐到他腿上,給他擦擦汗。
我坐了,也擦了。
動作依舊不夠自然,但情緒上已經不再那麼羞恥。
周懷序沒什麼表情地看著我,好似是忍不下去了。
「不要這樣吧?大白天的。」
我想,他約莫是覺得有傷風化。
隻是還沒來得及感到挫敗。
便又聽他嚴肅道:「朕很有底線的,必不會和你白日宣——唔。」
我及時捂住了他的嘴。
周懷序他是站河上流看人,把我看得太下流了!
13
臨近年關,又降了一場雪。
雪斷斷續續下了兩天,然後,除夕夜來臨了。
宮裡辦了場團圓宴。
白日裡大雪夾著朔風悽厲狂嘯,梅枝摧折,遍地泥濘潮湿。
到了晚上,雪停雲淨,處處銀裝。
反倒襯得幾分靜謐安恬。
宮裡清掃了積雪,掛上燈籠,人來人往間,年味兒十足。
晚些時候,開宴了。
熱氣騰騰的吃食、珍藏許久的醇酒擺了滿桌。
絲竹嫋嫋,賓客滿席,珠翠委地。
說話聲、酒杯清脆的碰撞聲,都將這個安靜的夜晚變得熱鬧。
所有人都興致不錯,難得開懷,在席間便開始吟詩作對,胡侃神聊,各有各的熱烈。
周懷序也多喝了幾杯,臉上顯出淡淡的醺紅。
我企圖不動聲色地將他的酒盅換成茶杯,卻被他發現了。
他闲闲看過來,一副「你幹什麼」的表情。
我睜大眼睛,無辜和他對視。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聲,卻也順從地端起茶杯,不再喝酒了。
14
酒足飯飽,我有些悶,就準備出去吹吹風。
剛站起身,一隻柔軟的小手抓住我兩根手指。
我低頭一看。
文德長公主的女兒,謝錦靈。
文德長公主是周懷序的姐姐,也是太後所生,一貫與周懷序關系不錯。
謝錦靈生得十分可愛,嫩乎乎的臉蛋像隻晶瑩剔透的水晶餃子。
她仰著臉,烏潤的眼睛充滿期待。
「舅母,出去玩兒。」
我看了眼坐在席間的姐姐,見她含笑點頭,便牽著小姑娘的手退出殿外。
15
殿外處處掛著燈,倒也不黑。
隻是積雪被清掃開後,地面有些湿滑。
我叮囑謝錦靈小心一點。
小家伙乖巧應了聲,小包子似的緩慢挪動。
可她到底是太小了,四歲的孩子,還不懂怎麼掌握平衡。
很快就腳下打滑,像要摔倒。
我跟著她,手一直隔空攔在她身後,本是為了防止她摔到地上的。
結果她真的要滑倒了,我一時慌亂,忘了伸手去接,而是直接給她做了肉墊。
謝錦靈沒摔著,也就沒哭,隻是看起來懵懵的。
這樣天真可愛的小孩兒,難免叫人軟了心腸。
我一時昏了頭,竟就著躺在地上的姿勢,四肢畫圈,小幅度撲騰了兩下。
一邊喊著「哎呀我沒啦」,一邊吐舌頭裝暈。
謝錦靈見我逗她,頓時咯咯笑起來。
不過很快,這聲音就遠了,停了。
我疑惑地抬頭。
幾步之外,文德長公主和周懷序一左一右站著,看向我。
長公主一手拉著謝錦靈,掩唇輕笑。
周懷序長身玉立,眉梢輕挑。
我:「。」
我慢吞吞地、假裝自然地爬起來。
身上還沾著碎雪。
我艱難擠出個笑維持已經碎掉的體面,心裡卻在對 888 哭泣。
「888,我不要活了。」
888:「堅強點,人生這麼長,以後丟臉的時候多著呢,這才哪到哪。」
「……你要實在不會安慰人就別安慰。」
16
文德長公主調侃:「阿玉若是喜歡孩子,不若趕快生個小皇子小公主呀,陛下,您說呢?」
周懷序走過來,拍了拍我身上的雪。
無奈道:
「你瞧,她自己還是個孩子呢,不急。」
「也是,生兒育女,最是損害身子,再大些也不遲。」
其實我已經十七了,這年紀當娘的人也有許多。
長公主帶著孩子回去歇息了。
院中隻剩我和周懷序。
我小心覷了他一眼,又覷了一眼。
周懷序神情淡淡,看不出是否生氣。
他保持著沉默,蹲下身,團了一個小雪球。
「啪嗒!」
雪球打在我肩頭。
我眨眨眼。
「陛、陛下?」
周懷序道:「不玩兒嗎?」
一邊說著,已經開始團起第二個雪球。
我警惕後退。
看著腳邊的雪渣子,又看看周懷序必勝的表情。
「來!」
我必不可能輸!
17
我輸了。
陛下放水了,我也沒打過。
隻好討饒。
我用力抱住他的胳膊,阻止他繼續團雪球。
「陛下,我認輸了!」
「不要再打我了,求求你!」
沒錯,真正的勇者,就是這樣能屈能伸的。
888 也很活躍。
「抱都抱了,再親一下唄,順嘴的事。」
「真的不親嗎?就當為了我。」
我玩得太興奮,竟真的仰頭在周懷序下巴親了一口。
陛下被我攪得沒轍,隻好罷手。
「既然你求饒,那朕就停手了。」
我看著他充滿朝氣的樣子,洋溢著笑容的臉。
恍然想起,他如今也不過雙十年華。
18
年後,周懷序又忙起來了。
我不知道他在忙什麼,隻覺得他最近不愛見大臣,看著折子也會忽然就被氣笑。
直到有一日,母親送信來。
說是想念女兒,請求進宮一敘。
我曉得她不太可能隻是單純想我了,便差人去探了探。
原是舒家攤上事兒了。
我的堂弟舒望和林家的一位少爺林霄,在聚仙酒樓搶座位,起了爭執,動了手。
聚仙樓的掌櫃來勸架。
推搡間,不知被誰推了一把,掌櫃的一時沒站穩,從二樓欄杆上翻了下去。
頭著地跌到一樓,當即斷了氣。
和舒家一樣,林家在京中也是數一數二的顯赫門庭。
若說舒家是以文入仕。
那麼林家就是以武建功。
周懷序還是太子時,京中就有共識,太子妃約莫要定在我和林家嫡女林斐然之間。
林斐然是志不在此的。
我們曾在街上遇到過一次。
她長相英氣,一襲利落紅衫,腰間別著一條軟鞭。
颯爽非常。
她攔住我,對我講她要去闖蕩江湖,夢想成為一個劫富濟貧的女俠,讓江湖處處充滿她的傳說。
後來我成了皇後,她當即就牽著馬跑出京城。
已許久沒有消息了。
19
舒林二家自來關系不算親密,甚至隱隱有敵對之勢。
故而,小輩之間也針鋒相對,不依不饒。
平時小打小鬧便罷,可鬧出人命,還是在天子腳下,那就不妙了。
早在年前,周懷序就有提到過。
他說望族幾乎壟斷了教育資源,朝中選拔新人,看家世勝過才學。
再這樣下去,於國無益。
「我行我素,猖狂至極,真當沒人管了不成?」
他是這麼說的。
隻是當時,他正翻著奏疏,語氣輕松,面上還帶著笑。
我隻以為他一時有感而發,並沒放在心上。
不曾想,剛過完年,他就開始整頓這股不良風氣了。
舒望和林霄鬧出人命,對周懷序來說,當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頭。
也是趕上「好時候」了。
在周懷序的示意下,京兆尹親自拿人。
把人關起來不算,還不讓家中探視,問就是陛下不讓。
擺出一副神神秘秘、高深莫測的模樣。
20
舒望和林霄被抓,周懷序又態度強硬。
京中氣氛難免緊張。
處處風聲鶴唳,仿佛下一刻就要天降災禍。
稍有點腦子的,都縮著脖子做人,觀望著舒林兩家的結局。
很難不關注。
畢竟誰也不知道舒林兩家如果倒了,下一個被陛下盯上的會是誰。
父親備受煎熬地忍耐了幾日,終究還是被恐慌折磨得坐不住了。
他在前朝提了此事,希望周懷序看在舒望年幼無知的份上,網開一面。
周懷序也不知是做戲還是真的,總之生了好大氣。
眼見前朝走不通,隻好打著想女兒的幌子,由母親來我這裡做說客。
21
周懷序在給我的畫題詩。
我一邊磨墨,一邊觀察他神色。
那張臉上毫無波瀾,不是S水,勝似S水。
我猜不透他的想法。
他會怎麼處置舒望和舒家,我更是沒有絲毫頭緒。
888 道:「這麼想知道,不如搞點澀澀啊,意亂情迷的時候,最好套話了。」
「你考慮一下,這招很管用的,百試百靈。」
我恨不能捂住耳朵。
周懷序捏著狼毫筆,筆尖兒點了一下我的手背。
留下一個淺淺的黑印。
888:「他在調情。」
我心梗:「你不要亂講了。」
「想什麼呢?不磨墨了?」周懷序神色不悅。
我沒回過神,順口道:「在想舒望的事。」
周懷序不言,隻將筆蘸滿墨汁,再次起筆。
紙張和狼毫的摩擦聲似乎在耳邊放大了。
我屏住呼吸,有些後悔。
不該提起的。
這麼敏感的話題。
周懷序題完了詩,擱下筆,蓋上自己的大印。
文雅地吹了吹墨汁,才道:「那你是怎麼想的?說來聽聽。」
我斟酌著,謹慎道:
「全憑陛下做主,不必在意我的想法。」
「這樣,」周懷序點點頭,「那好吧,砍了。」
我:「……」
我喉頭一哽:「也、也不能這麼不在意我的想法。」
周懷序就笑。
不是那種忽然開心的笑,是憋了好久,終於忍不下去了的那種笑。
我這才知道,他在唬我,其實壓根兒沒在生氣。
我心頭一松,用頭輕輕撞他的肩。
「陛下,你好好說。不要逗我了。」
22
周懷序讓宮人將畫掛起來,道:
「那好吧,不砍他了。」
他笑意未收,那雙好看的眼睛還彎著。
但總算認真了些。
「不用擔心,舒望不會有事,舒家也不會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