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他答應著,手指輕輕撫過我的眼皮,指尖的薄繭帶著輕微的摩挲感。
「你等一等,我趕在中午前回來。」
「不急,我等著你。」
我用力對著他揮了揮手。
看著那修長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晨光中,眼中的淚再也止不住。
對不起,索南,我就要嫁人了。
可我實在沒有勇氣跟你當面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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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你能記得昨天我說的那個河谷,我一個人孤零零埋在那會有些寂寞。
如果你有空了,就去看看我。
我擦掉了淚,轉身吩咐:
「東西你們先慢慢收拾,我太想父皇母後了,現在就備車回宮。」
回宮待嫁的日子一晃而過。
哪怕最近幾年我再沒心悸過,哪怕李寧安一再說我去了鐵勒定會平平安安,父皇母後還是千百個不放心。
除了豐厚的嫁妝,連整個太醫院都恨不得一起搬去鐵勒。
臨走前,我悄悄對李寧安說:「皇兄,你放了索南的親人吧,父皇從小教育你要做個正人君子,你怎麼都忘了?」
他愣了愣,「你對那小子倒真的挺上心。」
我心裡一驚,連忙擺手。
「別胡說,被那鐵勒王子知道了,S了索南怎麼辦?」
「有意思,我倒想看看他要怎麼S。」
看到李寧安笑得這麼沒心沒肺,我又急得快哭出來。
央求了許久,他才同意保密索南的事。
我放下心來,想要登車離開,他卻又將我拉住。
「等等。」
「皇兄還有事嗎?」
他神色有些奇怪,掙扎又無奈,猶豫了許久,才下定決心似的長嘆了口氣。
「錦兒,你到了鐵勒,千萬別理一個叫蘇曼的女人。」
我起了好奇:「她是誰?」
「她是鐵勒可汗妹妹的女兒,就是你那個未婚夫的表妹。這個女人蠻不講理,還一肚子鬼主意。你遇到後千萬別理她,她說的話也別信。」
他越說越咬牙切齒,最後又囑咐:「記住沒?」
我老老實實點頭,「記……記住了。」
就算再依依不舍,我離京的日子也到了。
父皇母後帶著文武百官將我一路送出城門。
路過護國寺時,我望向自己曾住過的別院。
空蕩蕩的,再不見那個人影。
我忍了許久的淚終於簌簌而落。
7
送親的隊伍一路向北,進入了鐵勒的地界。
這天一早,正要吃飯,突然聽到帳篷外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睜開你們的狗眼看好了,我是可汗的侄女蘇曼,按你們中原的說法叫郡主,怎麼會是刺客?」
蘇曼。
這個被李寧安咬牙切齒的名字讓我猛地一驚,放下筷子就跑出帳篷去看。
隻見外面有個年輕姑娘,個子高挑,一身騎馬裝。
皮膚和京城的小姐們不一樣,泛著麥色的光亮,一雙大眼睛更是神採奕奕。
侍衛看過她身上的令牌,還是有些疑惑:
「蘇曼郡主為何孤身一人跑到離王庭這麼遠的地方?」
「草原那麼大,我想去哪就去哪。」
蘇曼挑挑眉,冷嗤了一聲:「而且我又不是你們中原嬌滴滴的公主,總被一群隨從圍著,看著就煩。」
說完,她一把將侍衛推開。
「閃開,我要去見見你們公主,看她配不配得上我阿兄。」
「等等……」
侍衛還想阻攔,她忽地抽出腰間的馬刀,隨手一揮,然後頭轉,就看到了不遠處的我。
她愣怔了片刻,明目張膽地將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收起了手裡的刀。
「你就是那個宣雲公主?怎麼看著病恹恹的,剛剛沒嚇到你吧?」
我想起李寧安的話,心裡有些怕她,往後退了兩步。
「你來找我,有事嗎?」
「沒什麼事,就是遠遠瞅見了你的車架,好奇來看看。對了,你住哪?」
「這……這邊。」
她一副毫不見外的樣子,走進了我的帳篷。
看到桌上還冒著熱氣的早飯,眼睛一下子亮了,直接坐下吃了起來。
一直吃到盆幹碗淨,酥酪茶也喝了個底朝天,才滿意地抹了抹嘴。
「中原的飯真不賴,你每天吃這麼好,怎麼還瘦成這樣。」
說著,她從懷裡取出一個鹿皮袋子。
「把你這些好吃的都給我裝一些,要裝滿啊。」
侍女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大概和我一樣,從沒見過這麼……率性的姑娘。
我對著她們點點頭。
「跟小廚房說,多給蘇曼郡主做些吃的,再裝一袋酥酪茶。」
她頓時眉開眼笑起來。
「你這人還挺不錯的,娶了你,阿兄也不算吃虧。」
聽了這話,一個侍女撇了撇嘴,不滿道:「嫁給你們粗俗野蠻的王子,我家公主才是吃虧S了。」
「胡說八道!」
蘇曼猛地一拍桌子,瞪圓了眼睛。
「我阿兄是這草原上最好最英勇的兒郎,不知有多少姑娘喜歡他。你若不是什麼中原的公主,他才懶得理你。」
侍女不服,還想再說,被我把話打斷。
「離京前,皇兄告訴我,鐵勒有個叫蘇曼的姑娘蠻不講理,她說的話一句都不能信。鐵勒王子再好,也沒有……」
索南的名字幾乎要脫口而出。
我及時緩過神來,心中酸澀,低下了頭。
蘇曼並沒察覺我的異樣,她臉上閃過疑惑,幾步走到我身前。
「你說的皇兄是不是李寧安?」
「是……是啊。」
她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大眼睛裡憤怒中夾雜著一絲委屈。
「他竟然敢如此說我!看我找到他不把他打得跪地求饒。」
說完,扭頭就往外走。
可剛走到門口,又折返回來。
「那個……等你到了王庭,不要跟我阿舅和阿兄說見過我啊。」
我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什麼。
「蘇曼郡主,你是不是偷跑出來的?」
「誰說的!」
她高聲否認,神情卻有些慌,猶豫了一會兒,從袖子裡拿出一把小巧的匕首。
「我拿了你那麼多吃的,這個就送你。在我們鐵勒,隻要交換了禮物,就要保守秘密。」
說完,也不管我願不願意,將匕首塞進我手裡,就出帳篷上了馬。
「記住了,千萬別說見過我啊!」
8
蘇曼那天來去匆匆之後,日子又恢復了平靜。
這天,車隊路過了一處河谷。
正值傍晚,晚霞鋪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這不正是我選好的埋骨之地嗎?
我命人停了車,想多看一會兒晚霞。
忽然,寂靜中傳來了陣陣急促的馬蹄聲。
聽動靜,應該來了很多人。
沒多久,有人大喊:「是東胡人!」
鐵勒地界突然來了這麼多東胡騎兵,讓所有人始料未及。
而且那幫人全都拈弓搭箭,直接衝向我的車架。
「保護公主殿下。」
侍衛們紛紛拔刀應戰,可東胡人顯然有備而來,個個驍勇善戰。
車門猛地被一腳踢開,我還不待反應,就被人擒住,抓上馬背。
胡「得手了,撤!」
巴東胡人吆喝了一聲,全都縱馬狂奔起來。
侍衛們追趕的身影漸漸遠去,最終消失不見。
士等馬終於停下來時,我五髒六腑都幾乎被顛了出來,胸口一陣一陣悸痛起來。
微「憑什麼鐵勒人就能娶中原的公主?把她獻給咱們大王多好。」
信抓我的人一把將我扛在肩上,往帳篷裡走。
公這時,身後有人來報:「將軍,您一直盼著的那個商隊到了。」
眾那東胡將軍更高興了,哈哈大笑起來。
號「美人有了,財寶也有了,這次回去,一定能討大王歡心,不再追究咱們打敗仗的事。」
隨著笑聲,有一隊推著車的人走了過來。
最前面的人一身鐵勒裝扮,可那張臉卻是我朝思暮想的。
「索……」
我剛要呼喊出聲,卻又趕緊咬住唇。
因為他也看到我了,但隻是面無表情地掃了一眼,就轉開了頭。
冷漠得像是從不認識一般。
我默默低下了頭,任由那東胡將軍將我扛走。
之前,是我騙了索南,不辭而別,他生氣不想理我也是應該的。
而且他隻是個鐵勒商人,又怎會為了我去招惹這幫東胡騎兵。
裝作不認識,對他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
9
我被丟進一個狹小的帳篷裡。
幸好他們想要把我獻給東胡王,所以隻是命人看守著,並沒有無禮和苛待。
天黑了,外面傳來大笑聲和飲酒聲。
沒多久,門外的看守叫我:
「中原的公主,我們將軍叫你去大帳。」
走進大帳,裡面坐滿了人,全都舉著酒杯,大聲笑著。
見我進來,所有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好奇的、驚豔的、覬覦的……
索南就坐在東胡將軍旁邊,也淡淡地看向我。
嘴角掛著漫不經心的笑。
東胡將軍將酒一飲而盡,抬手指了指我。
「聽說中原的女人全都能歌善舞,來,跳段舞給本將軍看看。」
我垂著眸,拼命壓住顫抖,小聲說:「我自幼有心疾,跳不了舞。」
「混賬!」
東胡將軍沉了臉,猛地一拍桌子。
「別以為是中原的公主,本將軍就不能把你怎樣。再推推脫脫,把你扔出去犒賞軍士。」
心口又是一陣疼,我抬頭,看向索南。
他仍舊靜靜坐著,眉目疏朗,右手緊緊握著桌上酒杯。
「將軍,我會彈琴。」
我深吸了口氣,抬高了嗓音,「我願獻曲一首,給諸位助興。」
「好,把絲竹班子的琴拿來。」
東胡將軍揮了揮手,很快,有人把琴抬進大帳。
我又偷偷看了看索南,撥動起琴弦。
這首曲子叫《遊女》。
講的是一個住在湘水邊的女子思念自己去了遠方的情郎。
相思、企盼、痴戀都融入曲中,深情繾綣又悽傷哀婉。
索南,這首曲子是我對你的全部心意。
今日別過,往後餘生望你平安幸福。
一曲終了。
我始終低著頭,長發垂散開,遮住了眼中的淚光。
「這中原的調調還真是喪氣。」
那東胡將軍的臉上甚是不耐煩,甩了下袖子。
「別在這掃興,趕緊滾下去。」
我連忙站起身走出大帳。
自始至終都沒有抬頭再看索南一眼。
因為害怕會實在忍不住眼中的淚。
10
我又回到了那個黑乎乎的小帳篷。
夜深了,外面的喧囂漸漸平息。
我不敢睡,縮在角落裡,雙手緊緊攥著蘇曼送我的那把小匕首。
現在,它成了我唯一的指靠。
一片寂靜中,門猛地被推開,進來一個滿身酒氣的人影。
「中原的金枝玉葉,先讓本將軍嘗嘗滋味。」
黑暗中,東胡將軍向我撲了過來。
可還沒靠近,就猛地僵住,抽搐了幾下,轟然倒地。
濃濃的血腥味彌散開來。
我還在怔愣中,就被人用力扯進一個懷抱。
隻一瞬間,我就認出了他。
「索南……」
「我在這,別怕。」
他應了一聲,解下外衫,罩在我身上,又將我攔腰抱起。
「別出聲,我們走。」
出了門,他吹了聲哨,很快有一匹馬跑來。
他拉住韁繩,直接抱著我翻身上馬。
奔馳中,一手將我攬在身前,一手拿起馬背上的弓箭,牙齒咬住弓弦用力一拉。
一支長箭射出。
也不知射中了什麼,那處頓時燃起了大火。
草原夜裡幹燥,風又大,軍營各處都冒起了火。
叫喊聲打破了黑暗中的寂靜。
而那匹馬速度極快,已遠遠將火光甩在身後。
我的頭緊緊貼在索南胸前,聽著那一下一下沉穩的心跳,訥訥說:「對……對不起。」
沒有回應。
我大著膽子抬頭看了一眼。
他嘴唇緊抿,好看的眉眼上染著幽涼月色,有種說不出的疏離。
是還在生氣嗎?
我雙手攥緊他的衣擺,拼命忍住喉間的哽咽。
「對不起,索南,我騙了你,偷偷走了。
「因為我不敢跟你告別,害怕自己會忍不住,不來鐵勒和親。
「你能不能別生我的氣了?你不理我,我……我真的好……」
喉嚨好疼,眼睛也一片酸澀,我再也說不下去了。
「小公主,你又哭了。」
頭頂上方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
「什……什麼?」
我不明所以,仰頭愣愣地看他。
他眉眼彎了彎,環在我腰上的手臂用力一提。
「我說過,再哭的話,我還要親你。」
話音剛落,吻就落在了我的唇上,席卷走了我所有的嗚咽。
馬仍舊在飛奔,耳畔是呼嘯的風。
可我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仿佛全世界隻剩下了眼前的人,和他緊實的懷抱,溫柔又霸道的吻。
11
索南帶著我跑了一整夜,直到馬累極,才找了處河邊停了下來。
馬大口喝完水,又獨自去吃草。
索南四處看了看,從懷中取出個哨子,一連吹了幾聲。
哨聲尖銳,響徹雲霄。
我正好奇這哨聲是在呼喚誰,隻見遠處揚起了漫天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