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不遠處傳來玩家悽厲的慘叫聲。
聲音的主人如同正在承受靈魂被撕碎的劇痛,慘叫聲聽得人汗毛直豎。
顧先生隨手一揮,濃霧散盡。眼前清晰起來的那一刻,我看見一隻屍狼叼著一位玩家高高甩起,另一隻狼猛地躍起來用力撕扯——
被當作獵物的身軀攔腰裂成兩截,血雨淅淅噴灑出來,甚至有一兩滴濺到我鼻尖和眼下。
溫熱的,滑滑的,特有的鐵鏽腥味。
我大腦一片空白,膝彎一軟,險些跌坐下去。
顧先生伸手託住我,惡魔的低語自耳後響起:「歡迎來到地獄遊戲『血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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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我覺得自己好像闖進了一個怪誕的夢。
可一睜眼,慘烈的景象依舊存在,無比真實,真應了顧先生所說的那兩個字。
地獄。
我喃喃:「顧先生,你不是說任務是清掃墓園嗎?」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夫人以為這是什麼地方?」
我想說這裡是恐怖遊戲,是第三個任務的迷迭墓園。
嗓子卻像是被壓了一塊石頭,什麼也說不出來,我甚至隱隱有種預感,這裡不是我想象中的世界。
「看來夫人得到的信息並不完整啊。」
顧先生意有所指,唇角淺淺勾起:「不管是誰告訴夫人的,那麼她都一定沒有告訴夫人,這個遊戲裡沒完成任務的玩家……都會S吧?」
我失聲:「怎麼可能?」
我向除已投去求助的目光,她微微避開我的眼睛,喉嚨嘶啞:「抱歉,這裡確實不是你想的那種全息遊戲,是一個名叫『血路』的真實遊戲。」
沒人知道這個遊戲究竟是什麼,但它就是以一種橫跨無數世界的形式存在。
血路的玩家無數,他們進入各種各樣的副本,完成任務後獲得相應的積分。積分可以兌換一切他們想要的東西,名利、財富甚至是長生。
正是因為報酬足夠豐厚,玩家需要付出的代價更大,性命不過是遊戲的入場券。
我隻覺得荒謬。
既然如此,那除已為什麼一開始不告訴我?
「夫人還不明白嗎?」
顧先生用看破一切的口吻說道:「她想讓夫人留在我身邊,獲取她想要的信息。」
如果除已一開始就告訴我真相,我就不可能再以輕松遊戲的心態去找顧先生打聽消息。
而她正是明白這一點,才對我有所隱瞞。
我恍恍惚惚地蹲在地上,眼眶空洞的骷髏對著我。
聽完他們說的話,再看到屍狼撕扯玩家的樣子,我仿佛明白了這些屍骸的來處。
胃裡翻江倒海,我抑制不住地嘔吐起來。
顧先生手搭在我的背上,遞過來一方帕子,一如既往地溫柔體貼。
可我沒忘記他才是這所有恐怖怪象的主宰。
我小聲哀求:「顧先生,你不是想讓我們打掃墓園嗎?你把屍狼收回去,我們一定打掃幹淨好不好?」
「不好。」
他拒絕得非常幹脆。
「季小姐。」除已出聲,「你有戒指,可以換取一次保護機會。」
隻要能讓屍狼停止攻擊,然後我們把這裡打掃幹淨,就能完成任務。
我連忙去找戒指,卻摸了個空。
顧先生緩緩舉起一枚戒指:「夫人在找這個?可惜這個戒指夫人已經用過了。」
我什麼時候用過了?
顧先生看穿我的想法,提醒:「夫人想不起來了嗎?在桌子底下時,夫人抓著戒指,希望屍狼不要靠近,所以我來了。」
那也算?
戒指沒用了的話,還怎麼完成任務?
這些屍狼就連除已這樣的老玩家都對付不了,我衝上去也是給它們加餐。
「不過我也願意為夫人破一次例。」
顧先生逼視著我:「夫人若是心甘情願留下,我就讓他們走。」
「若是想離開……」
他指了指環飼的狼群,意味不言而喻。
「就看夫人如何選擇?」
為何要我來選擇?
我當然想離開!
我從沒想過要當什麼救世主,也沒想過犧牲自己去拯救別人。
可玩家們血肉模糊的傷和痛苦的低吟,無一不在提醒我。
他們不是遊戲角色,他們是活生生的、與我來自同一個世ŧũ̂ₙ界,是我在路上可能會隨機擦身而過的任何人。
我用力地收緊掌心,指甲陷入肉裡也沒知覺。
「不如我替夫人做決定吧。」
顧先生貼在我身後,寬大的身影幾乎將我整個籠住:「這些貪婪、欺瞞、利用、怯懦之輩,怎麼值得夫人上心?」
屍狼像是能感知到他的心思,龇著牙走向玩家。
「不要!」
我閉上眼,聽見自己艱難的聲音:「我答應你,留下來。」
14
玩家被屍狼撕裂的場景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連帶著對顧先生都畏懼不已,下意識躲避。
顧先生淡然地收回被我避開的手,吩咐管家把黑貓崽抱上來。
和之前對我龇牙的兇樣不同,它這回乖巧老實地躺著任我摸。
我已經知道它不是什麼可愛的小貓,說不定和屍狼一樣兇殘,不太想碰。
小貓喉嚨裡冒出幾聲含糊的催促,顧先生視線掃過來,它立刻翻身敞著肚皮,尾巴勾著我的手指,極盡諂媚地想讓我揉搓一下。
欺軟怕硬到了極點。
我嘆了口氣,拿起梳子幫它順毛。
我知道顧先生想哄我高興,但他不知道,我在這裡一天,心就下沉一分。
「顧先生會S了我嗎?」
聽到我的話,顧先生眉梢微挑:「夫人為何會這麼問?」
我抿了一下唇:「我看見祠堂裡的牌位了。」
那時候我還以為是遊戲的惡趣味。
現在看來,說不定是我的S刑通知書。
他一笑:「那隻是給夫人的一點提示罷了。」
以藤蔓的數量和靈活,恐怕挨不到屍狼出來,玩家都被纏S了。
在這種關頭,ẗų⁹沒人能想到用牌位能阻擋藤蔓,而如果那隻是一塊普通的牌位,我可能隻會趕緊扔掉。
寫有我名字的則不同。
救我是他,逼我也是他。
我一時無言,心中復雜,鼓起勇氣小心商量:「顧先生,你能不能,放我走啊?」
剛才和煦如春風的人瞳孔驟然一寒,山雨欲來:「夫人這是要反悔?」
他變臉比翻書還快,我不敢再說:「沒,沒有。」
「別的我都能依夫人,唯獨這件事情,想都不要想。」
溫熱的吐息掃在我耳廓,如情人低喃,卻充滿警告與偏執。
我乖巧地點著頭,藏了藏口袋裡的刀。
去找除已了解信息的那天,她隨口提到過另一個方法:SS遊戲的 BOSS。
誰也沒想過能用上。
可眼下,這好像是我唯一的辦法。
身側的顧先生睡顏安寧,對我全然不設防地信任。
隻要SS他,這場遊戲就能順利通關。我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恢復普通平靜的生活。
顧先生和玩家不一樣,他隻是 NPC。
我默念著,手指卻止不住地發顫。
鋒利的刀尖抵在他胸口位置,隻差幾寸,這一切都會徹底結束。
我驀地想起第一天晚上,他以為我是害怕貓妖才拉著他,卻還是陪在我身邊。
第二天摘完花,他首先關心我有沒有受傷。
他把可以尋求保護的戒指送給我,即使我沒有使用戒指時,也不動聲色地幫著我躲過S人的藤蔓。
良久,我頹然地收回刀,與此同時——
「不動手嗎?」
本該熟睡的人睜開眼,一雙眼睛沒有波瀾地望著我,像是早就預料,甚至在等待。
我心裡一驚,被他這副盡在掌握的樣子弄得迷惑不已。
他早就察覺到了卻一動不動,是篤定我不會下手嗎?
「夫人想S我,盡管S。」
他欺身將我按倒,眼裡引誘意味濃厚:「若是不S我,夫人一生一世都隻能留在這兒陪我了。」
這是寧願讓我S了他,也不肯讓我離開。
我心一橫,握緊刀柄,刀刃貼在他脖子上。
白皙的脖頸上滲出一絲血痕,他不僅沒有躲避,唇角甚至微微上翹。
最終還是我率先敗下陣來。
隻是我不懂:「為什麼是我?」
初次見面,他疏遠地稱呼我為玩家,不像接納我成為他夫人的樣子。此後他態度轉變快得不自然。
這又不是真的戀愛遊戲,我當然不認為自己有這麼大的魅力,短短幾天就能讓顧先生這樣的恐怖遊戲 BOSS 痴迷不已,一心想把我留在這個世界。
「夫人忘了。」
他貼著我:「我們訂過婚的。」
15
我認真地回顧了自己的 20 多年人生,沒和男人拉過小手,也沒和男人親過小嘴。
什麼時候在恐怖遊戲世界裡冒出來一個未婚夫?
我委婉暗示:「顧先生,我從小去過的地方屈指可數,更沒參加過什麼特別的遊戲。」
言下之意就是我們根本就沒見過。
我也不是他的未婚妻,我們倆根本就沒有關系,他找錯人了。
顧先生會錯了意:「無妨,以後我帶你去。」
……
還是得直說:「顧先生,我真的不記得我們認識。」
「我知道,你失憶了。」
怎麼說呢?顧先生自圓其說的能力令我嘆為觀止。
他固執地認定了我就是他那個消失多年的未婚妻,隻是失去了關於他的記憶:「夫人,不管過去多久,我都知道,你就是你。」
我的解釋蒼白無力且不被理會。
顧先生所說的我與他的相遇相識在我聽來,與陌生人的故事無異。
他見我無動於衷,拿出一個錦繡方盒,盒底躺著一根普普通通的純色發帶。
「這是訂婚之時夫人給我的。」
語氣不無驕傲珍視。
若是顧先生真正的未婚妻在,想必他們會是琴瑟和鳴、令人豔羨的一對。
次日一早,顧先生說要帶我出門,循著往日痕跡找到記憶。
我驚訝地發現公館外總是籠著一層灰蒙色彩的天久違地變得透亮,草木青翠,世界這一刻才明晰起來,露出原本的面貌。
攤販們的吆喝聲從遠處傳來,老式自行車的響鈴和汽車的喇叭交錯起伏,為寂靜的城注入生命。
顧先生熟門熟路地帶著我走街串巷,桂花糕、酒釀丸子、糖葫蘆,他一股腦全買了給我,然後帶著我走到一株盛放的梨花樹下。
顧先生拂去石凳上的花瓣:「你說你最喜歡梨花,在這株樹下吃東西最開心。」
他對我喜好掌控了如指掌,偶爾幾個瞬間我都要真的懷疑我是不是失去了一段記憶。
平心而論,顧先生對我是極好的,哪怕這好是把我當成另一個人對待。
這個恐怖世界沒有任務的時候,也出人意料地平和美麗。
但我清楚,這不是我想要的。
幾日轉瞬即逝,眨眼就到了任務將截止的第 15 天。
牆上的掛鍾一分一秒地走著,距離 12 點越來越近。
過了今晚,我將徹徹底底留在這個世界。
我沒來得及問除已,另一個世界的我會怎麼樣。
會有屍體嗎?還是憑空消失了?
希望他們不要為我傷心太久。
我站在窗邊想得出神,夜風徐徐吹來,臉頰上不知不覺湿涼一片。
在迷迭墓園看見地獄般景象時我沒哭,顧先生說要我永遠留在這兒的時候我沒哭。
此刻即將無法再回去的真實感盈滿全身,眼淚突然決堤,止都止不住。
顧先生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手臂撐在窗臺上,把我禁錮在小小的空間裡:「夫人哭什麼?」
我低下頭,他把我抱起來放到窗臺上,半強迫我和他對視。
窗外沒有護欄,稍有不慎就可能掉下去,我雙手不由自主攀著他的肩,哭得更兇了。
他吻去我的眼淚:「你就這麼不想陪我留在這兒?」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忘記了害怕,委屈極了:「我想回家……」
細密的吻落下來,他耐心誘哄:「阿歲,為我留下來好不好?」
似對愛人的眷戀與祈求。
我抽抽噎噎地搖頭。
他眸中覆上一層深深的落寞,半晌問:「那如果在另一個世界,阿歲願意陪在我身邊嗎?」
我被他突然的發問弄得有幾分茫然,但還是點了點頭。
如果我們不是在這裡相遇,我可能真的想和他在一起。
「好。」他嘴角提起一抹笑,「夫人這次可要,說話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