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過玫瑰,拼命點頭,湊過去親他。
十八歲的周宣還很生澀,慌亂間咬破了我的嘴唇。
緋紅從他的耳尖一路蔓延到臉頰,他看著我,小聲說:「姜姜,我會好好練習的。」
可是睜開眼,一切都是昨日泡影。
隻剩二十七歲的周宣站在我面前,神色透著灰敗:「姜姜,原諒我這一次。」
我面無表情地推開他下床。
外面天色大亮,醫生叫我去診室一趟。
周宣想進來,卻被護士攔在門外:「你是患者的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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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屬。」
我猛地回過頭:「他不是。」
周宣的手指僵在空中,顫了顫。
一起走過的這麼多年,在沒有實際證明的前提下,也不能用來佐證,他現在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我冷冰冰地掃過他一眼,轉身走進診室。
門在身後合攏。
面前的醫生表情凝重:
「李姜姜,你的病理實驗結果出來了。」
14
很久很久以前,我和周宣還在上初中的時候。
我在放學騎車的路上,摔傷了腿。
原本那段時間我們正在冷戰,他抱起我慌裡慌張地送去醫院時,卻差點掉了眼淚。
「李姜姜,都是我的錯,你千萬別出事。」
到如今,我走出門去,把病理檢查報告遞給他。
「醫生說,我的檢查結果不是良性。」
「……什麼意思?」
我嘲諷地笑了笑:
「意思就是,我很快就會S了,到時候你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和林星月在一起,開心嗎?」
他整個人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動彈。
好半晌,才伸出手來,想要抱我:「不會的姜姜,我們可以去治……」
話音未落。
人來人往的醫院走廊上,我猛地抬起手,狠狠抽了他一耳光。
「你知道醫生說什麼嗎?我長期的胃病,跟之前的過量飲酒、胃出血和胃炎反復發作有關——」
周宣呆呆地望著我。
我想,他一定記起來了。
那段時間,我為了刷績點,拼盡全力。
從小腸胃脆弱的人,因為胃病反復發作,兩次進醫院掛水。
就在這樣的前提下,我還陪著他,跑去談客戶。
對面的投資方見他年輕,蓄意刁難,讓他喝酒。
我就把酒瓶子搶過來,一飲而盡,然後在洗手間吐得稀裡哗啦。
「你還要跟他們磨合同,要是喝醉了腦子不清醒,很多東西會出問題的。」
那時候,周宣紅著眼圈抱著我。
說要給我最好的生活。
都是騙局。
都是騙人的。
心裡恐懼和憤怒的火焰越燒越旺,連血液也像巖漿一樣,沸騰著橫衝直撞。
我喘了兩口氣,又抬起手,再甩了他一巴掌。
還要再打,手腕卻被周宣一把握住了。
那雙原本冷淡的眸子,此刻布滿清晰的痛楚。
他低聲道:「會好的……姜姜,你會好起來的。」
「化療、手術,我們總有辦法,你別害怕。」
他拽著我的手腕,把我拉進他懷裡。
而我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情緒,隻像是終於忍不住了似的,伏在他胸口失聲痛哭。
15
林星月找來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她看著我手背上扎的枕頭,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李姜姜。」
「你們在一起八年,他一直沒想過向你求婚,你難道就沒意識到什麼嗎?」
我坐在病床上,仰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周宣早就不愛你了,他沒提分手,無非是因為這些年的習慣。」
「就連昨天早上,我隻不過在電話裡哭了幾聲,他就迫不及待地來找我了。」
「照片你也看到了,我們一整個早上都在——」
我笑了:「這麼惡心的事,你還能正大光明說出來,也是不容易。」
她終於沉下臉,神色難看:
「李姜姜,你少用那副表情看著我。」
「我可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
「你和他連婚都沒結,我們情難自禁,在道德上是無可指摘的——」
「林星月,誰讓你到這兒來的?」
周宣驀地打斷了她。
他去給我打飯回來了,手上還捧著我的粉色小熊飯盒。
林星月仰頭看著他:「怎麼了學長,我最好的朋友生病住院,我不能來看看她嗎?」
我看著周宣放下飯盒,動作強硬地把她拽了出去。
隔著病房虛掩的門,兩個人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我耳中。
「周宣,你下了床就翻臉不認人是吧?」
周宣的聲音壓低,冰冷無情:「我已經跟你說過,我們結束了。」
「我和你攪在一起,本來就是一時衝動,現在該回到正軌了。」
「我到底哪裡比不上李姜姜,不管是家境、長相還是性格,我能提供給你的東西,遠比她多得多——」
周宣輕蔑地打斷了她:「你也配和她比?」
外面安靜下來。 Ṭŭ̀ⁱ
不一會兒,傳來林星月壓抑的哭聲。
16
第二天一早,周宣開車帶我去了珠寶店。
店員捧來一枚碩大的鑽戒,遞到我面前。
周宣握著我的手,認真地看著我:「姜姜,我們結婚。」
店員笑著說:
「女士,您男朋友真的很貼心,這是我們店裡最貴的一款,設計也是獨一無二的。」
獨一無二。
真可笑。
燈光明亮,天氣晴好。
眼前的一切,都像過去無數次,我幻想過的那樣。
但我看著那枚戒指,就會想到那天下午。
林星月走後,他沉著臉把我拽到珠寶店,冷冷地嘲諷我:
「不就是想要首飾嗎?自己挑。」
那時候,周圍人看過來好奇而憐憫的目光。
像無數支利箭,刺穿我的心髒。
胃裡那股疼痛又翻湧上來,我弓下腰去,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周宣的表情幾乎是立刻就變了,他湊過來扶我,被我一把惡狠狠地甩開。
指甲刮過他臉頰,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手指在玻璃臺面上撐得發白,我直起身,語氣尖銳:
「結婚?我看你是後悔之前把公司股份的一半都寫在我名下,眼看我活不長了,想用合法的方式收回去吧!」
周宣傷心地看著我。
有那麼一瞬間,我幾乎從他眼睛裡看到了淚意。
他顫著聲音說:「姜姜,不要這麼想我。」
我喘著氣,胸腔起伏不定,瞪著他。
「你憑什麼覺得,在你騙了我這麼多次之後,我還會相信你?就連那天我做手術的時候,你還在林星月的床上……」
我說到這裡,語氣哽咽。
突然說不下去了。
二十二年的時光,不可能一瞬抹除。
哪怕心裡已經下定決心,想到這件事時,還是會有剜肉削骨一般的疼痛。
周宣閉了閉眼睛:「……我會證明給你看。」
查房的護士告訴我,這天晚上,周宣一夜未眠。
他坐在走廊角落的吸煙區,抽完了一整包煙。
第二天,他聯系律師,起草了一份協議。
上面寫著,如果他出現什麼意外,名下的所有財產都歸我所有。
周宣把協議拿給我看,親昵地貼著我的臉:「姜姜,我是真的後悔了。」
「從一開始,我建立這個公司,就是為了我和你的未來。」
「我也不知道,後面怎麼公司越做越大,反而迷失了本心……」
「但我真的愛你。」
他噴出的滾燙氣息熟悉又陌生,就那樣蹭著我的臉頰。
我強忍著心裡的惡心,目光掃過合同上的條款。
確認是合法有效的之後,終於微微放下了心。
「周宣。」
我輕聲叫他,「我們真的還能回到過去嗎?」
他的手環在我腰上,驀然收緊:「能。」
「我已經和林星月說清楚,以後不會再聯系,她也不會再出現在公司裡,也不會再出現在你眼前。」
還不夠。
我閉上眼睛,沒有再說話。
17
跟學校辦理了休學手續後,我開始住院,定期化療。
因為病痛的折磨,不到一個月時間,我瘦了一大圈。
原本細瘦的手腕,更顯得伶仃可怖。
公司裡沒事的時候,周宣一直在病房裡陪著我,不肯離開半步。
林星月的確沒有再出現在他公司裡。
但是那天下午,她又一次來病房找我。
臉色蒼白,神情難看到極點。
我一點也不意外。
畢竟在我把她做過的事整合起來,加上從周宣手機裡找到的照片和聊天截圖作為證據,發給她爸媽就職的單位,和我們的母校群時,我就猜到她會來找我。
林星月的父母,都在體制內,名聲大過天。
甚至,她父親正在升職的關鍵時期。
她出了這件事,算是給她爸的競爭對手遞了把好ṱṻₑ刀。
至於母校的同學群裡,早就傳開了。
和我們相熟的同學都知道,林星月和我是最好的朋友。
「她不是和周宣一直互相看不順眼,老撺掇著李姜姜分手嗎?敢情是為了自己上位。」
「當初她找不到實習單位,非要進周宣公司,還是李姜姜給她安排的。」
「連閨蜜的牆角都撬,惡不惡心啊?」
「聽說李姜姜生病了……」
我一目十行地掃過群裡的消息,關掉手機,看著面前氣急敗壞的林星月。
「有膽子做,沒膽子承擔責任嗎?」
我學著她從前那樣笑,隻可惜生了病,瘦得形銷骨立,笑起來並不漂亮。
「別著急,這還隻是開始。」
林星月臉色沉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離開後,晚上,周宣來了。
他的嗓音帶著澀然:
「這些天,你從我這裡拿手機,說要找東西,就是找那些照片和視頻嗎?」
「我不找還不知道,你們倆真是下賤,幹這種事還要拍照錄視頻——」
周宣喉結猛地上下滾動一圈,上前抱住我。
「別說了,姜姜。」
我冷冷道:「你能做,我為什麼不能說?」
「……你明明說過,你原諒我了。」
他眼睫劇顫,神色裡傾倒著滿溢的痛苦。
「原諒了,過去的事情就可以當作沒發生過嗎?」
「我總會想起這二十二年,從話都說不清楚,到如今長成了完全陌生的大人。周宣,因為我確認我很愛你,你做什麼傷害我的事,我都選擇原諒。」
「可你是怎麼回應我的呢?」
「你們倆,一個是我的男朋友,一個是我最好的朋友。那麼多次,你們就這麼堂而皇之地當著我的面打情罵俏,就那麼刺激嗎?還是在你眼裡的我就真的那麼蠢,那麼遲鈍,所以你篤定我永遠都不可能發現你們的奸情?」
「周宣,你實在是太惡心,太下賤了。」
因為情緒激動,胃部的疼痛又翻湧上來。
我撐著床沿,劇烈地喘著氣。
護士敲門進來,給我輸液。
我閉了閉眼睛:「滾出去,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18
化療讓我的身體一日日虛弱下去。
大概是生S之際,他終於開始記起那些之前被他可以忽略的過去。
看向我的眼神,竟然一日比一日深情。
他開始喝酒,喝醉了就跑來病床前坐著,醉醺醺地握著我的手,跟我道歉。
「原諒我,姜姜。」
「等你好起來之後,我們就結婚。」
「過去的那些事,就讓它ṱū⁰徹底過去,好不好?」
「生與S面前,有什麼事是過不去的呢?」
我躺在床上,一言不發。
我始終記得,那是一個秋雨綿綿的下午。
周宣來病房看我時,突然說,他跟人打聽到了一個治療癌症很有經驗的專家,隻是退休了。
「我會去一趟隔壁市,請他過來幫你治療。」
然而我再一次聽說他的消息,是在警方聯系我的電話裡。
「請問,是李姜姜女士嗎?」
「因為搶奪方向盤,你的男朋友周宣在高速上出了車禍,已經當場S亡了。」
「現場一起的,還有一位懷孕的女士,已經送去醫院搶救了……」
耳畔像有無數氣泡浮出,隔著遙遠的轟鳴聲,我低頭看到自己的手機。
界面上, 是我在跟周宣的競品公司商量,如何賣掉我手裡的一半股份。
如何能讓如今事業有成的周宣,感受到和我一樣徹骨的痛苦。
隻是還沒等實行, 就等來了他的S訊。
那個懷孕的,和他一起出行的女人,就是林星月。
他們之間,直到今天, 仍然沒有斷幹淨。
我在警局裡領到了周宣的遺物,一個染血的手機。
開機後,隻看到了他還沒來得及刪掉的,他和林星月新的聊天消息。
哪怕帶著對彼此的畸形的愛與恨,他們依舊在糾纏。
並沒有什麼已經退休的腫瘤專家。
都是謊言。
都是謊言。
19
奇跡般地,化療幾次,又做了一次切除手術後,我的身體在漸漸康復。
而周宣那份隻是用來讓我安心的協議,竟然在他S後,陰差陽錯讓我繼承了他的一切財產。
等我徹底痊愈出院, 已經是第二年秋天了。
枯黃的葉子打著旋兒, 晃晃悠悠落在我面前。
有一片, 剛好掉在我掌心。
我捏起來, 看著它葉莖的一點綠, 像是絕境處生出的生機。
突然想起已經S去的周宣。
很久很久之前,我們都還年少。
也是這樣一個深秋,放學路上,他和我打打鬧鬧, 突然抬了下手。
因為從小被我爸家暴, 我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周宣眼底閃過一絲心痛, 他放下手,過來抱住我。
「姜姜, 我永遠不會傷害你的。」
終究一場騙局。
相愛時說過的話,隻在相愛時有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