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在這個圈子混下去,就必須認清現實。」
他焦躁地踱步,像一隻困獸:
「我不會再任由你這樣毀了我。
「我隻能再滿足你一個要求,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報警。」
16
晚上,影帝齊浔給我發來微信。
他想約我在樓下見一面。
齊浔坐在車裡,滿臉胡茬,整個人也很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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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竟然是難得的懇求:
「今今,趁他睡著,我們聊聊吧。
「給錢也好,怎樣都行,隻要他能消失在我的世界裡,我什麼都願意做!
「那個混賬就是個瘋子!他隻聽你的話,你能不能……幫我跟他說說?
「你忍心看著他毀了我嗎?」
事到如今,齊浔能想到的唯一一個辦法,居然是找我求情。
他偏執的臉頰氤氲在車內昏黃的燈光裡,襯衫領口胡亂扯開,露出鎖骨上的朱麗葉塔。
說來也巧,這短短幾天內,竟然褪色得比以往更厲害了。
我的目光緩緩上移到他的臉頰,困惑道:
「齊浔,你是在以什麼身份求我?劈腿的前男友嗎?」
他急切地反駁:
「今今,你怎麼變了。你以前從不會對我說出這樣的話!
「是因為他嗎?」
「是。」
我平靜地說,「十八歲的你,讓我想起你愛我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樣的,所以我才發覺自己竟然被你欺騙了這麼久。
「鄭冉蜜不是你第一次出軌,對吧?」
他沒說話。
卻蘊含著無聲的回答。
他曾經那麼鄙視圈子裡的某些規則,卻早就成為他們的同路人。
我聲音漸冷:
「齊浔,你比我想象中還要下賤。
「其實今天見到鄭冉蜜的時候,我氣得發抖,當時我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讓我做什麼都行,隻要能看見你們這對狗男女跟我跪地求饒。
「可你下午那番言論讓我明白,報復你這樣令人作嘔的爛泥沒有意義。
「我應該早點從這攤爛泥裡抽身,然後大大方方地朝前走,才算對得起自己。」
齊浔緊捏著方向盤的關節發白。
他努力別開臉,卻也泄露難堪的情緒。
那副窘態十分可笑。
「所以,我是不會幫你的。
「順便提醒你一下,是你先辜負了曾經的自己,你要還是個男人就坦然面對懲罰。分手那會兒不是挺硬氣的嗎?現在倒是慫起來了。」
齊浔露出驚恐的表情。
我走下車後,他才慢慢回過神,怒吼著砸向方向盤。
看來,齊Ṫŭ̀ₑ浔還不太習慣我不再愛他的樣子。
不遠處的路燈下。
站著一個少年的身影。
他默默守在原地,不知道已經在這裡待了多久。
等我走近,才看清他手上拎著的是磚頭。
「他有沒有欺負你?」
「有你在,他怎麼敢。」
聽著我的安撫,少年松了口氣,丟掉那半塊磚,忽而又緊張起來:
「他是不是找你求情了?」
我輕聲回答:
「嗯,但我沒答應他。」
齊浔展開眉眼,好像覺得我站在他這邊,也因此有些小雀躍。
「你不是睡著了嗎?怎麼跑出來了?」
「嘿嘿,我聽見你出門就醒了。
「你最害怕走夜路,我……不想讓你一個人回去。」
回去的路很長。
齊浔踩著我的影子,忽然從背後抱住我,聲音透著委屈和哽咽。
「陳今許,你有一點點原諒我了嗎?」
我隻是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眼眶發酸,始終沒有回答。
17
不知道齊浔怎麼就忽然想通了。
他沒有再為難二十五歲的自己,反而向我提出一個非常簡單的請求:
他想跟我去遊樂園。
我答應了。
可影帝齊浔不放心,非要跟著去。
遊樂園裡,人群熙熙攘攘。
怕被狗仔拍到,兩個齊浔,一前一後,渾身上下捂得嚴嚴實實。
「膽小鬼,真沒眼力見兒,看見他就煩。」
身邊的齊浔小聲吐槽。
他不耐煩地驅趕:
「你去買棉花糖吧,買完了站在下面等我們就行,別跟上來。」
——當年齊浔跟我表白後,就約我去了遊樂園。
那情景和現在幾乎一模一樣。
就連跑去買棉花糖這種細節都沒有任何變化。
我至今還記得齊浔鼻尖不斷沁出緊張的汗珠,還有我答應他表白的時候,他開心得快要從摩天輪上跳下去的樣子。
你看,人在某些方面是不會變的。
眼前的齊浔買好票。
他拉著我的手,一起走上去。
緩緩升到半空的時候,齊浔忽然很認真地看著我:
「陳今許,雖然已經跟你表白過了……但我還是想問你,你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齊浔緊張得不行,喉結滾了滾,整個人的坐姿也特別僵硬:
「我知道,你一定還喜歡我,你隻是對二十五歲的我太失望了。
「如果你答應我……我將來不做大明星了,也不回去了。
「我留下來,永遠陪你待在這裡,好嗎?」
見我沉默,他額上的汗珠快要沁下來:
「我和他真不一樣的,今今,你再給我最後一次機會嗎?」
18
摩天輪下。
二十五歲的齊浔仰起頭,看著少年拉著陳今許的手,肩並肩走上去。
他手上拿著買好的棉花糖,夏日的炙烤下,糖絲有些化不開的黏膩。
這才恍惚想起,有錢了之後,他也送過陳今許很多進口巧克力的。
可陳今許明明最喜歡吃棉花糖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忘記的呢?
不知道哪裡跑過來一對穿著校服的少男少女,不小心撞到了自己。
齊浔踉跄地後退幾步,看著他們嬉笑的背影,像是被人猛然推進回憶的深海。
十八歲那一年,他買好兩張門票,然後花光了渾身上下僅剩的零花錢,給陳今許買了一支朱麗葉塔。
他知道送陳今許玫瑰的男生有很多,可知道陳今許最喜歡哪種玫瑰的隻有他一個。
齊浔怔怔地看著那越變越小的摩天輪格子間。
心頭那股奇異又復雜的感覺,像是在清水裡濺入一滴墨,悄無聲息地蔓延擴散。
——他們在聊什麼?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當年陳今許就是在遊樂園裡答應了他的表白。
隻是他記憶裡的那天,陳今許穿著黑白格子的長裙子,梳著雙馬尾,臉紅的時候,簡直比朱麗葉塔還好看。
不可以。
心底驀地閃過一道聲音。
齊浔很明白,此時自己是在跟十八歲的自己計較。
他煩躁地踢了踢腳下的石子,忽然很後悔今天要跟過來。
那個小鬼也一定會表白的。
如果那個臭小子想為了陳今許留在這個時空,沒準將來真的會比自己做得更好,不犯任何錯誤。
陳今許會同意嗎?
想到這,齊浔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那麼輕松。
他深吸一口氣。
隻能安慰自己,畢竟談了這麼久,就算不愛了,也應該有殘存的佔有欲才對。
可心中的火卻莫名拱了起來。
19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在齊浔期待的目光中,我給出了最終答案:
「抱歉,齊浔。
「我們沒有機會了。
「人的本性也是不會被輕易改變的。
「既然我已經決定朝前看,就不會再回看過去的人了。」
十八歲的齊浔的確是最愛我的年紀。
可現在的我很清楚,就算是齊浔不做明星,我們也會產生其他的矛盾。
而我,更不應該成為那個讓他放棄夢想的誘因。
等有朝一日,我們被柴米油鹽所消磨,這又會成為新的爭吵點,周而復始。
我們最熱烈的愛曾經留在摩天輪裡,這已經足夠了。
齊浔果然對這個答案很失望。
他哽咽地擋住眼睛。
我抬起手,一點一點為齊浔擦去眼淚:
「去繼續你自己的人生吧,齊浔。」
我祝福十八歲的他,卻沒有原諒他。
20
摩天輪重新轉回原點。
齊浔走下去,卻忽然停住腳步。
我順著他的方向看去。
另一邊,男人壓低棒球帽,正隔著人群和他對視。
那雙眼睛裡竟有幾分莫名其妙的怒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等得太久,手中的棉花糖被丟在地上,踩得稀爛。
烈日下, 他鎖骨上那支朱麗葉塔已經近乎透明, 快要消失不見。
十八歲的齊浔勾唇一笑。
他猛地扯下自己的帽子和口罩。
「我靠!那不是齊浔嗎?好帥好帥, 他怎麼在這裡?」
「诶?齊浔旁邊的是誰?他女朋友嗎?」
「臥槽!等等, 他不是剛跟鄭冉蜜官宣嗎, 什麼情況……」
很快就有路人認出他。
甚至有人拿出手機錄像。
可齊浔置若罔聞。
他伸出手,將我的劉海挽到耳後,把我臉上的口罩掛好。
做完這些,他收回戀戀不舍的眼神,拔高聲音:
「陳今許, 我承認是我出軌對不起你。
「可你跟我談了七年, 我早就膩了。
「你以後不要再來糾纏我了, 最好滾得越遠越好。」
那種刻意表現出的嫌惡,仿佛就是想告訴所有人他正在做什麼, 同時也吸引了更多路人駐足圍觀。
「別他媽拍了!沒見過鬧分手嗎?」
他伸手去搶路人手機。
齊浔皺眉,卻故意把自己的臉暴露在所有鏡頭前。
站在對面的「齊浔」終於反應過來他在做什麼。
衝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我後知後覺地想起,離開摩天輪之前齊浔湊在我耳邊說的話:
「今今,我一點也不想追尋沒有你的那種人生。
「那就讓我在回去之前……最後為你做一件事吧。
「不管二十五歲的齊浔有多爛,我希望你能永遠記得,十八歲的齊浔最最喜歡你了, 他願意為你付出一切。」
——少年彎了彎眉眼。
眼神哀戚又溫柔:
「陳今許,記住自己的話, 千萬不要原諒『我』啊。」
結局
那天之後, 十八歲的齊浔就消失不見了。
他沒有再出現在我的生命中。
而剛拿了影帝的「齊浔」,因為醜聞暴露在公眾視野下,身敗名裂。
雖然因為戴上口罩,網友們沒能扒出來我是誰,所有輿論卻也都一邊倒, 除了個別腦殘粉, 全是向著我說話的:
【爸了個根的,這男的就該跟小三姐鎖S。】
【素人姐姐是真的慘,人生中又有幾個七年呢?】
【齊浔, 房子沒了可以再建, 你是賤得不能再賤了。】
……
他現在的風評已經徹底逆轉。
聽說已經無戲可拍了。
再後來,有人跟我說,齊浔不得不去外網下海接那種片子過活,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過, 這都不關我的事了。
因為我已經申請了馬蘭歐尼服裝設計學院的研究生,準備開啟人生的下一段旅程。
我偶爾會記起那個十八歲的少年。
心中卻隻有釋然,再無任何留戀。
就算是愛錯七年又怎樣?
我人生中還有很多個日夜留給我去愛自己。
番外
「齊浔,齊浔……」
「你這孩子, 怎麼在這裡睡著了?」
躺在一片荒蕪花園裡的少年驟然驚醒。
映入眼簾的,隻有班主任那雙擔憂的眼睛:
「你不去上學,還跑到這裡睡覺,老師已經找你半天了。」
齊浔揉揉眼睛。
周圍哪裡還有什麼朱麗葉塔, 到處都是枯萎的花,早就分不清品種了。
「我來找陳今許呀。」
班主任皺眉。
「什麼陳今許?哪個班的?」
「就是我們班的陳今許啊!」
「你是不是做夢了?我們班什麼時候有過這個人?」
齊浔急切地解釋,卻又頓住。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改變未來的代價是什麼——
在這個時空永遠失去她。
齊浔捂著臉, 不知道是笑還是哭,微微抽動著肩膀。
他隻是覺得好可惜。
不僅弄丟了她。
滿園的朱麗葉塔玫瑰早已枯萎,連一點點念想都沒能留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