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行啊,你都砸法拉利了,我陪你玩。」
屏幕上出現兩條紅藍進度條,最開始兩方的進度勢均力敵。秦妍跳起舞後,她的積分壓過我們一頭。
甘露果斷扯下裙裝,下面藏著緊身背心和熱褲,我咽了口口水。
不愧是「專業」出身,甘露的舞技比秦妍厲害太多了。
甘露扭動著曼妙的腰肢,卡住每一個節奏點。下面的禮物幾乎快要滾動不過來了。
但秦妍的粉絲基數太大,始終壓過我們。
這場 PK 以甘露的慘敗結束,也是,世上哪有那麼多奇跡?
「快砸呀!說好砸法拉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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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滾刀嗎?」
……評論不斷滾動,甘露沉默。
她取下手機,衝出門外。我伸手去拽,沒拉住。
我心裡一咯噔。
當我趕到樓下時,看到了我畢生難忘的一幕。
甘露左手舉著棒球棍,右手舉著直播手機,狠狠砸在法拉利的前擋玻璃上。
玻璃裂開一道痕,她還嫌不夠,跳上引擎蓋,發瘋似的砸著,一下又一下。
看見一隻後視鏡摔在地上,我的心也和它一起碎掉了。
我的大腦中出現一隻計算器,一個面噴漆五千,鈑金一萬……後視鏡兩萬……
這可是限量版法拉利,瘋女人!
甘露把手機拋過來,我下意識接住。評論區的禮物一個接一個,不斷有新的觀眾湧入。
這下,她可算是紅了一把。
我衝過去,抱住甘露:「別砸了!」
她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眶發紅,不斷掙扎著。
我撫摸著她的背:「沒事的,沒事的……我們不砸了……」
這場鬧劇結束後,甘露和秦妍約定下周第二次 PK。
下一次,甘露的賭注是五分鍾自由懲罰,無論秦妍讓她做什麼,她都會做。
兩個瘋子。
剛離開停車場,那隻好不容易被我粘上去的後視鏡忽然落下,被車輪碾碎。
不是我非要開破車出門,但我的車拿去抵債了,隻能ŧûₖ開著甘露這臺破破爛爛的 pista 出門。
我扶住額頭,一陣肉疼,ṭűₖ甘露卻滿臉無所謂。我踩下油門,v8 發動機咆哮起來,車尾在原地打個滑,衝上馬路。
還好甘露隻是砸壞了外觀,這臺機器的動力依舊兇猛。我感受著它澎湃的動力,試探著油門的力度,越開越快。
一路上,我們收獲無數驚奇的目光。
畢竟你很容易在街上看到一臺法拉利,破破爛爛的法拉利卻不常見。
我們在美食街的路邊攤停下,小伙端來烤串和啤酒,目光一直停在旁邊的法拉利上,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我給甘露倒酒,說出我一直以來的疑問:「你為什麼要幫我?」
老板端來一盤烤腰子,她小口咬著,囫囵不清說:「你太慘了,我是老天爺派來幫你的人。」
我幹了一杯:「不開玩笑。」
我不知道她是誰,不知道她經歷過什麼,我甚至不知道她……我抓起手機:「你的微信名字叫『太陽』,為什麼?」
「尼採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裡寫到的,太陽光熱無窮,隻是給予,不想獲得。我羨慕那樣的人。」
一個酒吧 dancer 出身的女人,正在跟我聊哲學。
「你到底是誰?」我說。
「倫敦大學學院哲學系,UCL。」她說,「我的本科學歷。」
這名字有些熟悉,我想起不久前看的花邊新聞,「難道你和王校長是同學?」
「算是吧,不是一屆的,沒見過人。」
我忽然覺得,她的心裡蒙著一層霧氣,我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她。酒吧舞女,女主播,法拉利車主,UCL 高才生……她到底有多少重身份?
她喝到兩頰微紅,媚眼如絲地看著我:「我也不明白。我把自己灌醉,你把我送去醫院。你的腦子裡又在想什麼呢?」
原來她是故意把自己灌醉的,這女人到底在想什麼?我想起甘露砸車時的樣子,我總是從她身上看見一種自我毀滅的欲望,或許在她的內心深處,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說:「我不做乘人之危的事。」
「我在酒吧幹了很久,沒見過像你這樣的男人,太奇怪了。難道……你不行?」
我站起來:「你別激我啊!」
「怕你不敢呢。」她挑逗地看著我。
「你為什麼非要和秦妍過不去?」我舉起杯,繞開話題,「秦妍很強的,你不一定能贏。」
甘露忽然收起笑容:「你每天晚上都睡不著吧,現在也是。」
她是怎麼知道的?我猶豫著點頭。
她說:「不是我……你得過這一關。」
我沉默了,我沒辦法告訴她真正的原因。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想起秦妍。她們太像,不僅是長相。公司初創時,我和秦妍也像現在這樣,每天都在一起拼命奮鬥,無話不談。那時我從沒想過她會背叛我,這對我來說和小行星撞擊地球一樣荒謬。
但小行星還是撞上了地球。
我害怕被人背叛,我總是夢見秦妍那張冷漠的臉,夢裡她一次次對我說:「愛馬仕和 LV 不一樣。」
送甘露回家後,躺在地板上,我一夜無眠。
PK 的日子到了。
我走進直播間,桌上擺著一堆化妝品,甘露足足化了兩個小時妝。
甘露今天的妝看起來不著痕跡,像是個鄰家女孩。但我發誓,這是我見過她最美的一次。
我直愣愣看著她,她撲哧一笑:「沒見過美女嗎?」
上次 PK 後,我們成了全網的話題,雙方都漲了一兩百萬粉,大家都想看看砸法拉利的女主播是什麼樣子,而秦妍又到底做過些什麼。進入直播間後,觀眾沸騰了。
兩邊各放了幾句狠話,PK 開始。
秦妍不是好惹的角色,這次她多了不少金主,即使甘露很賣力,我們的分數始終落後。
甘露臉上的焦急,肉眼可見。
直播的ṭŭ⁺時間來到最後三十秒,ťũⁱ變故發生了。
一個叫「王生」的人突然闖入直播間,連續刷了一百發「1 號火箭」。
1 號火箭是最貴的禮物,一萬塊一個。
我在直播間沒見過王生,他是哪來的大哥?我打開個人頁面,他的頭像是全身照,三十幾歲的男人,瘦高個,表情陰鸷。
我大笑著,看來這把贏定了。
我太開心,沒有注意到甘露的不對勁。
她雙手放在膝蓋上,微微顫抖。
我們贏了。秦妍低下頭,甘露深吸一口氣:「願賭服輸,說吧。」
秦妍沉默。甘露說:「好,那我來問你。」
「捧紅你的人是不是金浪的老板?」
評論區的幾個老粉已經開始科普秦妍和金浪的故事。我跳到秦妍的直播間,刷屏的人越來越多,房管正在控評。
「他捧紅你之後,你是不是帶著所有主播叛逃,還用公司的名義欠下一大筆債務?」
這個問題再度引爆評論區,我打開一條評論:「吃光了就跑,真是狠人,666。」
甘露不讓對方喘息,拋出最後一個問題:「你是不是和對方公會的大老板有一腿?」
這下就算房管也控不住了。
百萬觀眾沸騰,鋪天蓋地的評論在直播間飛舞。
一位助理走到秦妍身邊,在她耳邊說了幾句。秦妍支支吾吾地解釋,觀眾卻不買賬,一個勁地罵。
秦妍嘴硬:「贏是你們贏了,為什麼給我潑這些髒水?」
這時候,秦妍的榜一說話了:「幹了就認。」
緊接著,榜二和榜三……所有的老板都說話了。他們互相印證著秦妍的黑料,一點點拼湊事實。
金主反水,這下秦妍慌了。她大喊:「我根本不認識吳笛,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甘露笑了:「從頭到尾,我都沒說過吳笛這個名字。看來你和他很熟?」
「我………我確實在金浪幹過,但你說的那些事都是假的。」
甘露向我伸手,點點頭。
是時候拋出底牌了,我掏出錢包,取出夾層中的照片。
我和秦妍差一點就領證了,這是我們拍的結婚照。
甘露拿出照片之後,秦ṭűₘ妍的最後一道防線崩潰了。
眼看金主們一個個退出直播間,她啜泣起來。
這時觀眾已經超過兩百萬,我仿佛已經看到明天營銷號頭條的標題——「驚!千萬女主播不為人知的黑暗往事」。
甘露說:「還沒結束呢,你還差那個人一句道歉。」
秦妍沒說話,下了直播。
我從剛才開始握緊的拳頭,終於松開。
屏幕上,榜一王生退出直播間。
當時的我陷入狂喜,沒有注意到王生的最後一條評論。他說:「好自為之。」
直播結束後,我抱住甘露,跳著,笑著。
她像個木偶,任我抱著,一動不動。
「這次是慶功宴。」我給甘露倒酒,「你是最大的功臣。」
深夜的美食街看不見幾個行人,甘露左顧右盼,像是在害怕著什麼。
我看得出她有心事,剛打算問,桌上的手機忽然震動,甘露渾身一顫。
我搶過她的手機,上面顯示著一條陌生號碼的來信:「你以為你躲得了嗎?好好的,乖乖等著我來接你。」
是發錯的信息嗎?我把手機還給甘露,她看完卻連手機都抓不穩了。
到了這時候,就算我再遲鈍,也發現事情不對勁了。我放下筷子:「他是誰?」
她沉默了一陣,「吳笛,我結過婚。」
那臺法拉利掛的是省會車牌,我早該想到的。
發短信的那個人是她的丈夫,王楚秦。
甘露的父親是鄰省的建築材料老板。她從小在金絲籠裡長大,乖巧聽話,學習成績優秀,考上了倫敦大學的哲學系。
大學畢業後,父親安排甘露和王楚秦認識。
王家是地產巨頭,淨值百億,甘家全靠王家的訂單生存,一場赤裸裸的商業聯姻開始了。
甘露對王楚秦談不上好感,但一向聽話的她不敢違背父親的命令。
王楚秦斯文儒雅,有著良好的家教。婚姻剛開始的時候,表現還算正常。
但日子一久,問題出現了。因為從小父母離異,王楚秦的心理有嚴重的問題。他沒有安全感,隻要甘露一出門,他就坐立難安,甚至狂躁。
一次同學聚會,她和高中的初戀男友單獨聊了幾句。
回家後,王楚秦大發脾氣。原來他在甘露的身邊安插了不少眼線,甘露的一舉一動全逃不過他的眼睛。
第二天,初戀刪了她的微信,再也沒有出現過。
那件事後,他經常喝醉回家,都會毫無理由地毆打甘露。
每次酒醒,他又像是變了個人,發瘋似的道歉。
甘露說:「我受不了了,跑回家裡。可我爸天天逼著我回去,他隻在乎他的財路,根本不把我當個人看。我想要離婚,卻連個律師都找不到。王楚秦把我當作一件物品,為了捆住我,他什麼事都能幹出來。」
她猛灌下一杯酒:「真的,他是個瘋子,有錢的瘋子。」
我有些窒息,不知該怎麼安慰她:「後來呢?」
她兩手絞纏,低聲說:「我跑了。但我沒地方可以去,夜場不要求用真名,也不好查,我就躲在夜場裡。我怕他再找到我,每隔幾個月都會換一座城市。」
「你室友知道這些嗎?」
「她是我的閨蜜,替我保密。」她說,「但我沒想過會遇到你,陰差陽錯成了個主播。他找到我了,榜一的王生是他,我一眼就看出來了。那些禮物是他的警告。」
他刷了一百萬,隻是為了告訴甘露,狼來了。真是個變態。
「沒關系的,我們一起想辦法。」我無力地安慰著她。
甘露臉色蒼白:「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吳笛。」
我站起來:「去上次那個地方吹吹風吧,我帶你去過的堤壩。」
來到堤壩後,我又看見了那臺 SUV。我無語了,這家伙就不能花錢開個房嗎?
法拉利的座艙太狹窄,我熄滅車燈,艱難轉身。
我說:「記得我上次說的話嗎?」
昏暗的燈光下,她的側臉被一縷鬢發擋住,我替她撥開頭發:「你很不開心,我能看出來。」
她擠出笑容:「這回讓你看笑話了。」
我撫摸著她的頭發,將她攬入懷中,輕聲說:「沒關系的,哭出來吧。」
她哭泣著,我緊緊抱住她的頭。她的眼淚積攢了太久,像大壩決堤。
過了一陣,她重新抬起頭,妝都花了。
我伸出手指,刮去她臉上的眼影:「你臉上髒了。」
她勾起嘴角,這一刻似曾相識。我說:「別害怕,有我呢。」
她昂著下巴,三十歲的女人,眼神幹淨得像一頭受傷的小鹿。
她哭著說:「為了我這種女人,不值得的。」
我撫去她的淚水:「你救過我一次,現在輪到我了。」
門窗緊閉,車內的空氣悄悄升溫。
我低下頭,吻住她冰冷的唇,右手扶上她的腰肢。
她頭發絲垂在我的臉上,痒痒的。
敞篷緩慢打開,漫天星光黯淡。
我的懷中,一個世界在顫抖。
我下定決心,無論付出任何代價,也要保護這個女人。
第二天,甘露沒有來公司。
她的電話打不通,微信也不回。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打車來到山河莊,她的室友說,她一大早就帶著行李走了。
「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女人有些驚訝,「你倆不是打得火熱嗎?她沒有告訴你?」
我的聲音發澀:「你知道她為什麼走嗎?」
我掃視別墅內部的擺設,樓梯上掛著一排莫奈的畫,金色的麥田。
我仿佛還能嗅到她存在過的氣息,那股柑橘香氣。
「我不知道。」女人說,「她在我這剛待了兩個月,也許是王……那個人找上來了。」
是啊,我早該想到。那人手段通天,她害怕連累我,所以不辭而別。
我站起:「如果有她的消息,請你聯系我。」
我知道,也許我再也不能見到她了。
後記:
「請大家點開二十號購物車,我們又準備了一千份貨。手慢無!」
「大家加把勁,這一把我們一定要贏!」
……
一路經過走廊,每個格子間都坐著賣力吆喝的主播。
幾個員工看見我,連忙放下咖啡杯。我點點頭,讓他們繼續工作。
如今的金浪已是業界頂級的主播經紀公司,遠勝破產前的規模,旗下的主播粉絲總量已超過一億。
來到辦公室,助理遞上今天的工作安排。
我回頭看一眼,牆上掛著一張照片——女人站在法拉利面前,高舉棒球棍。
我看得出了神。
「下午長沙有一場活動,我已經訂好十二點的機票了。」
我接過文件,抬起頭:「還有那個呢?」
助理掏出手機:「酒吧街在解放西路,已經在最火的幾個場子訂好卡座了,直接報電話尾號和名字就行。」
離開公司前,我聽見休息區的竊竊私語——「你不知道嗎?他可是個大玩家,每去一座城市,就要把當地的酒吧玩個遍。」
長沙的工作結束後,我來到一家名叫「十二獸」的酒吧。
暖場時間,幾個 dancer 上臺,啦啦隊員打扮。
昏暗的燈光下,我仔細觀察著她們每一個人。
我移開目光,看向周圍的卡座。在離我三張桌子的位置,一個 JK 打扮的 dancer 正在站著陪酒,側臉被頭發擋住,露出精致的下巴。
這時候,她忽然回過頭看了一眼,往後臺走去。
我愣住了。
我立馬站起來,推開人群,往她那邊走去。
我一路跟著她來到後臺,工作人員向我投來吃驚的目光,一個保安拉住我的胳膊。
人來人往,不見了。
如果你在某個城市的酒吧看見甘露,一個身材高挑,臉上長著梨窩,喝起酒來像不要命的 dancer——
她愛用的香水裡有股柑橘味。
如果她和你聊起尼採和他的太陽。
請告訴我,她在哪兒。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