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這是誰家的姑娘，她說姓傅。
我說是好友，別愛她。
我家就是她家抄。
哎嘿，押韻了。
淑華沒回我，我單方面取消她是我好友的權利。
春天來臨的時候，我還是聽不到外面的一點風吹草動，小皇帝也不來見我，我隻能看著高牆說他沒良心。
但是院子外面升起大大的風箏，上面畫著一個哭泣的小孩，像是有誰拿走了他的糖果。
我吃著桃子剛想找人評價一下我的大作，就聽見門外路過的婢女說：「誰的風箏，好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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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心喪失，遂取消這個想法。
當晚，我見到了小皇帝。
「陳四，幾月不見你怎麼日漸圓潤。」
「皇上，幾月不見你怎麼日漸羸弱。」
「你看起來氣色紅潤，怕是不擔心丞相的身體狀況吧。」
「你看起來腎虛體弱，怕是還不能親自上戰場打仗吧」
小皇帝沒回我這句，我單方面宣布我贏。
「阿四，朕要上戰場了。」
我咬著筷子看他，將手中的雞腿放在他碗裡。
「你希望朕平安歸來嗎？」
我瞪起眼看他，「說了千百遍了，真的不想做寡婦好嗎？」
他終於笑起來，又像是小時候那個聽話的小孩。
走的時候他說：「陳阿四，等著我回來。」
走出門去了我才想起來去追，媽的！禁足解開啊大哥！
五月，我還是禁足小妹，皇上卻不再是腎虛小伙了。
他御駕親徵，將永王在南方的勢力打得落花流水，時隔多年，他終於坐穩了皇位。
「娘娘，怎麼辦啊？」春華還在我旁邊叨叨叨。
我望天長嘆：「怎麼辦啊？下次沒得罵了。」
……
收拾好了外圍，自然要整頓內在。
永王已經倒臺，那所有支持永王的勢力，也就不必再留。
那之前要與永王結秦晉之好的我爹呢，自然是要秋後問斬了。
就說說歸說鬧歸鬧別拿婚姻開玩笑，自食惡果了吧。
這叫什麼？包辦婚姻沒有好下場！
旨意下達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雨。
我逗春華：「看吧，老天爺也覺得我家冤呢。」
春華不笑，我覺得她變得很沒有幽默細胞，這樣看皇宮真是吃人的地方。
淑華來我宮裡敲我的門，像是那年我的宮門壞了我借住在她那裡一樣。
我笑，親自去給她開了門。
還沒看清眼前的人就被擁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我拍她的肩膀：「咋見人就抱啊，現在都這麼飢不擇食了嗎？」
她推開我，眼睛紅紅的：「想哭就哭啊阿四。」
我琢磨著沒啥想哭的：「淑華，我家不冤。」
偷的國庫銀子、送的美酒姬妾、為永王起兵做的種種準備，都是真的。
「哗啦啦！」天上下起大雨，我被澆了一個透心涼。
我想，還是有假的。
9
比如我爹曾在這樣一個大雨天對著先皇發誓，說會將小皇帝培養成才。
那年，我八歲。
我爹大手一揮讓家裡所有的孩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說：「總是要S的，如果要怨，就怨恨爹。」
進宮那天我爹沒來送我，他隻給了我一封信，看過之後就被我嚼碎了咽進肚子裡。
信上說，凡是革命，必有犧牲。
不對，可能說的是，凡是皇權收復，必有流血。
再或者說的是，一將功成萬骨枯，我家就是萬骨之一。
「孩子，終有一日，聞父去，莫哭。」
開玩笑的，他隻是誇我是他最喜歡的小女兒，讓我極力保全自己。
所以我一直沒哭，哪怕春華在我身邊哭，淑華也在我身邊哭，我都沒哭。
隻是指著春華說：「淑華，我們有幾分交情吧，這孩子以後能不能跟你？」
他倆哭得更慘了，誰也沒回我的話。
淚都讓他倆流完了，顯得我冷酷無情。
我覺得這不行，怎麼也為陳家盡盡心。
於是我撐著傘站在金鑾殿前等著小皇帝，家裡兄長幾個跟我關系一般S了就S吧。
我家幾個姐姐跟我都還行，還有我年紀最小的妹妹，還沒嫁人呢。
能不能網開一面呢？
隻是女眷啊。
我從站著到跪著，從跪著到跪坐著，都沒見著小皇帝。
這人真是飄了，打了勝仗不是他了。
隻有小成子苦著臉出來勸我：「娘娘，回吧。」
我笑：「公公，我就試試。」
試試……試試而已。
雨都不下了，小成子才出來跟我說：「娘娘，皇上說不行。」
真想破口大罵，但我教養好，又忍住了。
「但是您家的妹妹年紀尚小，可以免於S刑。」
他上前來扶我：「娘娘，保重身體啊。」
我說那當然，我身體好著呢。
我得養養身子，去接我妹妹。
沒過多久，陳家滿門上了刑場。
我掰著手指頭算，上到我爹下到照顧我長大的陳媽家的小孫女，我家一共 256 口。
我在屋裡上香，隻有 250 根。
真生氣了，罵誰二百五呢？
春華又在哭，我說別哭了：「還有五小姐呢。」
她流著淚跟我說：「娘娘，沒有五小姐了。」
我站起來就要去打人，小皇帝怎麼騙人啊？
春華SS攔住我：「五小姐年紀太小了，受了驚嚇，水米不進，今天跟著老爺夫人一起去了。」
我坐下來想，她那樣小，還沒嫁人呢。
但我又想，沒嫁人也好。
嫁人需謹慎，不然S全家。
我這天睡了很久很久，夢裡都見著斷頭臺上流著陳家的血。
那麼刺眼。
醒過來我就看見小皇帝的眼睛，像是也染了血。
他說：「阿四，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應該先給你個孩子。」
我說別開玩笑了皇上：「那是你想給就能給的嗎？」
你當我是雞，想下蛋就下蛋？
「闔宮都沒有小孩，你不知道是誰的問題嗎？」
小皇帝在我面前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上前來抱了抱我。
他說：「阿四，朕也傷心。」
他的肩頭一直在抖，像是還是那年抱著我爹說他害怕的小男孩。
一轉眼，都能獨掌大權了。
我掰著他的手說：「我不太傷心呢皇上。」
為了表示我的真心，我們共赴巫山雲雨，情動時有冰涼的液體落在我眼角，他說：「阿四，朕讓你做貴妃。」
10
第二天我的宮裡收到了數不盡的賞賜，我帶著春華去找淑華炫耀說我比她高一級。
她的眼睛還是紅紅的，像是她才是陳家的女兒。
我抓著她的手問：「你不會還暗戀我哥呢吧？」
她別過頭沒再講話，我拍著她的肩說：「別想了，斯人已逝，活著的還得好好活著啊。」
「像我，今天就又升一級。」
淑華說：「阿四，別傷心。」
我覺得她莫名其妙，小皇帝最近跟我如膠似漆我開心還來不及，哪裡有時間傷心。
兩個月後，我還是沒有身孕，小皇帝跟我急赤白臉地爭論我們到底是誰不行的時候小成子來報：「皇上，貴妃娘娘，淑妃娘娘有孕了。」
小皇帝興高採烈手舞足蹈開心得不得了：「看吧！朕沒問題。」
我笑：「恭喜你，成功證明自己是一隻會下單的雞。」
「陳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管怎麼樣，淑華有孕，這在宮裡是件大事，流水一樣的賞賜送到她宮裡，我常常去她那裡看來看去。
淑華卻不太開心：「阿四，你是不是太瘦了？」
我對著鏡子轉了一圈：「哪有，是天太熱了吧。」
淑華說：「我的孩子，認你做幹媽好不好？」
我擺手：「不好不好，實在不好。」
我這尊貴的貴妃之位還能隨便認兒子？
別來沾邊，婉拒了哈。
小皇帝來我這來得勤，我勸他，多去淑華那裡坐一坐。
他不幹，明明隻有幾步之遙，卻總是拐著彎地要來我這裡坐。
我仰頭長嘆：「再來要S人咯。」
他很明顯不把我的話當話，於是在他走之後一碗碗避子湯灌下去，我終於在某一日，噴出一口鮮血。
說了要S要S，還來還來，一點不讓人好過。
我趁著還有力氣，交代春華：「你……到淑華那裡去啊。」
我忍不住笑：「我們有幾分交情呢。」
春華哇哇大哭，說她不想跟我分開。
我說真不成，當初是你要分開，分開就分開，現在又要用真愛把我換回來。
春華哭著問我什麼意思，我說沒什麼意思就是我要上天去了不帶你。
「你好好活著。」
小皇帝來的時候眼睛又是紅的，他指著地上的一堆藥渣問：「為什麼就不能留在我身邊！」
為什麼呢？
我朦朦朧朧地想，為什麼呢？
可能是因為我家有十一個孩子吧。
大哥是個會在過年時候多塞一個紅包給我的人，他說：「小姑娘家家, 多多拿錢。」
二哥是個紈绔，出去玩的時候還是會帶紅糖糕給我, 他說：「吃，不夠下次哥還給買。」
三哥是個背詩都背不順暢的小胖子, 但是碗裡的雞腿會夾給我，他說：「哥減肥。」
四哥打獵特別厲害, 抓回來讓我們養著玩的兔子快把後山佔領了, 他說：「要不要老虎, 哥抓一個。」
五哥不愛念書，跟著我一起逃學被抓之後還是會擋在我身前, 他說：「打我打我，不打妹妹。」
六弟小，但是他出生那天就會笑, 他第一次開口叫我姐姐的時候我想, 小娃小娃, 健康長大。
大姐是個漂亮姑娘, 她心系裴家狀元郎, 但是上刑場之前說都是騙他, 不知人家信不信我倒是不信。
二姐喜歡禮佛，在我還坐不住的時候就抱著我上祠堂, 她說：「這是咱家有佛緣的孩子。」
我以為她隻跟我這樣說，五妹她也這麼抱！
她不是我最好的姐了。
我跟三姐好, 她喜歡漂亮姑娘, 最喜歡春風樓的巧娘, 她說：「四妹，巧娘真的很美。」
後來聽說，這姑娘不掛牌了，終身遺憾, 沒見上一面。
五妹是跟在我身後長大的，她隻會叫我：「姐姐姐姐。」
不知道她最後的最後，有沒有叫我一聲姐姐。
小皇帝從出生開始就明爭暗鬥，鬥S了哥哥鬥弟弟，鬥S了弟弟鬥叔叔。
他應該不懂。
不懂哪怕我們同父異母，也還是一家人。
不懂我真的很想念會拍著腦袋叫我笨蛋的父親和面冷心熱悄悄給我織衣服的主母。
不懂我隻是很想很想回到那個院子，跟著五哥被父親追著打, 身後兩個小孩話都說不清還要大喊：「不打不打，不打哥姐。」
他們真的很好，好到我一睜開眼就發現自己穿到了陌生的世界也不害怕, 好到我明明知道結局也願意在這個一定會走到盡頭的家裡一待就是十幾年, 好到每一秒鍾都讓我這個孤兒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小皇帝都不懂。
但我明白他, 明白他一路不易。
明白他從那樣小的時候就步步艱難，明白他想要大權收歸必有權臣之血為他鋪路, 明白他對我三分情意所以我家滿門抄斬我依舊穩穩坐在宮裡做貴妃。
可是我總是想起……
池塘裡花開得正豔，捧著書本的大哥和端著木魚的二姐都微微嘆氣。
大姐纏著裴家郎要個說法, 三姐合著巧娘的拍子微微轉頭, 二哥正試圖悄悄翻牆往家趕, 三哥翻不上來還要他拉，四哥帶著獵物回來也被抓著背書。
五哥擋著我嘴硬得要S：「是我是我，是我帶著妹妹亂跑！」
我被推搡著, 滾了一圈還是被放去吃飯。
我是說，我真的很想回家。
所以哪怕小皇帝在我身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哪怕他一直叫我：「姐姐。」
我也不能留下來了。
我要回家去。
家裡有人在等我。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