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不信,他會如此好壞不分,恩將仇報。
抱廈裡,春光彌漫,與月生輝。
柳生見我乖巧柔順,眼中淫光浮動。
「好梅香,若不是馬上就要天亮,我定要將你們主僕二人都拉上床。」
「不過,也不要緊,將來你少不得跟著你家小姐一同嫁我,我必好生待你。」
我雙手一滯,垂首哀嘆:「多謝公子抬愛,梅香怕是沒這個福分了。」
柳生不解:「這是為何?」
我以袖掩口,低聲回道:「公子有所不知,小姐善妒,治家又嚴,將來多半是不許納妾的。」
「我雖是貼身丫鬟,也隻是表面看著風光,背地裡挨打受罵,心裡有多少說不出的苦處。」
Advertisement
「隻恨我賣在了這裡,挨一日是一日罷了,將來還不知寄身何處……」
我泫然欲泣,看得柳生大有不忍之態。
他怒目圓瞪:「看來我輩竟是同道中人,受這家子鳥氣太久了!」
我假裝訝異:「怎麼會呢,老爺如此器重你!」
柳生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器重個屁,不過是拿我當他的一條狗。」
「我舔舔他的手,就賞我幾個臭錢,教我幾篇文章。」
「老雜毛當個破學正,就拿著雞毛當令箭,為難我等才子!」
「別以為我不知道,上次院試,我明明可以考案首,就因為沒拜老雜毛的山頭,生生叫他抹去了我的功名!」
「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別說當狗,吃屎我都不怕!隻別叫老子得了意,到時候,我也讓老不S的給我磕頭下跪,讓他也嘗嘗當狗的滋味!」
4
我聽得心驚。
我爹愛才,見他好學,常常通宵達旦地講授,熬得兩鬢斑白也在所不惜。
甚至憐惜他沒有父親,供給衣食,視若親生。
這些在他眼裡,竟成了羞辱?
我又說:「大娘子倒是個好的,最是憐貧惜弱,還把公子的母親接來,安置在府學裡,當了個專管茶水的廚娘,多加照顧。」
柳生一撇嘴:「這算個屁的照顧。」
「秦家這麼有錢,手指縫裡隨便漏一點半點,就夠我娘安享晚年,偏偏要把人當奴才使喚!」
我忍不住提醒:「廚娘是正經差事,並不是賣身為奴,多少婦人想當還當不上呢。」
「那也不行,我娘是要當诰命夫人的,怎可與一般婦人同群?」
「待我高中後,定要讓老淫婦與豬狗同圈,雞鴨同舍,骡馬同槽,我看她好受不好受!」
我氣得手抖。
我娘覺得柳生高才,母親也定然是有風骨的,生怕直接給錢折辱了她,左挑右選,才定下這份差事。
柳母每日隻需燉幾壺茶水,就能衣食無憂,還可以陪伴自家兒子。
沒想到,竟是好心當成了驢肝肺。
我銀牙咬碎,擠出來一句:「公子你真是受苦了。」
柳生一擺手,豁達地說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罷了。」
「可惜我沒有一個知己,還是梅香你知我幾分,又幫我促成今日好事。我睡了這老雜毛和老淫婦的女兒,心中氣憤也平息了許多。」
眼看天色將明,柳生又笑道:「狡兔有三窟。」
「若我此去高中,那自然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我來個翻臉不認人,將今日之事鬧大,不怕磨不S這家人。你與我裡應外合,到時候,我必定納你為妾。」
「若是不中嘛……嘿嘿,那還是得靠秦家提攜。」
「到時候你在秦老夫子面前,替我美言幾句,我娶了你家小姐,讓你做個外室,如何?」
我點頭應允,目送柳生捂著屁股,翻牆而去。
胸腔如同烈火焚心,恨不得將這個狗東西燒得灰飛煙滅。
柳生走後,一切照舊。
隻是梅香愈加懶散,每日恹恹地提不起精神。
這一日,她為我挽發,指尖剛粘上桂花頭油,居然身子一頓,幹嘔了起來。
我拍著她後背,關切地問:「梅香,你這是怎麼了?」
「不會是……懷孕了吧?」
梅香猛地仰起頭,臉色煞白一片。
我帶著梅香,走進一條狹窄的小巷,熟練地繞過一條臭水溝,來到了一排黑洞洞的茅草房前:「就是這兒了。」
梅香搓著手,又急又慌張:「小姐,真的……要落胎嗎?」
我笑道:「梅香,這得你自己拿主意,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梅香深深地嘆了口氣,認命般說道:「罷了,落吧,這個孩子留不得。」
我冷冷地看著她。
上一世,梅香知道我有落胎的念頭後,幾乎是指著我的鼻子臭罵,仿佛我是個十惡不赦的毒婦。
而現在,梅香一馬當先,迫不及待地走向茅草房,尋那能落胎的牙婆。
牙婆瞟了一眼梅香,臉上浮現出一絲輕蔑:「你要文落,要武落?」
梅香忐忑地問:「好媽媽,求你說明白些,什麼叫文落?什麼叫武落?」
牙婆冷哼一聲:「文落就是吃藥,痛是痛了些,翻滾一夜便能落下來,記得咬塊毛巾,堵住喉嚨,免得人聽見!」
「武落麼,就是拿大棒子打後腰,打到身子都麻木了,胎也就落下來了。」
說罷,牙婆拿出一根足足有胳膊粗的棗木棍子,問道:「快些選吧,要不是看你哭得可憐,誰願意管你這種晦氣事兒。」
春梅看著棍子,身子抖得如篩糠:「小姐,我怕……」
牙婆嘖嘖笑道:「喲,姐兒還會害怕呢?我還以為你膽子比天大!」
「怎麼,當初隻顧著床上快活,就沒想想後邊的事?」
春梅被牙婆嘲諷得坐不住,哭喪著臉走出去,問道:「小姐,就沒有好一些的牙婆嗎,這婦人說話也太難聽了。」
我笑眯眯地說:「梅香,我聽人說,這就是十裡八鄉最好的牙婆了。」
5
說這話的人,自然是上一世的梅香。
此刻她遭遇的一切,與上一世的我,別無二致。
梅香到底是沒敢落胎,便換了一副心腸,期盼起母以子貴起來。
她即便每天吐到天昏地暗,還是努力加餐,說不能餓壞了柳生的種。
我冷眼旁觀,她要吃,我便送。
很快,梅香腰肢肥胖,肚子一日大似一日,再用生絹束腹,實在是痛苦萬分。
她日夜懸望,度日如年,終於挨到了放榜這一天。
她佝偻著腰,慘白著臉,滿眼希冀地問我:「柳生是否高中?是不是已經當了狀元?」
我搖了搖頭:「皇榜上沒有他的名字。」
梅香一怔:「怎麼可能,老爺不是說柳郎一定會高中嗎?」
我說:「聽爹說,柳郎屁股生瘡,久病不愈,耽誤了科考。」
梅香臉色更白了。
她魔怔了似的自言自語:「怎麼會生瘡呢?梅花簪頭是那樣小,我在貓兒身上試過好多次,應該很快就會結痂的呀……」
我的嘴角微微翹起。
當然是因為,我在洗浴的水中,加了一點金汁。
水中混了百合香,縱是湊近了聞,也察覺不出異常。
可就是那一點金汁,最是能讓傷口腐蝕,腐肉生瘡。
輕易治不好呢。
柳生落第後,灰溜溜地回了鄉。
聽小廝說,他一頭撞回了自己的書房,從此關門閉戶,再不見出來。
說是日夜攻讀,要一雪前恥。
可實際上門口天天能看見新的酒壇,隔著老遠,都能聞見屋子裡的腥臭味兒。
我掩口輕笑,原來他是在借酒止痛。
梅香卻忐忑起來。
她既擔心柳生變心,不來求娶。
又怕他猜到爛瘡的來歷,遷怒於她,恩斷情絕。
如此終日愁悶,萬事皆休,連肚子都無心遮掩了。
內院軟軟的議論聲,終於傳到了爹娘的耳朵裡。
爹知道後,氣得拍案痛罵:「年紀輕輕,不想功名想釵裙,哪裡還念得進書!」
「什麼屁股生瘡,老夫看是色心上腦,不成器的廢物!」
柳生被喚來,我悄悄躲在屏風後,瞧見他舉止慌亂,神情極不自然。
我想,他和梅香果然是天生一對。
這些天,想必他也在左右為難。
到底是爭一口氣,弄S我們這一家子衣冠禽獸?
還是繼續裝孫子,當我爹的一條狗?
真難選呀!
不如讓爹再助他一次。
爹看著柳生吊兒郎當的樣子,本就生氣,剛一近身,一股腥臭味撲面而來:「什麼東西,這麼難聞?」
柳生扭扭捏捏地說:「回夫子,背瘡未愈。」
爹冷哼一聲:「上京趕考這幾個月,你未必幹淨。」
「隻怕是不學好,鑽了暗門子,惹上了什麼花柳病吧!」
柳生忙跪下:「學生不敢。」
爹大怒:「你連我家內宅都敢沾染,還有什麼不敢?」
「如今那姑娘腹中的孩兒,隻怕都成形了,卻不知他的父親脖子一縮,要作活王八!」
柳生被激,也不裝了:「她肚子大了關我屁事!是你家教不嚴,縱容偷漢,這宅裡來來往往多少書生,還不知道是誰的野種呢!」
爹從未見過他這般嘴臉,幾乎有些不可置信:「姑娘都親口指認了,你還抵賴?」說罷便要拿戒尺來打。
柳生抱頭鼠竄,躲閃間,瞥見了屏風後的我。
我穿著一條寬大的鵝黃留仙裙,穿堂風過,裙擺隨風而起,虛虛實實,看不真切。
「柳郎……」我垂著頭,拿帕拭淚,哀哀欲絕。
柳生心中大喜,他一把抓住戒尺,笑罵道:「你悄悄喚我前來,不就是要瞞過這件醜事嗎?我偏不如你的意!」
爹被他氣蒙了,問道:「那你待如何?」
柳生理直氣壯,叉著腰大叫:「我要與你公堂對峙,扒了你的老臉,讓秦家臭名遠揚!」
6
柳生與爹互不相讓,徑直前往府衙告狀。
娘心中憂慮,忙帶人驅車前往。
我看著滿臉焦急、低聲埋怨爹的梅香,心中一片平靜。
上一世,爹娘是投鼠忌器,總想保全一個我,才被柳生拿捏住命門,用血肉做了他的登雲梯。
可這不代表,爹娘會為梅香做出種種退讓。
當然,如果沒有上一世的事,我也會想方設法維護梅香。
畢竟我與她一同長大,情誼非常。
可如今,我隻想看他們狗咬狗。
白眼狼鬥白眼狼。
上一世,柳生狀元及第,知府自然忌憚三分。
可如今他不過是一個待選的舉人,知府便有了和談的意思。
「柳舉人,凡事好商量,何必為了一個女子,傷了師生情分。」
「秦夫子,恩師如父,既然柳舉人喜歡,何不舍與他做妻房,也是好事一樁。」
爹還沒說話,柳生先嚷開了:「我家風清正,可不要這號爛貨!」
這一嚷,衙門前頓時圍了好大一群人。
任憑衙役百般驅趕,也動搖不了老百姓「這個熱鬧我看定了」的心。
爹又急又氣:「你放心,我便是養她一輩子也不會嫁於你。」
柳生看爹要走,一把拽住爹的衣袖:「這就算了?」
知府道:「那你待如何?」
「這等淫婦,定要拿出來遊街示眾,讓天下女子,再不敢動偷香竊玉的心!」
此言一出,頓時噓聲一片。